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敏思青几个,押到刑房去。既然私底下有收受钱财的行为,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一概查清楚,查明后回禀。”
一条条指令下去,前院的奴才罚下去大半,光是杖责的就是十来个。
这伺候的人一时短缺起来,后头院子里还有后头膳房里的出缺也跟着出来了,一时赶出去的人好几十个。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福晋。
福晋冒雪赶到了二门口,新换上来的守门太监见了她来,规矩行礼,安安静静的去通禀,就在福晋等的忐忑的时候,太监回来了,说主子爷有请福晋。
院子里还有血迹呢,前院安安静静的,个个奴才都屏息凝神的站规矩,还有人一个个的往外发送。
这杖责的刑凳都还没有收拾。
看见这一幕,福晋没来由的忽然就想起宁氏进府的那一日。
正赶上大阿哥出水痘子的事,查出来是有人害了大阿哥,多尔衮也是像这样大发雷霆,处置了很多人。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多尔衮会为了宁氏,也这样大发雷霆呢?
福晋进门的时候,看见端坐在那里的多尔衮,忽然就想起来,宁氏第一次来前院的时候,前院就处置过冬卉思敏思青几个了。
游猎的时候,多尔衮身边的人也是挨了打的。
她本来还在想,宁氏可能真的失宠了。不然这些时日,为何不见多尔衮去邀月堂呢?
现在才知道,是她想错了。和这府里的许许多多的人一样,都想错了。
“福晋为何而来?”
福晋一怔,没想到开头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甚至有些茫然不解,看着多尔衮冷淡的神情,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缺乏温情了。
明明在此之前,不是还很好的吗?可真正的好最近的好是什么时候的,福晋自己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福晋说:“周得胜要动各处的人,后院膳房的领事太监也要换。他说是奉王爷的令,妾身便过来问一问。”
福晋斟酌词句道,“王爷,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膳房的领事太监和底下的人怠慢宁侍妾,自然是按着规矩办的。可有的奴才不过三两句话,就直接赶出去,是不是不大妥当?他们有的人一家子几代都在旗下伺候的,这要是都出去了,岂不是叫外头议论,说咱们王府不能容人么?”
这回除了秋雅阁那边静悄悄的没事外,其余的地方,都叫找出来几个人要赶出去。虽不是近身伺候的人,但这样一处几个人的,加起来数目也很是可观了。
福晋静观其变的心就坐不住了。
她要是再不来,这人就都要走光了。到时候还不知道送进来的是什么人呢。
多尔衮看着福晋:“三两句话?本王记得,当初福晋不就是为了三两句话,将邀月堂的人都押起来审问吗?怎么如今本王秉公,福晋倒看不下去了?”
“本王不过小半月没有去后头,没去见宁氏,府里就纷纷传说她失宠了,奴才还欺负起主子来了,这传出去就好听了?那怎么不说,王府里连镶白旗出身的侍妾都容不下了?”
福晋几乎不曾被多尔衮这样当面质问过。
当即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妾身也没有别的意思。妾身只是想,这府里都是一家子姐妹的,这牙齿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哪有不受委屈的呢?”
“妾身也是怕给王爷惹了麻烦。这外头说起来,总归是咱们府上的是非。”
多尔衮目光淡淡的望着福晋:“这么多年,福晋在府里,也会觉得委屈吗?”
“是不是为了维护福晋在外头的体面,连本王旗下的人,也可以委屈了?”
多尔衮说这话,福晋就不好接了。这要是再往下,话不投机的,只怕是要吵起来。这话就说的更不好听了。
福晋只能让步:“妾身听王爷的。”
多尔衮看了看福晋身上青黑色的衣裳:“福晋这么多年,是真的不能生吗?为什么府里,就只有佟佳氏能生呢?是本王有问题,还是福晋有问题?”
福晋愕然的看着多尔衮。
他们夫妻多年,早年的时候,夫妻两个也是想要孩子的,只是一直没有,那会儿还有些温情,不至于说这样尖锐的话,可这么些年过去,福晋是第一次听到多尔衮这样直白的质问。
她凝滞半晌,才艰涩道:“佟佳氏为王爷添了一女两子,自不会是王爷的问题。”
“哦?”多尔衮道,“那就是福晋自己的问题了?”
福晋真的没办法平心静气的面对多尔衮咄咄逼人的问话。
她起身,对着多尔衮福了福身,道:“天冷雪大,后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妾身去料理。妾身先回去了。一切事宜请王爷的示下,妾身照做便是。”
多尔衮也不留人,淡道:“去吧。”
看着福晋的背影,多尔衮想,蒙古科尔沁出身的博尔济吉特氏,个个主意都是这么大。
福晋也是个主意大的。
不爱听他的话,总是自作主张。
福晋回了正院,关起门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痛哭了一场。
身边只让蒙嬷嬷陪着她。
外头的一摊子事,哪怕说了交由周得胜去做,也不可能完全不管的,许多事还是要福晋出面去做的,很多事情周得胜也替代不了。
蒙嬷嬷劝了好一会儿,福晋才擦干眼泪,又梳洗过后梳妆,妥当了才慢慢平静下来,等着一会儿出去主持大局。
福晋伤心道:“王爷难道不知我是为了他好?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外头会怎么说?”
蒙嬷嬷道:“这是宁氏自个儿找上去的。也是宁氏故意闹出来的。这是个搅家精。要是没她闹出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也是她,害得福晋与主子爷失和,这之后,福晋还是要想办法弥补的。还有那些被赶出去的奴才们,总不能让宁氏得逞的。”
福晋垂眸道:“嬷嬷说得对,要是没有宁氏,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这个宁氏,是不能留了。
只是今日这个低头,令福晋心里尤为委屈不畅快。还是蒙嬷嬷劝了好一会儿,福晋才勉强接受些。若不是为了稳住多尔衮,她今日是绝不会低这个头的。
哪家爷们会参与后宅的事情呢?这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嫡福晋无能了?
福晋临出门前,叫蒙嬷嬷去打听:“听说宁氏叫小丫头们撞了摔在地上,嬷嬷趁乱悄悄找人去问问,看看宁氏是不是真的没事。”
她这边叫人悄悄在花园这儿看到了的。
宁氏摔了之后站起来,不知说了句什么,当时周卫和宁氏身边丫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多尔衮这样大张旗鼓的,又那样逼问她,福晋本能的觉得这里头有大事。
先前因为福晋还有侧福晋那边联手给邀月堂做局,把邀月堂的小丫头都抓起来的事儿,邀月堂的奴才们都换了一遍。
这人还是周得胜亲自去挑的。
那会儿周得胜还是做足了准备的,就怕后头又有什么问题,因此不止选了那么十来个人。
这备用的名册里头还是很有些人在的,都是周得胜挑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看看,这不就用上了么。
这一时领事的还需要挑选,各处怎么选用还需要慢慢调停。
周得胜少不了要各处都多跑跑,他这里跑断了腿,不知不觉都天黑了还回不去,心里只管叹气,这是又要便宜周卫那个臭小子了。
前院的出缺更是要仔细挑选马虎不得。只能先紧着后院来。
还好前头的人手尚还够用的。总有没沾手这些事情的人。
反正乱也乱不到多尔衮跟前。
与福晋说完话,多尔衮又去看了看宁翘,见小丫头熟睡着,就去书房见幕僚议事去了。
雪天落黑得快,还没到平日里用膳的时辰,天就黑透了。
宁翘这里憨实一觉醒过来,觉得身上舒坦极了,隐隐作痛的肚子也不疼了。总算是拢住了些热乎气儿。
烟霞见她醒了,又拿了药来给她喝。
宁翘怕苦不肯喝。
烟霞道:“这可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了。姑娘若不用,一会儿又要肚子痛了。主子爷的吩咐,姑娘就当体恤奴才吧。奴才可不想挨打呢。”
宁翘笑道:“有我在,谁敢打你?”
说是这样说,宁翘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她可最怕疼了。
喝完了药,宁翘见屋里没别人,才悄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烟霞眨眨眼,声音比宁翘还轻些:“如姑娘所愿,事情闹大了。”
第34章 特权
宁翘喝了药还不是很饿,先前很困顾不上这些事,干脆就睡了。
毕竟也要留给多尔衮处理这些事情的时间嘛。
现在差不多一个下午过去了,显然应该是有结果了的。
烟霞伺候宁翘梳洗,这会儿身边没有旁人在,烟霞说话还是轻轻的。
“主子爷吩咐,姑娘醒了之后就过来同姑娘一道用晚膳。”
烟霞说,“主子爷有令,姑娘日后的膳食都从前院膳房这里出。后头的膳房就不走姑娘的膳食了。要什么都只管挪到前头来。”
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宁翘问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烟霞点点头:“只姑娘一人。”
“主子爷说,既然后院膳房不好好伺候,那以后就都不要伺候了。”
烟霞把后院膳房领事太监换了,且底下为难过邀月堂的小太监全换了的事告诉了宁翘,“这会儿新换上来的人,周公公是领了些回来的,但熟悉和交接差事总还是需要些时间的。正院和东院都难免乱些,但姑娘所用皆在前头,也就不相干了。”
宁翘没想到效果这么好:“都换掉了?”
“是,”烟霞道,“各处为难过奴才们的,全都叫换掉了。福晋为了此事还来见过主子爷,但见过似乎也无用,人都是周公公亲自领着送出去的,新人也是周公公叫人领回来的。”
那么这么说,后头各处除了打头伺候的,底下的小丫头小太监几乎算得上是大换血了。
换进来的还多半是镶白旗正白旗的人。这样一来,比之前那样下五旗的人混杂在府里的情形,要好上许多了。
宁翘想,说不准多尔衮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清理一下府里的情形。
毕竟他封王之前,甚至还没有做旗主贝勒,还是和哥哥阿济格共掌镶白旗的时候,这府里的人很多都是皇太极给的,难保忠心。
现在多尔衮成了镶白旗的旗主,又得封睿亲王,对镶白旗的掌控加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府里跟个筛子似的,什么消息都能漏出来。
都换成旗下的人,对多尔衮,甚至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那针线房和秋雅阁呢?”宁翘问。
烟霞道:“都没什么大事,一两个不懂事不顶用的小丫头,出去了也不要紧。要紧的都还在。若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怕是要引起福晋的怀疑了。”
“也是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赵嬷嬷和李侍妾,把碍眼的都清理出去了。”
赵嬷嬷如今,真是她这条船上的人了。
这个时候,她肯定要护着针线房的。
至于李氏。李氏这回还确实是聪明的。表现的还不错。宁翘想,等她回了邀月堂后,会想法子和李氏见个面,联络一下。这回前头的消息,也还是李氏盯着的好,不然也不会来的时机这样巧。
她这里刚收拾妥当,多尔衮就回来了。
见了她先瞧她的气色,又握她的手:“不错。比晌午的时候看着好多了,手这样暖和,可见方才睡得不错。晚间再叫府医来给你瞧一次。”
多尔衮换了一套衣裳,宁翘看见他外衫衣袖上绣了一只小小的金色猎犬,偷偷笑了一下。
“主子爷下午的时候,有没有休息一下?”
多尔衮道:“这倒没有。下午爷都在书房见幕僚。还有些政务军务,都要爷的处置。年底跟随皇上出征,事就有点多了。”
“奴才听烟霞说,主子爷就是晌午的时候用了膳,这都有好几个时辰了,想必主子爷饿了,不如叫他们摆膳吧?”
这倒是巧了,多尔衮也觉得宁翘饿了。
瞧着她笑了笑,说:“那就摆膳吧。”
倒也不用特意去点。
多尔衮到了冬日,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就喜欢吃羊肉锅子。
正好宁翘也爱吃这个。
虽然只伺候了几回,但前院膳房的领事太监郭喜还是知道些宁翘的口味的。现在后院膳房的人都给换了,宁翘的膳食又送到了郭喜这里,这些个人里头,谁才是主子爷心尖尖上的那一个,郭喜还能不知道吗?
那可不是卯着劲头伺候么。
两个人都不想动脑筋想吃什么,干脆让膳房自个儿想。
郭喜送了羊肉锅子来,嫩嫩的羊肉切的极薄,还送了汤面来,辣和不辣的都有。
宁翘吃的不辣的那一份,鲜香可口,味道也是很好的。她甚至胃口好的多吃了两个平日里不爱吃的饽饽。
那饽饽里头加了些绵软的酥酪,比之前的要软糯许多,不那样噎人了,宁翘就有点愿意尝一尝了。
看宁翘吃的香甜,多尔衮也用的香,就叫周得胜,赏郭喜。
郭喜这头得了赏赐,也没藏着掖着,膳房上下用了心的,他都叫沾点光了,这人人都知道了,伺候主子爷伺候宁侍妾伺候的好,那可是大大有赏的。
这回头琢磨起吃的来,那不是更来劲了么。
郭喜是看出来了,就这位大夏天都爱吃烤肉的宁侍妾,那也是爱吃的,要是爱吃爱捣鼓,那就好办了。
主子们喜欢,他就有发挥的余地啊。
用了膳,多尔衮又叫府医来瞧了一回。
宁翘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休息了这两日,后头就不用再喝药了,往后只要好好保暖,好好将养就没什么事了。
宁翘这模样,多尔衮也不放心叫她回邀月堂的。
这会儿后头正收拾着,邀月堂是安静,可后院却是不安稳的。
多尔衮的意思,是让宁翘在前院,就在这东梢间里住几日,等全好了再回去,等到那时候,后头也都妥当了。
宁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多尔衮:“奴才住在主子爷这里,会不会不妥当,会不会给主子爷添麻烦了?福晋到时候会不会不高兴呀?”
多尔衮没忍住,失笑道:“什么时候想的这么多了?你今儿来,不就是告状来的?”
宁翘只是笑,不说话了。
多尔衮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往后你再来前头,就不会有人拦着你了。”
宁翘眸光一亮:“通禀了就能直接进?”
“不必通禀。”多尔衮目光温柔,想起的是那会儿第一眼看见她,小丫头红着眼睛嗪着万分委屈说出来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