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贾珠的脑子就一阵抽痛。
若是妹妹真的入宫，那从此再见不但千难万难，便就是侥幸能够再见到一面，也已经是君臣，再不能如在家时那般自在。
再加上那皇帝论年岁差点儿都能做他们的爷爷了，如何还能要他正值豆蔻年华的妹子服侍，真是为老不修、好不要脸。
不过这事儿，既不能跟父亲贾政明言，也不好跟老太太、太太说。
更加不能跟妹妹说。
他这妹妹自幼聪慧，明明身子娇弱，但是该尽的礼数一点儿错处没有。阖府上下没有人挑的出什么毛病来，还总是操心家事，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然则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还得尽快。
他是兄长，也到了保护妹妹，为贾家分忧的时候了——什么宫里头的荣华富贵，他们家才不稀罕。
想到白天在学堂里听见的事儿，再看着妹妹虽则稚嫩但是也已经显现出了惊人美貌的面庞，贾珠心中愈发愤懑，同时也涌上了无尽怜爱。
妹妹是个好的，可不能让皇家那群爷们糟蹋了去。
贾珠打定了主意，决定默默扛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大人，很能掩饰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了。只是没有想到，自家妹妹居然这么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心里有事儿，甚至还专门跑过来询问。
他感动于妹妹的关心之余，也有些心虚，便只有顾左右而言它，含混应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学业吃紧，有些担忧明年的县试。”
他说得十分严肃正经，很像是那么回事儿，袁春原本也差点儿就信了。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算是为了学业担忧，也不该总用那种眼神看她啊——学业跟她这个做妹妹有什么关系？
这肯定不对劲儿。
她稍微试探了两句，见贾珠说话吞吞吐吐，看着她的眼神也愈发奇怪，袁春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她今儿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贾母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为的就是要来看看贾珠到底在忧心什么——因为知道了贾珠的结局，她对这位大哥总是难免有些过度关注，若是真的还是不到二十就一病死了，她可就真的太失败了。
好歹也是有系统的穿越者，不想搞事儿是不想搞事儿，但是想要搞的事儿也得成功几件才行不是。
咸鱼如她，好不容易打算做件大事儿，结果这位大哥居然还跟她玩儿打哑谜——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确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意，但是在她面前显然还不够看。
不过袁春也并不深究。她知道贾珠的脾气素来如此，如果他不想说，那再怎么追问都没有办法。
好在她还有其他的途径，故此她也就笑着跟贾珠客套了两句，说好晚点儿给他送一盆吉利的好花儿，祝他早日金榜题名就告辞了。
转头她就悄悄跑到了另一桌，派人叫了贾琏来说话。
贾琏是荣国府嫡长子大老爷贾赦之子。
因着老太爷荣国公贾代善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荣国府的爵位和爵产自然是要由嫡子继承。
然而嫡长子贾赦却只袭了爵位，爵产荣国府给了袁春和贾珠的爹，二老爷贾政。这种继承方式与寻常人家的情况十分不同，内中定然是有着别情，所以两房相处下来一向有些尴尬别扭。
关于贾赦和贾政这奇怪的继承方式到底是何缘故，两府里头一向讳莫如深——听说是大老爷年轻时候胡作非为，闯下了不小的祸事才会如此。
甚至有说老太爷贾代善就是被他气死的。按照当时贾赦闯下的祸事，他连爵位都没有，还是贾代善终究不忍心，临终上了遗本给皇帝，才给了贾赦一个空头爵位。
虽然是降了等的，好歹也是个一等将军。以他的资质，要往上爬已经是不能够了，但是有这么一个爵位，躺着是养老足够了。
这原本是皇家的恩典，也是整个荣国府花了大代价才给了贾赦的“福利”。奈何他是个拎不清的，总是觉得贾母偏心，把本来该给他的荣国府给了老二贾政。
因着这么一个缘故，大老爷一家子总是别别扭扭的。特别是大老爷，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一番“老太太偏心”的典故，搞得贾母愈发厌弃他。连带着整个大房在老太太跟前都没什么脸面。
还好他儿子贾琏跟他不一样。
这位琏二爷，虽然读书不行，但是人却是个聪明人，知道谁才是荣国府真正的话事人。小小年纪，就懂得奉承老太太，跟二房二叔一家子也很是交好。虽然不喜欢念书，但是也坚持陪着贾珠进家学，俨然是个小兄弟一样。
他年纪比贾珠和袁春小了几岁，现在不过才十岁上下，却已经显示出了八面玲珑的意思。
不但跟贾珠跟的紧，见到袁春也是十分热络，但又不至让人厌恶，很好地表现出一个小弟对长姐的孺慕之情。
贾母素来最爱的孙女便是袁春，最爱的孙子便是贾珠，贾琏把这两位堂兄堂姐奉承得好，自然得了贾母的欢心。至于贾政和王夫人，自然也对这个唯一的侄子印象不错。
听说王夫人有意把娘家一个侄女儿嫁进贾家，虽然说袁春知道她是想给贾珠，但是也知道肯定成不了——不说贾母了，就是贾政肯定也是第一个反对。
他们肯定不想最有才华的贾珠走四大家族联姻的老路——贾家正处在由武转文的转型时期，贾珠又这么擅长读书，肯定要给他找一个言情书网的姑娘做正妻的。
按照剧情，贾珠明年就会进学，到时候去国子监进修，祭酒家的姑娘可不就正好是良配。
毕竟，官配么，可不是那么容易拆的。
这么一来，联姻的可不就正好是贾琏跟凤姐儿了。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宗婚事，想来也是因着贾母、贾政还有王夫人的综合考虑博弈之后的结果了。
虽然已经知道剧情要怎么展开，但是这都还是要几年之后的事儿了。眼下最重要的，果然还是要弄清楚她哥贾珠为她忧心忡忡的原因。
其实这原因是什么，袁春已经大概猜到。不过猜来猜去的累得很，果然还是直接问贾琏更方便。
贾琏听说是元春叫他，当即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请了个安道：“大姐姐叫我？”
袁春笑道：“正是，有这么一个事儿，想着必定要问琏二兄弟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完，不过好像还没写到地方……新章争取零点更新。呜呜呜，在写了在写了。
第6章 006 安石榴
贾琏见袁春问，忙笑道：“大姐姐尽管问，小弟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现下年纪还不大，却已经显现出了日后那风流俊俏琏二爷的雏形，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俊俏妩媚，真是让人一见就心情愉快。
见他笑得如此好看，袁春便也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可感情好。”
她也不废话，立刻就问起“今儿学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这话一问，贾琏立刻就明白袁春想问什么了。显然这事儿他也知道，而且知道的不比贾珠少。不过他却有些欲言又止，明显也是有所顾忌。
袁春也不着急，就等着他的反应——反正就算他不说，她也有法子知道，端看在他心里是贾珠那个大哥哥分量重，还是她这大姐姐分量重了。
贾琏一向是个聪明孩子，袁春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会选错。
果然，贾琏犹豫了半天，才苦着脸道：“原本珠大哥哥说绝对不能说……”
袁春笑道：“哦？既然这么着，我这么问，不是难为琏二兄弟了。”
贾琏忙道：“不为难，就是……大姐姐可千万别告诉珠大哥哥是我说的便是。”
袁春笑得愈发厉害：“怎地，你怕你珠大哥哥打你还是骂你啊？”
贾琏苦笑道：“珠大哥哥那么好的性子，怎么可能打骂兄弟，最多就是说我两句读书不上进就算完事儿……大姐姐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只是怕珠大哥哥怪我多嘴，以后都不带我读书了。”
袁春见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会说话，想着他自小没了亲娘，亲爹贾赦又是那么个德性，不免心生怜悯，叹了口气道：
“你不是原本就不喜欢读书，依着我说，真不喜欢不读也罢了。一家子兄弟，还能都去考状元？我看琏二兄弟你脑子清楚、口齿伶俐，若是直接做个官儿也是来得的，何必那么辛苦读什么劳什子的书。”
想来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读书无用论”，贾琏大受震撼，就差当场把袁春引为知己。继而他却想起自己那个动不动就拳脚相加的老爹，不免又心灰意冷，苦笑道：“大姐姐说的甚是，若是我们老爷跟大姐姐一样想法便就好了。”
两个人如此闲话了两句，贾琏也不再磨叽，直截了当地交代了袁春想知道的事儿。
原来是宫里头要选秀了。
贾珠跟贾琏现在就读的是贾家的家学，就是日后贾宝玉和贾兰也去读了那个，还有薛蟠、秦钟这些亲戚家的孩子也在里面。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的家学虽然没有十年后贾宝玉他们上学的时候那么乱，但是也有些杂草混迹其中了。
这一次就是其中一个在宫里头有关系的旁系亲戚家的同窗传出来的消息。
原本，贾家在宫里也有关系——甄家那位太妃娘娘地位颇高，贾母今儿过寿，她老人家还赐了礼物出来。
不过她到底带没带什么话儿来，贾母没有说，袁春也没有问。贾母一般来说是很会为自己喜欢的孩子考虑的。若是有法子，她肯定能够帮袁春避过去的。
若是没法子……
那不是还有她自己呢吗？
再不济从智障系统哪儿搞点儿什么花儿来顶一顶，说不定就解决了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袁春就打发贾琏回去了。她自己也慢慢往贾母她们那边儿走去。毕竟是贾母的大寿，她平素陪贾母的时间也并不算太多，还是不能消失太久。
没想到她刚一抬脚，就听见系统在她脑子里尖叫道：“主人！主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她有点儿无语：“当然是回去陪老太太啊。你不是知道？还问？”
系统差点儿气哭：“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做这些无用的事！入宫选秀马上开始了，命运的齿轮转动了！”
袁春一边儿继续往贾母的方向走，一边儿懒洋洋地回道：“所以呢？”
系统崩溃了：“什么所以啊！当然是……”
“奋发图强，努力打脸，制霸世界？”
见袁春很配合地接口，系统狂喜：“就是啊主人！天啊！您终于要开始努力了吗……”
袁春直接打断了它的畅想，冷酷地道：“并没有。”
系统无语：“所以，您是真的打算放弃努力了是吗？”
“是的呢，努力多累？躺平多好啊。而且选个秀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袁春照旧懒洋洋的。她走的虽然不快，但是也快回到了席面上，甚至都已经听见了老太太欢快的大笑声，所以也懒得再跟系统废话了。
“可是……您这个样子入宫，一定会死的。”系统对她这个心态十分熟悉，不知不觉就已经放弃了，甚至连表面的委婉客套都懒得维持，直接放了狠话。
不过袁春却仍是不以为意。她知道系统虽然中二了一点儿，但也是真心为她好。这一次破天荒未经召唤就主动示警，想来是真的到了决定命运的重大时刻。
也是，过了年她就十三岁了。正好满足选秀的最低年龄。而且她也立刻就明白贾珠在担忧什么——这选秀来的太巧，像是专门掐着点儿等着她的一样。
所以说，正月初一生的、国公府的嫡姑娘，真是块香饽饽啊。
就算之前她已经做了准备，给自己弄了一个“有仙缘”、“身体弱”的人设，基本上可以算作日后“带发修行”、“为国为民为家族长辈祈福”的前奏，但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用啊。
难道这也是剧情的力量？
真是厉害了！所以看起来，选秀是必须要选秀了。
装病毕竟不能长久，也实在憋屈，倒不如索性参加选秀，然后堂堂正正地落选比较好。
管他呢，总会有办法的。因着对这事儿并不怎么担忧，袁春也没细想，很快就回到了宴席之上。
贾母是今天寿宴的主角，正坐在中间，被邢王二夫人、尤氏几个团团围住。邢夫人正在讲笑话，不过因着是个冷笑话，除了尤氏捧场外，在场没有人笑。
倒是尤氏捧场太过刻意，把老太太逗笑了。
袁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老太太在那儿笑着道：“珍哥儿媳妇真是孝顺，你大婶子讲的那么个没趣儿的笑话，也笑得什么似得，真是难为你了。”
王夫人笑着附和了两句，邢夫人和尤氏也陪着笑，但是很明显已经很是尴尬了。
袁春叹了口气，快走了两步上前道：“老太太、太太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见到袁春来了，贾母忙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到身边儿来：“元丫头你方才跑哪里去了，怎地去了这么半天？”
袁春笑道：“我方才找大哥哥去了。老太太方才不是说起他这阵子清减了，我怕他读书太刻苦，就问他可有什么想要的花儿、草儿的，读书累了可以赏玩儿一会子，省得熬坏了身子。”
贾母听说，不由得连连赞叹：“我的儿，亏得你细心，你大哥哥可没白疼你这妹妹。”
王夫人也赞道：“大姐儿一贯懂事，你大哥哥可说了什么没有？”
袁春一一应答，邢夫人和尤氏也缓过一口气来，跟着闲聊了几句，看着袁春的目光里头满是感激。
袁春也不以为意，这种事儿不过就是顺手的事儿。贾母已经掌管了几十年荣国府，她能力强、脾气急，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资历老、地位高，有时候说话就根本不注意了。
再加上邢夫人的确就是个尴尬人，尤氏也是过于随和，不像是个管家奶奶，没得让贾母不喜，少不得就有意无意刺激她们几句，倒也不是存心要她们俩难看，多少有点儿“怒其不争”的意思。
可惜，人各有志，各人际遇、性格都不同，邢夫人、尤氏这两位都是继室，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要强势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底气。
又不是人人都能如王夫人和日后的凤姐儿那样。况且就是那样，也不见得有什么意思。
所以说，不婚不育保平安，那可是真理。
这么一想，如果入宫做一个咸鱼嫔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她刚刚这么一想，系统就又开始发疯。她只好暂时停下畅想，继续投入到陪伴长辈的无聊日常中去了。
好在没过多久，这差事就结束了。
贾母每日必定午休，也照旧由袁春陪着一路回去。
原本王夫人该留下来招待陪客，但是袁春看到她满脸疲色，想到早上贾政才给她添的堵，不由得十分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