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翘深深看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眼:“高亲王有事时,我并不在宫中,也不能与姐姐细说什么。只是请姐姐多想一想,有什么东西能叫小小的婴孩在须臾之间,一刻钟的时间里憋闷至喘不过气来,最后活活的憋死。”
“这孩童跟前的人,食物,事物,一应所有,都是有机可乘有利可图的。总有些不经意的小东西会谋害人的性命。小孩子就更脆弱了,姐姐心里比我明白。这不该打听的事,姐姐就别往外说了。姐姐一心一意的照管好三阿哥,比什么都强。”
宁翘就看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脸色发白,便道,“姐姐也别想太多了。疑神疑鬼太过也不好,姐姐还是要相信主子爷的。”
“姐姐也乏了,就先歇着吧。等姐姐精神好些,我再来和姐姐说话。”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半晌才回神,忙叫侍女送宁翘。
出了养云斋,身边的烟清就想说话,宁翘看了她一眼,烟清就不说话了。
等回了邀月堂,乌喇嬷嬷就打发烟清去捡佛豆,烟清撇撇嘴,委屈的看了宁翘一眼,宁翘含笑不语,烟清只得去了。
宁翘这里便笑道:“还是嬷嬷的法子有效。这丫头的性子快人快语的,倒是该磨炼磨炼了。”
乌喇嬷嬷道:“是主子许奴才插手,不然的话,奴才可不敢指使烟清姑娘呢。”
宁翘笑道:“嬷嬷眼睛毒辣又锋利,是经事多的人,我呢,还年轻,自然需要嬷嬷这一双利眼还有这一颗为着自己人的柔软心。她们几个丫头,从前倒是都露颜色出来,只是往后,咱们要往上走,只能不形于色的好。”
多尔衮许她侧福晋之位,此时没有,将来总会有的。
她自不会自毁根基去得罪多尔衮,两个人能这么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大约以后她的生活应当会比佟佳氏要好上许多。
这往后应付的人事多了,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不管私底下性子如何,这面上都是要端得住的,不能在人前叫人看出来心里想什么,她往上走,丫头们自然也要往上走才成。
毕竟这做侧福晋身边的大丫头,那就又不一样了。她身边的这几个,都是聪慧的小姑娘,肯定能懂得她和乌喇嬷嬷的苦心,不会怨怪她们的。
乌喇嬷嬷是真高兴啊,自己跟对了这样的一个好主子。
几个丫头跟前侍奉着,乌喇嬷嬷自己也尚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方才烟清要说的话,怕是都存在跟着听见的人心里头。
乌喇嬷嬷自己越在邀月堂,越觉得宁主子是个极聪慧有章法的人。
能这般得宠,绝不仅仅是凭着这一张脸的。
但要说这张脸,那也是千万人难及的娇美动人了。
乌喇嬷嬷道:“方才主子在察哈尔庶福晋跟前说的那些话,怕是把人吓唬的不行了。奴才瞧着察哈尔庶福晋的脸都白透了。”
宁翘垂眸一笑:“嬷嬷难道以为,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纸糊的么?”
“她可是敢联络旧部想要脱离出去,自己当察哈尔部女首领的人,会害怕这么几句话?”
乌喇嬷嬷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话,吃惊不小。
“主子,这,这可是违逆的大罪啊。”
宁翘道:“是啊,可她就是敢做了。要不是被李家发现了踪迹,只怕现在策反察哈尔的人就是她了。她和她的那个亲哥哥,都是一样的心思。哦,不,她的野心,她想要的东西,怕是比察哈尔亲王还要多,还要深。”
宁翘想起府上庆功宴的时候,来找她谈话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
那个时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是这个心思了。
她要带着察哈尔旧部的人入汉军旗,是为了火器营的火器。等时机成熟后,这些人会和察哈尔旧部的人里应外合,这样反出去,就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了。
宁翘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暗芒,“嬷嬷,你们都不明白她的。我明白她,我也懂得她。”
第57章 阿玛
多尔衮与宁翘说过一些事。
一些李氏还有李家没有查出来的事情。或者说是他们查不到的事情。
毕竟李家势力有限,查出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联络察哈尔旧部,却不知他们纠集起来是想要做些什么。
察哈尔早有反心。察哈尔亲王额哲就是有反心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可能一击成功,再加上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一直蛰伏。
但是不朝觐的态度,就表明了额哲的不臣服不甘心。
只是皇太极并没有将察哈尔放在眼里。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被他们送来刺探情报的,也是被他们送来麻痹皇太极等人的。更是被送来拉拢多尔衮的。
可这个棋子明显有她自己的思想和做法,也有她自己的野心。
“她是看不得她哥哥的懦弱,看不得察哈尔旧部的忍气吞声,她是不愿意忍,所以一力要抵抗,却不知自己其实是在冒进。”
宁翘微微一笑,“不过现在好了,她知道自己莽撞了。”
烟雨在旁边听着不解:“察哈尔庶福晋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当女首领呢?”
宁翘看向烟雨:“是臣服别人自由,还是自己当王自由呢?”
“有些事你们不知道,也不方便知道。若是知道了,你们也会和我一样明白她的。”
这是个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她甚至想要拥有势力和权力。她可能现在唯一看重的就是她自己的儿子。
不把她吓唬住,难道看着将来她缓过神来自己搞事吗?
乌喇嬷嬷道:“主子的意思是,要让察哈尔庶福晋知道,在府里,必须依附着主子和主子爷,她们母子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宁翘赞许的看了乌喇嬷嬷一眼:“我也不曾强迫她。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要是选不好,害的是她儿子自己的性命。”
-
多尔衮这几日都不曾回府,他要调查的事情多,要处置的事情也很多,高亲王的丧仪自有礼部的人盯着,这是多铎在忙着的。
多尔衮调查豪格府上的事情,济尔哈朗调查高亲王的事情,两个人忙的都是眼下乌青睡不好,凑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意见不一也懒得吵架了。
“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去面见皇上。”济尔哈朗在长久的沉默后说。
“为何与你一起去?”多尔衮道,“你我所查之事又不一致。你自见你的,我自见我的。”
济尔哈朗眸光复杂的看着多尔衮:“八阿哥死因不一般。我怕同皇上说了,皇上支撑不住。你与我在场,也好支应一下。”
多尔衮冷笑道:“你是怕将来皇上想起来,你动过八阿哥的尸身,哪怕是奉命行事,也怕皇上将来记恨你,所以要我同你一起,是吧?”
济尔哈朗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八阿哥的死因吗?”
多尔衮干脆道:“我不想。”
济尔哈朗沉默半晌,才道:“你说对了。我是怕皇上将来想起来心痛,却找不到发作的由头,会将这怒气发到我身上。这死因讲出来,委实会让皇上痛彻心扉。宸妃病倒,皇上勾起旧伤已经是病体支撑,我怕事情说出来,局面会控制不住。”
“当初皇上言明,要豫亲王与我一同查办,你不肯,非要顶掉他,不也是虑到了这一层吗?我于政务上和你有口角,可这样的时候,总觉得你睿亲王才是可靠的。现而今,你不与我去,难道要我请礼亲王与我同去吗?”
堂兄弟两个关起门来说话,也没有外人在,新仇旧怨,逮着什么说什么。
多尔衮为什么看不惯济尔哈朗,为什么要处处和济尔哈朗作对。为什么在济尔哈朗面前不忍气吞声了呢。
一则是看不惯他的为人,软弱可欺,耳根子软得很,这是个人性格,因着性格做出来的许多事,多尔衮都是看不惯的。
这也罢了。
二则,也就是最要紧的,便是皇太极当初和三大贝勒一起逼着大福晋殉死的时候,济尔哈朗也是在现场的。
多尔衮心里记着每一个逼死他额娘的人,怎么可能对济尔哈朗丝毫没有芥蒂呢?政见不合性格不合导致的关系不好,也已经足以掩盖他对济尔哈朗的记恨了。
他和多铎假装忘记了当初的逼母之仇。而他们就好像真的以为他们兄弟把这件事情彻底的淡忘了。
多尔衮看着济尔哈朗:“那你就请礼亲王与你同去。你看礼亲王和你去不去。”
这样的事情,谁去不被记恨?谁会愿意去呢?
济尔哈朗默然道:“我福晋也是八旗旧部的人。”他的府上除了一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其余的侧福晋庶福晋还有侍妾们,都是出自八旗的。
多尔衮不说话。
只这一句就够了吗?这能代表什么立场呢?这不够。
济尔哈朗道:“若你此次与我一起去了。过后大事上,我退居一射之地。”
多尔衮眸光暗下来:“但凡出征,决策,议事,你都退居一射之地。你尊号若过我之前,你要上本请辞。不能越过我这个睿亲王,你愿意吗?”
济尔哈朗只犹豫一瞬,才道:“好。我答应你。”
多尔衮道:“你向天起誓。”
济尔哈朗毫不犹豫地道:“我济尔哈朗与天盟誓,日后但凡大清之出征、决策、议事等要务,均愿退睿亲王多尔衮一射之地。如有违誓,天谴之不得善终。”
多尔衮深深的看着济尔哈朗。这样的重誓,这样的刁难他都答应了,可见八阿哥的死因该有多震撼。又或者说,他们究竟把八阿哥的尸身动到了何种程度,才叫济尔哈朗发下这样的毒誓,也不惜要他一起同去呢。
多尔衮可不似济尔哈朗,怕什么皇太极的记恨。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深仇大恨,如今只是时机未到,说不到这里。
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那些心思,比起这些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济尔哈朗瞧见多尔衮松了口,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年少的时候只是想找一个依靠而已。并不是想要什么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生活。
四哥待他好,能护着他不被人欺负,他就跟着他四哥。他四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渐渐的,他越来越多的参与到他四哥的谋划之中去了。
最后他敬重的四哥成了皇帝,他成了和硕郑亲王。不得不出面顶住这一切的局面。可他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他是最清楚的了。
他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或者说,跟多尔衮多铎兄弟比起来,他的能力压根就不够那么强大的。
现如今,朝中势力纷杂,他要面对的局面难以应付,查到的东西更是让济尔哈朗本来就动摇的内心更加的飘摇不安了。
他一个人顶不住,礼亲王借口年事已高并不如何理事,皇上也不会让礼亲王权重,豪格被降为郡王,他牵头应对多尔衮兄弟根本没有胜算。
要是这时候还搞什么内讧,那岂不是把大清拱手让人了?
他也怕被清算的。多尔衮多铎兄弟还年轻,皇上本来也是年富力强,可这一心扑在宸妃身上的劲头实在是令人害怕。
皇上牵动旧伤憔悴的模样让济尔哈朗深刻的意识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怕是不能如他所愿的好好过日子。
不如借此机会以退为进。睿亲王能担起来的,那就让睿亲王担着好了。
他素来就不是人前第一的性子,总还是要跟在一个人身后的。
他忠心皇上,但一路跟着皇上走来的旧人,他实在太清楚他四哥狠辣的手段和性子了。他是真的怕将来因为动八阿哥尸身的事情被报复。
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他四哥这样爱憎分明的性格,他也是会怕的。
宸妃的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有时候病的人糊涂了,还会一叠声的喊着八阿哥,痛惜八阿哥连个名儿都没有人就没了。
八阿哥就是在宸妃眼前,在宸妃怀里咽气的。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巨大的心痛和打击。
目睹这一切的皇太极,自然也是痛彻心扉,甚至不能再回忆当晚的事情。
宸妃已经病倒了,皇太极却不能任由自己倒下。
他除了撑着病体处理政务外,便是在关雎宫陪着宸妃。
只是宸妃时好时坏的,总是不能真正的好起来。
济尔哈朗来的时候,在外头听着宸妃的哭声,这心里就心惊胆战的。
他去看身侧的多尔衮,多尔衮倒是一脸的淡然冷静。
济尔哈朗倒也心里佩服。但又想,听说他府上也有个受宠的庶福晋,他家嫡福晋回去的时候还夸过的,也不知这么个人,是怎么宠爱府里的庶福晋的。
看这冷脸,真是让人想象不到。
两个人被传到内殿。
先前是有事情,这会儿还是要讲些规矩的,宸妃在里头病着,他们进去多有不便,自然是在外头候着的。
皇太极从里头出来时,济尔哈朗瞧着都吓了一跳。
这才两天,怎么又瘦了一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那眼睛里头的血丝密布,瞧着又像是一夜没睡啊。
济尔哈朗不由得担忧道:“皇上还是要保重身体。如今政务之上是少不得皇上做主的。”
这要是撑不下去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如今才只是征服了朝.鲜,关内这还没有开始呢。
四哥瞧着是那样的手段性子,怎么偏偏就在宸妃这里用情这样深?
皇太极咳了两声,摆了摆手道:“无妨。”
他看了济尔哈朗一眼,“不是说查到了八阿哥的死因,怎么是你们两个一道来的?”
济尔哈朗道:“兹事体大,臣弟不敢一个人过来面见皇上。还请皇上让睿亲王留下吧。”
皇太极深深看了济尔哈朗一眼,又看了多尔衮一眼,才道:“说吧。”
济尔哈朗这才道:“皇上,八阿哥应当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的羽毛堵住了气管,因此呼吸困难,最终导致的憋闷。”
济尔哈朗都不敢仔细讲他们是如何在八阿哥的尸身上查找的,直接说的结果。
但是这个结果对于皇太极来说,也是不能细想的,一旦细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这该是多细的心思,又该是多歹毒的手段。
那羽毛已经被取出来了。送到了皇太极的跟前,皇太极一看眼圈就红了。
多尔衮远远看了一眼,确实是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细小羽毛,但是若要下功夫做比对,还是可以查出来的。怕是济尔哈朗接下来的差事,就是要继续往下查了。
能在那段时间接近宸妃,接近八阿哥,并且将羽毛送入八阿哥的鼻管中不着痕迹,并且算准了发作的时间,此人大胆心细,而且肯定是两宫之中亲近之人。
皇太极握着那被细心装起来的羽毛,默然流泪半晌,好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就不要同宸妃说了。回头朕自己寻个时机,朕来和宸妃说。”
那是他和宸妃的儿子,是他寄予厚望也是宸妃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孩子,他不可能将这样的事情真.相瞒着孩子亲生的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