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生辰的时间也是巧,若是晚上再守一守时辰,那就真的是跨年了。
小孩子总是不好熬夜的。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三个小孩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叫奶娘带去他们的屋子里睡觉去了。
宁翘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坐在临窗的榻上,围炉夜话,煮茶赏雪。
宁翘不怎么爱饮茶,便是直接用的热奶酪,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倒是很给面子的喝了许多茶。
宁翘大约是叫多尔衮锻炼出来了,又许是年轻,熬到子时还精神不错,倒是喝了茶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熬不住了,和宁翘说着说着话竟倒头就睡着了。
宁翘笑了一回,也没叫人来收拾,便只管这样瞧着。她也不曾熬个通宵,也是困了就这样窝在暖烘烘的榻上睡着了。
瞧着外头奴才们为了哄她高兴扎出来的挂在梅树上的花灯,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只是这一夜落雪过去,只怕明日就是银装素裹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宁翘的心里却在想多尔衮。
多尔衮出去也有半年之久了,从未回来一次。两个人半年未见,只管书信来往,说不尽的心思付诸纸端,终究是不及面对面的说话。
若是按照出门时候的说法,多尔衮只怕是要年节过后,更不知几月才能回来。
他不能擅自回来。便是回来,也要听从皇太极的旨意。
离人去久,她一个人在府里看了几场雪落,还不知道他几时归来。哪怕是心里知道他有要事在身,哪怕她自己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但是心中总还是不免生怨,他就这么相信她么。
将她放在盛京城中,叫她自己面对这一切。
原先觉得生辰一个人度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今日始知,揣着相思的心肠在怀里,越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便越是想念那个从来都将她放在心尖子上的男人。
他说过喜欢她的。那这样的夜里,他在外看着大雪,是不是也在想她呢?
宁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珠帘半掩,外头银光透进来,就像是满屋子都镀上了一层碎银淡光似的。
宁翘再一瞧,屋子里暖烘烘的,值夜的几个小丫头睡在门槛前头,她这待客的外间宽大的榻上,小几案上尽是吃喝差点,放了一夜都凉了。
她姿态豪放的睡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睡姿竟比她的还要豪放些。
若非她的这张榻够宽大够发挥,只怕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要掉下去了。
一屋子的人倒是都睡得熟,宁翘也没有叫醒谁,自个儿慢慢的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就见烟霞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宁翘正含笑预备着问她什么时辰了,却见烟霞一脸的凝重模样。
宁翘唇角落下笑意止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烟霞走过来,在宁翘榻前的脚上坐下,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主子,宫里刚有的消息,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十一阿哥殁了。”
十一阿哥终究是没有撑过这个冬天。
宁翘默然半晌,轻轻挑起珠帘看向外头的银雪,轻声道:“将院子里的灯拆下来吧。”
太子未定,争斗尚没有结果,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皇太极和宸妃受到的打击不小。宸妃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后头的一切安排都成了一场空。
这个年节正月,怕是不好过了。也不会正经过的。
八阿哥那会儿,就很是闹了一场。皇太极和宸妃对于十一阿哥自然是有很大的补偿心理的,现在一个遗憾都不曾弥补,这次过去,只怕二人心中执念更甚。
这一回,定是极尽哀荣。
十一阿哥去的这个时辰,想来以后的每一年,但凡皇太极和宸妃活着,这心里头的伤是再也好不了了。
宁翘一句话,方才还沉寂的院子里立时就动了起来。
刚安领着小太监们静悄悄的扫雪,烟水带着小丫头们手脚麻利的拆灯笼。
因着昨夜四阿哥和二格格就惦记这一场雪了,说是今儿起身后要看一院子的白雪,是以他们屋子那边的雪还没有扫,先把这边的清扫干净了,好叫丫头们把这灯拆干净。
不然等宫里头再下旨的时候弄就来不及了。
这动静一起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醒转过来了。
她一醒就听见那边烟霞轻声与宁翘回禀。
“……昨夜十一阿哥就不好了。赵邝和太医们都是在关雎宫候着的,一步都不敢离开。皇上得了消息也去关雎宫陪着宸妃娘娘了。十一阿哥去的时候似乎不难过,是叫宸妃娘娘抱在怀里的。”
“只是这里一没了气息,宸妃娘娘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晕厥过去了,说是这会儿还不曾醒。皇上伤心过度呕出几口血,硬是撑着没晕过去,但是关雎宫人仰马翻的,还是皇后娘娘来了才好起来的。这会儿皇后娘娘就守在关雎宫中。皇上不肯离开,一定要守着宸妃娘娘。”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听的一哆嗦,明明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心口上却是一冷:“十一阿哥没了吗?”
宁翘幽深的目光望过来:“今日天不亮就殁了。”
她幽幽道,“白音,这一回,咱们都得进宫去了。”
第128章 入心
宁翘料想的不错,十一阿哥这回比八阿哥那回的阵仗是要大上许多的。
不只是各个府上的侧福晋,便是庶福晋也是要进宫的。
只因皇太极在之后直接将十一阿哥追封为荣慧太子,是以皇太子之礼预备丧事的。
这皇太子故去礼同国丧,能进宫的人都是要到灵前哭一哭的。
先前为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如今倒是一致的安静下来了。十一阿哥都已经没了,便是追封为太子,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象征性的劝了几句后,就没有人再为这个事说话了。
只是苦了礼部。原本就是着重预备立太子的典礼,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幸而豫亲王从中周旋,这丧礼才没有出大乱子。
这个年节过得极其低迷,荣慧太子的丧礼倒是不需要人在宫里跪几个时辰陪着哭灵,但是日日进宫哭一哭,还要陪着皇后和娘娘们坐着,一整个月都不得见一个笑脸,着实是难为人的。
这么些日子下来,宁翘都觉得她自个儿的脸上都有苦相了。
若说单单只为了这个丧礼,倒也不至于如此累心。主要是宫中为了这件事情并不安静,娘娘们折腾起来,那也是十分令人叹为观止的。
十一阿哥去后两三日,昏迷的宸妃就慢慢醒转过来了。
但这一次的打击这样重,就像是抽走了宸妃仅有的精气神一样,虚弱的在床榻上躺了七八天才慢慢的缓过来。
宁翘不曾亲眼见过,但赵邝在宫中随侍,几乎是处于权力的正中间,那样旁观的位置上,他本该是看见了什么都一言不发的,但他自认是宁家的人,宫里有的消息也都传到了宁翘这里来。
皇后在关雎宫守着的时候,皇太极也一直陪在宸妃身边。
皇太极不让皇后进内室,而赵邝说,曾听见内室里有哭声传出来。
应当是皇太极与宸妃两个人在哭。
第二次经历失子之痛,又是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触及情肠呢?
赵邝寥寥几句话,宁翘几乎都可以想见那样的局面和场景了。
宸妃大悲大痛之后绝不甘心,跑到永福宫去大闹。说是庄妃将十一阿哥害死的,就是为了给九阿哥铺路,想让九阿哥来做这个皇太子。
宸妃掌掴了庄妃,然后强行将九阿哥从永福宫带走了,直接带到了关雎宫去。
因为庄妃还在禁足,并不能追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宸妃将九阿哥带走。
皇后到关雎宫来见宸妃,宸妃拒而不见,也不让皇后将九阿哥带走。
宸妃说,既然庄妃将十一阿哥给害死了,那九阿哥就是庄妃赔给她的。以后九阿哥就不在庄妃名下了,换在关雎宫养着。就作为她的孩子养着。
因为还不到更新玉牒记录的时候,九阿哥还不曾写在庄妃的名下。宸妃的意思是,过后记录玉牒之时,直接将九阿哥写在她的名下,就当做是她生的。
皇后斥宸妃荒唐,但又见不到宸妃的面。找皇太极说项,皇太极偏向宸妃,同意了宸妃的的话,与皇后说九阿哥能养在宸妃膝下是九阿哥的福气,不必将九阿哥还回去。
众人见不到宸妃的面,只能瞧见皇后在人前心力交瘁的模样。
宸妃要养病不出来,庄妃禁足不能出来,淑妃只当没这个人。
宫里乱糟糟的,麟趾宫贵妃便推说要安胎也不出来了。整个正月都只有皇后在人前人后的支应。
宁翘一直不曾见到宸妃,但是有关宸妃抢夺九阿哥还有在庄妃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在外面广为流传,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
这样的宫闱之事本不该在外面这样流传的,若说其中没有推手,宁翘是决计不信的。看这个样子,应当是宸妃方面默许的,若非如此,皇太极是绝不允许关雎宫有这样的事情出来的。
要真是这样,难不成宸妃当真要把九阿哥养在膝下么?
九阿哥都将满四岁了,年纪也没有那么小了,若是再早两年怕是还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额娘,这会儿是一定知道的。
这时候把小孩子带过去养着,九阿哥也不可能将庄妃忘掉。何况庄妃待九阿哥还是很细心的。
宸妃像是在报复庄妃。宁翘思忖,便是宸妃将九阿哥记在名下,只怕九阿哥将来也不会有很好的前程,似太子之位,或是更高的前程应当是不会有的。
若果真记在玉牒上,将来庄妃再把九阿哥要回来应当也是很难的了。
这些事情如今宁翘自然是左右不了的。便是多尔衮在京中,他也很难说真的能想如何便如何。
只有一样,若是宸妃持续的‘不好’,皇太极情深牵挂,只怕那身体就会更加的不好了。
不可否认的是,皇太极确实是个有手段有抱负的雄才大略的皇帝,他若是没有这等‘软肋’想必是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他希望能够完成的事情的。
奈何这样的人偏偏情深至此。宁翘先前听说皇太极呕了好几口血,这心里就在想着,若宸妃真的不成了,是不是皇太极也会跟着去……
印象中似乎皇太极就是在宸妃去后不久因病猝然离世的。
宁翘有时候很不愿意事情没有改变。有时候又很希望事情的轨迹有所改变。
偏偏这样矛盾的心情无处纾解无处着落,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闷在心中,自己想一想。
也幸而还有个赵邝在宫里,若是没有赵邝,宁翘这里对宫中情形如何,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宸妃一直没有在人前出现,关雎宫中时常有太医出入,照着这个情形来看,宸妃应当是很不好的。
冬日里的厚雪坚冰在入了三月后慢慢的融化。
宁翘却觉得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慢一些。院子里新栽上的花树刚刚露出一点春芽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是关雎宫中宸妃派来的人,说宸妃念着春日天好,想请宁翘入宫说话。
宁翘抬眸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一点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散落在院中,这样的天气,也是春日天好么?
宁翘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却仍是对着关雎宫的大宫女安歆说:“劳姑娘暂候。我即刻更衣,再随姑娘入宫去。”
这时候进宫,倒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就是宸妃久不见人,这时候谁也不见,突然叫身边的大宫女来请她,而且瞧这大宫女的模样,那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一看就是这段时间没少哭的。
宁翘心里难免要做几分心理准备的。
她也不怕府里有什么事情,四阿哥和二格格都在养云斋跟三阿哥一起玩,她只要交代几句身边的人,然后就带着烟雨烟霞两个进宫去了。
底下几个小丫头就不说了,烟雨烟霞两个跟她差不多年纪到她跟前服侍,如今也有二十四五了。
这会儿也没有说宫女侍女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出府出宫的话,没有这样的规定就全靠做主子的自己决定。
若是主子不说话,那在主子身边伺候一辈子的奴才也不是没有的。
婚配之事也全凭主子一人做主。
宁翘倒是有心问过两个丫头,烟雨烟霞两个都说如今还没有这个心思,宁翘也不愿意随便把人这样配出去,倒不是底下的小丫头们不好,而是烟雨烟霞两个时日长,性子又稳重些,宁翘也想她们两个多陪着些,她不想将人嫁到外头去。
也想着这两年留意着,若是她们有了这个心思,总不能耽误两个丫头一辈子的。
若是果真有了好人家,成亲之后,也不是不能再回来伺候的。只是宁翘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是了。
乌喇嬷嬷再过些年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在身边伺候,总归是要养老的。若烟雨烟霞成亲了,再愿意回来伺候,倒是可以接上乌喇嬷嬷的差事。
进宫路上,宁翘就问过了。
宸妃谁也没有请,只请了宁翘入宫。
等宁翘到了关雎宫,进了宸妃起居内室见到宸妃的时候,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吃了一惊。
宸妃怎么就消瘦成这个样子了?
脸色苍白,一脸的病容,精神也不好,而且时不时的捂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但瞧着又不像是特别的呼吸困难。
十一阿哥已经没了,赵邝也不能进内室来。照顾宸妃的太医另有其人。这样的情形是赵邝所不知道的。
“吓着你了?”
宸妃笑起来,叫宁翘在床前椅子上坐下,“我这里如今没有那么重的规矩,你就在这里坐着,就近和我说说话。”
“莫说是你,如今便是皇后和额娘见了我,只怕都是认不出来的。不过我不见她们。她们也看不着我如今这个模样。”
宸妃看起来很不一样了。
她不自称本宫,却叫宁翘觉得她这个人似乎很遥远,比以前看着的时候远多了,明明就在眼前,又好似相望隔云端。
宁翘轻声道:“娘娘要保重身体。”以前的宸妃活色生香,哪怕是病着也像是一团火焰,现如今却像是那缥缈的云雾。
宸妃轻笑道:“多少人和我说过这个话了。如今你也来说。我这里精神短,与你说话不会太久,这样客气的话,你就别说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不成了就是不成了。太医心里也明白,偏要说些静养便会好的虚话,这过不下去的日子,难道还能硬过吗?”
宁翘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大约是她的神色太过不能掩饰,叫宸妃看出来一点。
宸妃笑道:“还以为你从来都是不形于色的淡定从容,什么事情都不能动摇你的心,如今才瞧出一点意思来。就这么一点反应,比外头的人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