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多,又布置妥当,福晋纵然想发作也无法,更别提她怎么挑拨佟佳氏,佟佳氏都岿然不动的事情了。
福晋心想,可惜了。到底还是在大格格的事情上多尔衮管得严,她现在插不上手了,她没了掣肘,而大阿哥娶亲的年纪也要往后延个两年,再怎么挑拨,佟佳氏哪怕眉眼忿忿也不上当了。
又有个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旁边盯着,再闹腾也起不来,福晋也只得作罢了。
只是多尔衮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已经足够福晋看宁翘的笑话了。
宁翘是管不到外头的事,她现在当真是自顾不暇。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宁翘敏感的觉得这回疼的和上回不一样,还以为是自己敏感,可忍了片刻实在是觉得不对,便同身边的乌喇嬷嬷说了,底下接生的嬷嬷也听见了她的话。
正时刻关注她底下情形的接生嬷嬷低声喊了一句老天爷呀,宁翘就随机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似乎是孩子出来了,可出来的方式不对。
接生嬷嬷们一片哗然,连忙上手施为,宁翘只觉得底下痛的要命,再细微的就感觉不出来了。
乌喇嬷嬷到跟前来,宁翘忍痛抓着她的手:“嬷嬷答应过的,但凡有何事都不会瞒着我。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的。”
这一番话咬牙说出来,实在艰难。
乌喇嬷嬷忍了又忍,好险忍住了心绪,才握着宁翘的手轻声道:“主子莫惊,也莫慌张害怕。主子不问,奴才也会同主子说的。”
“只是小主子好动,这会儿还在主子肚子里翻了个身,所以胎位有些不正,方才是脚出来了一点。接生嬷嬷已经送回去了。这会儿正给主子正胎位呢。主子安心,只要胎位顺过来,小主子就能顺顺利利的来见主子的。”
宁翘这一瞬间,心里想到了难产的无数可能。她想,可见脑补就都不是吓人的。生孩子当真是很难。
她本来还想问问具体的情形,是不是真的如乌喇嬷嬷说的那么顺利,可话都没出口,就疼的说不出来了。
她嘴一撇,忍不住掉眼泪了。
巨疼之下反而叫不出来,只能一抽一抽的哭,平素里最是冷静从容的人这会儿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记着哭。
她这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委屈的。
担心自己,又担心孩子,又担心自己生不好孩子交代在这里。更怕自己有什么事,又怕孩子有什么事,怕不能母子平安。
宁翘愤愤地想,谁规定女子就一定要时时刻刻清醒强大独立的呢?她现在就怕得很,也疼得很。哭的眼睛都瞧不清楚了,心里倒怨怪起多尔衮来。
她九死一生的在这里给他生孩子,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呢,人都不见了。
外间的人都正等着,就听见周卫嘹亮的声音:“主子爷回来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忙迎了出去,这里福晋和佟佳氏也跟着出去。
还真是多尔衮。
他身上的兵甲早就换下了,穿的是郡王的服饰,但他这身衣裳即使与从前的亲王服饰不大相同,也丝毫不损那一身雄庭朗阔的气质。
他大步走上来,甚至不顾福晋几人的行礼,只管绕过她们直接去宁翘那边去了。
几个人就看见多尔衮的身影在屋前屋后转了几下就消失了,他身边跟着的周得胜和周卫则守在交界处,摆明了是不许人跟着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么样的。
她和宁翘其实都不晓得多尔衮什么时候回来。但她自个儿心里笃定了,多尔衮对宁翘这般情深意重,是绝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熬过生产的。
她果然是想对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瞧了瞧福晋和佟佳氏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想着,这才哪到哪呢。这往后,自然会尝到更多的苦涩的。
要都跟她似的,将情爱抛之脑后只管一心一意交好姐妹教养孩子,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当先回去坐着,也不招呼福晋和佟佳氏,等她们自己回过神来再回来坐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说什么。
这府里的女人都该是多见见的。多见见,也就死心了。
宁翘疼得掉眼泪,也在里头听见了外头一叠声的招呼,就跟接力似的,所以她也听见了,说多尔衮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宁翘越发掉眼泪,连接生嬷嬷劝她留些力气的话也不肯听了,只管哭着说疼忍不住,那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看的乌喇嬷嬷和烟雨烟霞三个人都红了眼眶,恨不得冲上去替主子受疼。
宁翘本来还在哭,结果听见请安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到了势不可挡要直接进来的地步,宁翘觉得自己现在狼狈极了,忙让乌喇嬷嬷去拦着:“快去。别让主子爷进来。”
“晚了。”
多尔衮已经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可怜巴巴的宁翘躺在那里,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多尔衮心中一紧,忙让众人,“不必请安了。忙你们手底下的事。没有差事的人就出去,别都杵在这里。人太多了。”
闹的不清净,扰的小丫头生不好。
一瞬间倒是走了好几个,只留下贴身侍候的和接生嬷嬷了。
宁翘捂着脸:“你也出去。”
多尔衮过来牵她的手,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蛋,轻轻给她擦眼泪:“你在这里,叫爷往哪里去?”
“几个月不见,爷想你的紧。还不能叫爷多看看了?”
“这时候不好看。”宁翘有点哽咽,哪怕手被他握在掌心,也依旧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肯看他,“等我生完了,收拾好了你再看。”
多尔衮轻叹着:“若不是你在生孩子,爷几乎要将你抱在怀里的。如今却又这样讲。拦了爷第一回,还要拦爷第二回?”
多尔衮轻轻抚着她的脸,不许宁翘躲避他的目光。
“你怎么不好看了?你在爷心里就是最好看的,怎么样都好看,谁也比不上你。你是爷心里喜欢的人,瞧见你这样,爷心里就是心疼,绝不会嫌弃你,往后也只会更心疼你。翘翘,别胡思乱想了。”
早几年两个人的感情还没到这一步,多尔衮依着她的意思,小丫头要如何就如何,小丫头是个娇气的,偏偏又是个爱美的,他自己娇养出来的,当然是要宠着的。
况且第一回生子的时候,小丫头孕期他几乎日日陪在身边,是顺利生产了之后才出门的。生产的时候他在外头全程陪同,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分离八个月,几乎没有一日陪在她的身边,好不容易赶回来了,她却还要把人赶出去,多尔衮怎么肯呢?
如今是万不能依着她的。若不能好好的看着她生产,多尔衮也是不可能放心的。
尝了八个月的相思之苦,此时此刻再不肯令她离开他的视线之外了。
她本来就是娇美好看的,如今这个模样,又能哪里不好看?
一句翘翘,宁翘又忍不住哭了。
落下的暖热眼泪被多尔衮轻柔的用指腹擦去,听他在耳边温柔的哄着她,喊她别哭的声音。
宁翘心中的热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那岌岌可危的藩篱与桎梏,在她的胸腔之中盈满了。
她很艰难的抱住多尔衮,多尔衮稍稍调整的一下姿势,就听见他的小丫头,他的翘翘在他耳边哭着说:“你看见了我最狼狈最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就不能反悔了。”
多尔衮轻柔亲亲宁翘的耳垂:“说的什么傻话?反悔什么?往后只会更疼你的。”
宁翘哭道:“不是这个。”
“多尔衮,”她似乎什么都顾不得了,唯一一次的大着胆子叫他的名字,“你总是问我想要什么。我说要你平安顺遂身体康健,和我一起白头到老。你答应了。那我与你说,我还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小小的,似乎只足够多尔衮一个人听见,“我还想要你的唯一。你,你能给吗?”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底下还是很疼很疼。宁翘实在是害怕,害怕将来没有机会说出这话了。要是来不及说出来,岂不是遗憾终身?
宁翘不想让自己后悔。她放在心里多年的心愿,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来的,可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情感终于还是不被理性所控制。
多尔衮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赶回来了。她也想把一个真实的完整的自己告诉他。
她想,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没有以后,宁翘希望他看见的记得的,是真正的她。她终究还是有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想让他看见。
“我心里很喜欢你。你若怜惜,若有同等的喜爱,能不能把心只给我一个人?以前种种是我遇见你之前的事,我们以后,你能不能不再喜欢别人了?”
第145章 幼子
多尔衮从未听过宁翘说这样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小丫头心里是向着他的。包括宁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是镶白旗旗下的奴才,旗下的佐领不向着他这个旗主,又要去向着谁呢?
小丫头进府就依靠他信赖他,这在多尔衮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他一点点的喜欢小丫头,把这个干净剔透的小丫头放在心上,凡事为她周全设想,一步步的将她送到自己的身边来,让她有足够的地位与自己并肩。
这都是多尔衮很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也想知道小丫头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屡次问她,后来得到的答案总是让他心颤而怜惜。心中越发的怜爱,也越发的悸动。
或许小丫头是害羞,从不会正面表露自己的情意,可是她那含着情愫的眼眸,总能让多尔衮觉得,自己是一眼就能望到她的心底里的。
尤其是这两年,这半年来的书信,字字句句不都是在说相思么?
可此时此刻听见小丫头说喜欢,说只希望他有她,不想要他再有别人的话,多尔衮心中忽而涌现了一种感觉。
莫名就想起那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进府的时候,那次家宴散去,小丫头走的时候看向他的那一眼,原来那一眼是这个意思。
多尔衮以为他当时就懂了的,却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他其实都不懂得她的心思。他以为她是吃醋,她或许是吃醋了,但是那样的心愿,只能流露在眼底,他却什么都不明白。
原来如此啊。难怪这丫头总是不肯与他说。现下说,是终于觉得可以说了么?
多尔衮忽而就觉得有些心疼。
他从来都想,给他的翘翘最好的。知道她害怕,知道她没有底气,于是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好,让她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的身边,知道她介意两个人之间身份上的差距,他更是尽力弥补。
甚至这一回,借着军功将宁国光升任为镶白旗参领,即甲喇章京。
却不曾想到,她心里真正介意的是这个。若是没有这回生产的事情,若是没有遇上这个变故,这丫头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来吗?
宁翘还是疼得很。
接生嬷嬷用了很大的力气,动作角度又十分的刁钻,还不能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断的在调整,宁翘这一下一下的真的是疼得不行。
她攥着多尔衮的衣袖十分用力,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委屈的,不管多尔衮怎么擦拭都止不住,她都忍痛表白了,多尔衮还只是一言不发深深的望着她。
宁翘泪眼模糊,咬着牙道:“你不肯答应?”
多尔衮忽而俯身将宁翘紧紧抱了一下,然后松开她,几乎是将人虚虚拢在怀里,他在她耳边沉声道:“答应。”
“我答应你。翘翘。”
他怎么能不答应呢?只要一看见小丫头眼中的伤心,多尔衮就心疼的不得了,舍不得她再多等一时一刻,忙将话答应她。
宁翘还犹不信,噙着泪眼道:“你不能看着我现在可怜,你就哄我。你不能骗我。答应了是一定要做到的。”
如果多尔衮骗了她,她也不知该如何了。但心碎肯定是一定的。
她又不是一定要强迫他这样,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不答应,但是不能骗人的。
从来牙尖嘴利漂亮娇气的小丫头委屈可怜又娇滴滴的说这样的话,多尔衮心疼得很,一直哄着她叫她别哭了,这模样都瞧着难受,又怎么舍得骗她呢?
多尔衮道:“翘翘,你是爷放在手心里捧着养大的。又是爷放在心尖子上护着的,爷不会哄你,也不会骗你。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不会再喜欢旁人。也不会碰别人。这辈子都只有你。”这一句句的许诺清晰的落入宁翘的耳中。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曾刻意压低。
宁翘是疼得没有太大的力气说话,但多尔衮的声音却清晰深沉的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哪怕现场为宁翘生产的接生嬷嬷和侍女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差事,屋内的声音也并不吵嚷,因为多尔衮在场,哪怕一定要说话的时候,她们的声音也是不大的。
因此每个人都听见了多尔衮的承诺。
人人都知道,睿郡王府的宁侧福晋专宠于前,睿郡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旁人屋中了。人人都以为,是宁侧福晋霸着睿郡王不肯放手。
可听着这话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的。宁侧福晋现在才求了一个唯一,那岂不是说之前都是睿郡王自个儿愿意的,自个儿不去旁人那里的?
多尔衮这样的许诺,除了常在邀月堂伺候的人,外头来的接生嬷嬷们心里都是一惊。这可真是太宠了太爱了。她们就没有见过这样的。
哪怕是从前的宸妃娘娘在皇上跟前也不是那样的。皇上与宸妃娘娘情深意重,可皇上还不是会去寻别人,还不是旁人会有身孕么。
这唯一哪个女子不想要呢?偏偏怎么都是难求的。
宁侧福晋得到了,人人都想,宁侧福晋真真是福气好。睿郡王真真是重情重义的。
人人心中各有心思想法,只是面上都不敢表露出来,便是这样的话听见了,她们也不敢出去说呀,也只能装作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宁翘眨眨眼,又有点想哭,但是眼泪已经先一步落下来了。
多尔衮心疼:“怎么还在哭?爷什么都答应你,不哭了,好不好?”
宁翘抽抽噎噎的,半晌才道:“我也不想哭啊。但是疼啊。”
她本来只要一颗心的,但是多尔衮现在身心都给她了,就别怪她真的霸道了。
心里热乎乎的胀满了。之前表白的时候还顾不上这些,现在感觉回来了,就觉得底下越来越疼了。
好像接生嬷嬷还没有弄好,又好像她还是生不下来。
这可比生四阿哥和二格格的时候疼多了。
多尔衮往那边看了一眼,眼底也有些红,却轻柔对宁翘道:“快好了。翘翘,再坚持一下。”
那边的接生嬷嬷也忙道:“侧福晋再坚持一下。跟着奴才们的法子来,这胎位很快就能正过来了。到时候小主子就能顺利生下来了。”
只是旁人再如何宽慰,终究也不能减轻当事人的痛苦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