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十一阿哥天生目不视物。已经请太医看过了,没有治愈的希望。”
十一阿哥是天生目盲。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和常人无异,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
十一阿哥当日出生时,哭声嘹亮,看着健康平安。宸妃怀着身孕的时候也都是一切正常的,生产也没有太遭罪,众人都以为是一切顺利的。
热闹隆重的洗三过后,就出问题了。
十一阿哥睁眼后,最先发现问题的,便是宸妃和贤福晋。
宸妃生怕希望落空,不愿声张,贤福晋自然也是帮着隐瞒的。请了蒙医过来看,瞒着人百般想法子,都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宸妃和贤福晋是一味的瞒着人,关雎宫里的奴才们也都跟着瞒着,一丝口风都不漏。
可便是能瞒着别人,又怎么瞒得住皇后与皇上呢?
皇上看重喜爱十一阿哥,恨不得一天三趟的过来瞧,皇后也时不时的过来看,宸妃也不可能真的不让见,这一来二去的,十一阿哥的异常就被发现了。
皇太极殚精竭虑的为了大清筹谋,他的心血除了大清,就几乎都是放在了宸妃的身上了。
和宸妃再度有了一个阿哥,对这个小阿哥倾注的感情几乎是超过了当初的八阿哥。
理智上皇太极当然知道不应该这样,可是感情从来是不由人控制的。
他已年近五十,却还要遭受这样的打击。
面上看着都是好好的,也就只有皇太极自个儿知道,这是心都碎了。
十一阿哥因为天生目盲,目不视物,便是足月生产,也会比寻常的婴儿迟钝许多。因为要靠着听声音才能分辨一切,但是这时候十一阿哥又是什么都不懂得的,所以往后的成长会一步一步的慢下来。
这个疾病会影响十一阿哥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说清。
宸妃已经三十岁,这个年纪生下的孩子,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才生下的十一阿哥,哪怕是有生子秘方相助,也多半是有些不足的。
因此十一阿哥的将来,未必就是没有隐患的。
洗三的时候瞧着好好的孩子,这月余过去,已经是瘦了一大圈了。
似乎因为眼睛的原因,不能很好的感受周围,这孩子就有些敏感爱哭,总是睡不好,身子骨也跟着虚弱了很多。
只能是很精心的养着。
又因为这样的情形,不愿意叫外头的人知道,几乎是将消息封锁在宫中几个知情人口中的,只怕是满月的时候都不能出去见人的,就怕是又刺激了十一阿哥。
现在来看,十一阿哥洗三时的大哭,只怕就是被吓着了。偏偏他们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
皇后的意思,是想叫十一阿哥静静的养着,这会儿最好是不要太过于惊动十一阿哥,满月的时候照旧露个脸就成了,只要时间不长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十一阿哥如今不是能不能立太子的问题,是能不能顺利长起来的问题,这样的情形,若想要十一阿哥平安的长大,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偏偏宸妃与皇太极有执念。
看似是接受了十一阿哥如今的境况,但其实两个人都不能承受,还是心存幻想,心存希望。宸妃一心坚信十一阿哥一定能好起来的。
皇太极则下定决心要把十一阿哥推上去,要瞒着所有人,把十一阿哥立为皇太子。
皇后静静的望着皇太极,慢慢的走到皇太极的身边,轻轻的握住皇太极的手。
她嫁给这个男人也有二十多年了。
她应该是皇太极身边陪伴他最久的妻子了。她跟着他,从贝勒福晋到大汗中宫福晋,又到如今的皇上国主福晋中宫皇后。
她知道他的抱负理想,知道他的手段筹谋,从来都是在他的身边默默的支持他。
皇后从来不怀疑,皇太极要将大清发扬的信心与决心。这样心怀大志的男人,合该是要去勇猛的追寻荣耀的。
她只是不明白,何以他的另一面,会对海兰珠这样的情深意重呢?
皇后很清楚,如果任由皇上这样偏执,大清的基业可能都交不到十一阿哥的手里。将来之事就变数太多,难以预料了。
这时候的大清,最需要的就是稳定。
如果皇太极不能冷静,她就帮助他冷静。
皇后缓缓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太极看向多尔衮:“十四弟,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时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多尔衮的身上。
多尔衮谁也没有看,只迎着皇太极的目光道:“蒙医若不成,宫中太医也不成。关内素有名医,自可找人遍寻。只是这件事,总是不能急于一时的。”
皇太极初听觉得这话刺耳,再一想,又觉得是个办法。
也让皇太极有种感觉,似乎追封阿巴亥没有白费。只要多尔衮没有说十一阿哥不可为太子,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皇太极一意要这样着急立太子,便是怕他们知晓内情后会拒绝,如今多尔衮没有一口回绝,那么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蒙古的大夫不成,大清的太医不成,那关内还有那样多的人,那样大片的土地,那么多的能人异士,难道还治不好他的十一阿哥么?
皇太极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那就暂且不立十一阿哥为太子。满月照旧是继续的。”
还依着皇后的意思,满月大办,但十一阿哥不在人前太久,只稍微露脸就抱回去,好好的静养,等着人去寻关内名医为小阿哥诊治。
但实际上皇太极心底里,立太子的人选不做他想,就一心盼着能将十一阿哥给治好。
十一阿哥的事情,知情的人也就是这样多了,但时日长久了,怕是也瞒不住的,既然有了今日殿上一定要立太子的说法,那么日后,这太子之争只怕是压制不住的。
为十一阿哥着人去关内找寻名医的差事,又落在了多尔衮的身上。
多尔衮望着皇太极与皇后相携回宫,济尔哈朗与多铎也跟在后头送出去。
庄妃落后一步,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庄妃,在临出去前深深看了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瞧见了,却目光平静,不曾有半分波动。
晚上回府,多尔衮抱着二格格在身上玩儿的时候,就与宁翘说起此事。
宁翘听见了,心里一动,这心思自然偏到了生子秘方上去了。但这会儿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问多尔衮:“主子爷还特特的记着庄妃瞧了你一眼的事儿呢?”
多尔衮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不是你与爷说,不许遗漏一点细节,要爷原原本本的说与你听的?”
宁翘便只管笑,笑完了才望着多尔衮道:“皇后娘娘倒是清醒冷静。这样的事儿,也还肯帮着瞒着。可既然要瞒着,怎么劝说皇上还要带着庄妃去呢?”
“这些年,皇后对庄妃也是爱护有加了。走哪儿都跟着带着。在宫里的时候,也多是庄妃娘娘陪伴在身侧的。这样的时候,还要特意将庄妃娘娘带着去崇政殿,不会是就为了叫庄妃娘娘看主子爷一眼的吧?”
“你心里都有答案了。还问着爷?”
多尔衮又把四阿哥抱过来,爷仨一块儿玩得一头汗,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叫风咬着了,宁翘又忙着叫奶娘进来,把四阿哥和二格格抱走更衣收拾去了。
宁翘都吩咐完了,才过来同多尔衮坐一处,笑道:“妾心里有答案,主子爷许我说么?”
多尔衮含笑不语。
宁翘才道:“如今宫里的几位阿哥,要么生母不在宫中,要么生母身份低些,又不得恩宠。年长些的,就那么一个。都成年那么多了,怕是也不会动的。若是真心想动,只怕早就动了。”
“皇上心里有指望,宸妃娘娘心里也有指望。出身八旗女真旧部的庶妃们是肯定没有指望的。如此一来,除了十一阿哥,便只有九阿哥的身份最尊贵了。”
“皇后娘娘一字没提别的,可把庄妃带来,又叫诸位王爷贝勒大臣们看着,不就是想告诉众人,这里还有一个健健康康的九阿哥么?”
多尔衮垂眸,淡笑道:“原本这事不该这样早。也不会在明面上提起来。偏偏皇上心急,如此倒好了,各个人心里头都是蠢蠢欲动的。”
宁翘含笑望着多尔衮:“那主子爷心里的章程,可有取中的人?”
宁翘心存试探。
这节骨眼上的所有人,怕是都在试探多尔衮。
皇后将庄妃带去崇政殿,又何尝不是对多尔衮的试探呢?
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出身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宸妃是皇太极之挚爱。但在她们看来,对于多尔衮来说,支持九阿哥与支持十一阿哥也并无不同。
而眼瞧着十一阿哥身体孱弱是一定的了。将来这个孩子能不能好好的长起来,实在是很难说。
皇后笃定的模样,就像是在逼着皇上接受现实。接受宸妃的孩子不可能成为太子成为继承人的现实,然后要试探着把九阿哥推上去。
这是皇后与皇上的博弈。
多尔衮含着浅浅的笑,望着宁翘。
他如今真是常住在邀月堂了。
夜里回府,竟是连前院也不停留,直接就到了邀月堂来了。
来这里勤快,几乎就在这里起居,如今这里比他前院倒是更像是他的地方。
他的东西,小丫头自个儿的东西,两个孩子的东西都放在一处,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都贴在他的心上。
如今是习惯了,也是瞧着这里最舒心的。
在这里放松身心,看着小丫头眸中的光亮,多尔衮想起的,却是她偶尔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不安。
他总是在想,她在不安些什么呢?问过两句,她似乎有所保留。
后来再想问那句话的时候,多尔衮就不问了。总觉得,似乎还不到时候。
她人在这里,心在这里,孩子也在这里。
多尔衮却也想将她的魂缠在这里。
多尔衮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语声轻缓:“皇上将要到知天命的年纪。皇上这些年征战,身体并不好。身上旧伤也有许多,平日擅加保养,但架不住早些年亏损过度,为了八阿哥的事极度损耗,现在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常年亲近的人都知道,若再有一沉重打击,皇上是决计撑不住的。”
宁翘知道,要是再有什么事,皇太极就垮了,那件事会成为压垮皇太极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之后的皇太极,就真的是在拖日子了。
多尔衮无所顾忌地道:“虽则对豪格颇多严厉重用的时候,但要立太子,把大清交给他,皇上是不肯的,也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爷也并不愿意他来做这个太子,难以服众,就统领不了八旗。”
“然则大清如今的境况,又非得年长些,至少是成年的君主来统率不可。皇上心里取中十一阿哥,固然重情,但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可惜,皇后等人,与皇上心思不同。你要问爷,这一个个的幼子,爷都取不中。”
“大清如今最是紧迫的时候,一时一刻也不能耽误,两三年的光阴拿得出来,八年十年的光阴,谁能拖着大好的时光去等着一个幼子长大?还要等着他亲政?等着他熟悉和学会这些事?”
“若是他长成了,又不喜欢这些事,做不好,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光阴?”
宁翘垂眸,小声嘀咕:“那不是还有主子爷在么?”
多尔衮轻轻摸了摸宁翘的头顶,差点揉乱了她的头发,被柔软馨香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多尔衮轻叹道:“爷可真不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宁翘碰了碰多尔衮的胸口,心想,你的心,我倒是懂的。
谁又舍得让你为他人做嫁衣裳呢?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多尔衮连日来辛劳的很,这一连身上这么多的差事,又没几日就要到十一阿哥满月了,熬了两日回来,说着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宁翘可舍不得吵醒他。
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换好了衣裳过来一瞧阿玛睡了,却又舍不得自己回去睡,宁翘还没说话呢,两个小孩子就默默爬到多尔衮身边,抱着多尔衮的胳膊睡着了。
乖乖巧巧的两个小朋友和安安静静的多尔衮,宁翘瞧了一眼,自个儿倒是笑了。
屋里叫两个丫头在外间守着,宁翘这里就出来了。
站在廊下看清夜月色。
心里倒是难得的满满当当的。
屋里睡着的是她的孩子还有她的男人,一院子的花香,熟悉的让宁翘有那么一些些的恍惚,真实的反而像是在梦境之中。
如果不是还能远远的望见东院的灯火,宁翘就总会以为,这里是只属于她的家。
乌喇嬷嬷跟上来,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主子也安寝吧。”
“宫里的事,不瞒嬷嬷。”
“嬷嬷从前也是跟着孝烈皇后的人,从前年纪小,磨砺这许多年,如今是极好极稳重极受人尊敬的嬷嬷了。”
宁翘抬眸看着月亮,“旧人旧事,早已远去,模糊不清,原貌难寻。从赫图阿拉到如今的盛京城,宫里成了别人的天下,可那些散落的旧人,不知道嬷嬷还能寻到几何呢?”
月色底下,宁翘的眸中是比月色还要亮的光芒。
一时叫乌喇嬷嬷看的怔住了:“主子想要做什么?”
“从前的女真旧部,如今飘零何处,编入哪一旗中。一家子都是怎样的,这其中万般牵扯,嬷嬷能厘清么?工程浩繁,我是很有耐心的。嬷嬷只管放手去做吧。”
宁翘望着乌喇嬷嬷微微一笑,“这不是主子爷的吩咐。是我想着,既受了礼王先福晋的嘱托,总不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别人能仗着娘家所行无忌,那咱们怎么就不能寻一点老祖宗的恩惠呢?”
乌喇嬷嬷道:“奴才明白了。”
宁翘又道:“十一阿哥天生目盲。身体因此渐渐地虚弱下来。我听着总是不放心的。早先生子秘方的事,也同嬷嬷说起过。这是宫中绝密,知情的人不多,可将来,总是瞒不住的。”
“嬷嬷着人去查一查,礼王先福晋临去之前那大半年的光阴了,除了来见过我,又去宫中宸妃跟前献那生子秘方,还做了些什么事?”
“若是,若是能不着痕迹不惊动她们能拿到宸妃手上的那一份生子秘方,那就更好了。”
宁翘现在有些怀疑,怀疑李佳氏在生子秘方上动了手脚。
怀疑李佳氏是蓄谋已久,在死前布了一个局,搞不好把她也算在里面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今夜这月色都显得清冷许多。
乌喇嬷嬷一一应下,才对着宁翘道:“福晋与佟佳侧福晋近些时日都忙。府里人人忙碌,倒是叫那边露出不少的马脚来。别的倒也罢了,怎么也闹不到主子和主子爷跟前来。只有一样,大格格那边似乎是有些动静的。”
宁翘挑眉:“什么动静?”
“大格格与四公主五公主往来书信频繁。在府中跟着理事是,对蒙古之事十分的感兴趣。私底下也与福晋那边的蒙古侍女来往频繁。宫里也常常送来蒙古那边进献来的物事给大格格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