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酸菜鱼眯着眼睛,听见沉水在身旁说了一声“卧槽”。
李文溪拉了把缰绳,发觉一夜不见的小火好像有点烦躁,于是把它的大脑袋扯低下来往它的马嘴里喂了把糖。
再一看,才发现原来它的一只后蹄被套了一环手腕粗的金属链,已经崩脱断了,剩下半截挂在上面。
李文溪抽出剑砍了一下,没砍动。
倒是小火一边嚼着嘴里的糖粒一边把脖子伸下来看了一眼,看见她的动作,金红的眼睛唰地睁大了点,然后张嘴呼啦吐出一口冒着黑烟的烈焰,眨眼间就将那条链子融成了一滩铁水。
李文溪和它对视几秒。
行,感情这蠢货以为这链子是她让给拴上的。
李文溪退开一步,拽着绳子一个健步飞身上马,坐稳后想了想,踢了踢小火,让它屈下膝,自己伏身朝沉水伸出手。
“上来。”
沉水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道歉一边抓住她的手。
李文溪一个巧劲就把人拽了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后。
“抱着我的腰。”她说道。
小火的背上其实并不很好坐,它比一头成年象都大一号,身上又长着一身光滑粗硬的鳞片。李文溪是坐习惯了,加上手里有根缰绳固定。而沉水乍一坐上来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最后整个人贴她背上才终于算是坐稳了。
李文溪不太习惯跟人贴这么近,眉头皱着,瞥了眼还在地上愣愣仰头站着的红烧酸菜鱼:“上来啊!傻站着干什么?”
红烧酸菜鱼:“……”
他一时真不知道能说啥。不是,这马――姑且算是马吧,就算屈着膝也有三米多高,一个马镫都没有,怎么上??
李文溪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沉水扭头看了看,晃了晃腿示意红烧酸菜鱼可以抓她的脚借把力。
好在游戏里的身体到底都也是个超人类,红烧酸菜鱼努力了几下手脚并用还是爬上来了。但他也不好像沉水抱着李文溪那样贴着沉水,只好苦逼地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一手抓着沉水的背甲边缘一手抠着马背上的鳞片边缘,勉强把自己给挂住。
但就算是这样,当身下的这匹炫酷无比的大马伸展开那对骨裂嶙峋的纯黑色翼膜,呼啦一下飞离甲板时,红烧酸菜鱼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身兴奋至极的“芜湖~!”
“这也太炫酷了,”他难以自抑地将脸贴在冰凉的鳞片上,眼睛望着身侧充满力与美的巨大双翼,喃喃地道:“我的天啊,我靠,这什么马啊,我好想拍下来发论坛……这不比什么x博基尼帅多了……姐,姐你哪儿搞的啊?”
李文溪没理他。
小火双翼扑腾两下,百来米的距离一闪而至。落在船头上朝前惯性地小跑了几步,收拢双翼时一条鞭子似的长尾十分自然地把边上好几个水手NPC扫倒在地。
李文溪拍拍它的脖颈,小火嘶鸣一声,大步流星地朝着船舱的方向奔去。
中途不少NPC呼和着试图攻击它,都被小火一视同仁地撞开了。它像头小型坦克,所过之处,一路撞开。
有头体型大皮又厚的坐骑好处就在这了,一般怪和NPC的平A甚至根本破不了防。
李文溪骑在马上,虽然腰上挂了个人有点影响动作,但基本还是能一箭一个,沿途但凡有拦路的NPC全都当移动木桩射了。
没几分钟,艾丽卡出现了。
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重甲,头戴铁盔,手提一柄几乎和她人一样高的巨剑,一人一剑,大步流星地拦在了李文溪的马前。
“够了!”艾丽卡本身就有两米来高,穿了重甲后体型更是膨胀了一号,至少气势上对上小火并不显得有多落于下风。
她单手提着剑,怒喝一声:“原来真是你在捣鬼,算我看错了人!你有事就冲我来,咱们就凭这手中兵器说话吧!”
她嗓门嘹亮,中气十足,小火被吼得喷了喷鼻息,下意识一蹶蹄子就想迎头撞过去,被李文溪一勒缰绳给拉住了。
李文溪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这名壮得像头黑熊一样的女NPC,在心中权衡。
她不太想和艾丽卡正面冲突。
一方面,约里被她宰了,艾丽卡很可能是仅剩的那个最为了解“罪恶之心”本质的人。要想完成任务,少不了她的配合。
另一方面,则是李文溪怀疑艾丽卡虽然看着年轻,但她的武力值很可能非常的高,甚至是这整个船队里最高的一位。
不开挂的情况下,很可能打不过。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呢?不止是她这个膀大腰圆的外形,还因为约里等人对待她的态度。
艾丽卡在船队里显然是有地位的,这地位显然并不会仅仅是源于约里对她的重视。而且从她留下的船长日志里,艾丽卡跟约里的关系显然并不算非常的好,至少不是亲如父女的那种好,那么什么原因会让约里如此的重视她、让她年纪轻轻就担任一条船的船长这样的重职,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他看重他这位侄女的某种能力。
艾丽卡明显不属于智力型人物,那就只可能在武力上。
这支船队隶属绿风城,那数值强度就归属于城市这类二级地图的范畴。这一类别里,数值顶尖的NPC不说达到赵白羽的水平,也绝对不是现阶段的玩家们能够力敌的。
她能顺利看似轻松的杀了约里,完全是因为约里是个标准天赋点在智力上的NPC,赢就赢在一个开挂加偷袭上。
于是李文溪沉吟了片刻,电光火石间决定智取并灵光一现编好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她满脸严肃地开口说道,“和我谈一谈吧,艾丽卡。”
艾丽卡抬起脸,脸上表情阴沉而充满敌意,冷喝道:“没什么可谈的,你这骗子,动手吧!”
“不,相信我,我们当然有话可谈。”李文溪微笑道,“比如,谈一谈……罪恶之心?”
艾丽卡的神情在她说出这个词时的瞬间顿时发生了变化,惊疑不定地瞪着她。
李文溪见唬住她,心念一动翻身下马,朝她走了过去,摊了摊手以示自己并无敌意。
“我也并没有完全骗你,艾丽卡,我只说我是老霍尔的朋友,我确实是。”她说道,“只不过,我是带着任务来的。老霍尔让我来调查一些事,至于具体是什么……我想你现在心里也有数了,不是吗?”
她是一翻身就下马了,马上剩下的沉水和红烧酸菜鱼有点懵逼了。沉水还好,她贴着李文溪,李文溪一动她就发觉并且调整了姿势,这会儿虽然有些狼狈但也成功地跟着下来了。
后面的红烧酸菜鱼就有点惨了,他本来人就趴着,一滑下来直接邦一声脸着地了。
“嗷――草!”
身后不和谐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到李文溪的发挥,她抬手把兜帽帽檐下拉,露出绷带缠绕下的双眼,注视着艾丽卡,一边走近一边说道:“我们并没有仇怨,各为其职罢了。我恰好也知道一些你的事情,也有一些问题需要你的解答。我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你所想要的,现在,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
艾丽卡的表情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变得复杂,防备少了些,剑也放下来了,眼神里透着股阴沉和颓废。
李文溪眼珠一转,迅速地再接再厉:“你要知道,艾丽卡,船队并不是属于你叔叔的,而隶属于整个拉古交易行。你叔叔似乎已经忘记了谁才是那个真正的主人。而你呢,你也要和他一样吗?”
说完,停顿间李文溪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一群聚集在舱房外望着这边的水手打扮的NPC,脑中回想起艾丽卡刚才直接提剑跳出来怒喝迎战的行为,判断――她很在意这条船,也在意她的船员。
因此在她刚才破坏船体和伤害船员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出来想要保护她的船。
“我知道你的事,艾丽卡。”李文溪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和眼神都充满了暗示:“约里死了,船队总要有新主人。艾丽卡,你要是愿意帮助我,那我当然也会为你提供我的帮助。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哈。”艾丽卡嘴角挑出了一个冷笑,但她紧接着转过了身,扔下一句:“跟我来。”
第173章 Chapter173
不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这是此时此刻印在红烧酸菜鱼和沉水脑子里的深深的迷茫。
我错过了哪一步?
这种感觉就像在高数课上,只是稍微走了个神,后面的东西就变成了字拆开都认识合起来一点读不懂的模样了。
他俩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样的懵逼。
艾丽卡把李文溪领进了一间开着两扇比门都宽敞的窗户的大房间,随手把剑丢在桌上,厌倦地垂着眼睛:“说吧,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哎,爽快。李文溪就喜欢和这种比较直线思维的角色打交道。
她笑了笑,忽然伸手解下了脸上的布条,露出底下那张经过这两天虽然有所好转,但依旧斑驳着猩红裂隙的面孔。
这些裂口遍布在她瓷白的皮肤上就如雪地上崩裂的岩浆一样醒目,触目惊心。
艾丽卡瞳孔一缩。
“我没有骗你,艾丽卡。”李文溪望着她――她的眼神在需要的时候真的可以很真诚,“看吧,这就是我所遭遇的。我确实是一名冒险者,原本并不为谁做事。我跟你说的那些,关于我得罪了一位邪恶的法师,成了这幅样子,这些事都是真的。我得到了老霍尔的帮助,而作为代价和报酬,我替他做一件事。你知道的,艾丽卡,我们冒险者的规矩,有恩必报,有诺必行。除了我无法言说的部分,我没有骗过你任何一个字,艾丽卡,我欣赏你,也是真心与你交朋友的。只可惜,我们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只是一段无果的友谊。”
刚跟着走进来的红烧酸菜鱼:?
沉水:?
两人叹为观止地望着李文溪的背影:不是,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的良心难道一点都不会痛吗??
主要从认识她以来,他俩印象里李文溪话是挺少的,就是那种标准的人狠话不多人拽脾气差的酷姐,还从没见过她这一面――哦,感情您不是生性不爱说话,也不是有什么沟通障碍,看这需要的时候态度多好多会说啊!
关于他俩在想什么,身为NPC的艾丽卡是完全不了解的,她根本没把眼神分给他俩,注意力只在李文溪身上。
而听了李文溪这番话后,她面色稍有了一点软化,转身坐进椅子里,有些颓废地捋了把头顶毛糙的短发:“你要问什么就问。既然是主行要知道的事,我不会瞒着你。”
她虽然说是这么说了,但话里还是让李文溪来问,显然要想得到真正而具体的信息,这问就得问到点子上。
李文溪开门见山:“老霍尔要知道的是死矿的事,关于你们瞒着他的那件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们叫它罪恶之心,是吗?”
“………”艾丽卡沉默着。
“我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两件事,”李文溪说,“第一,这东西的来历。第二,约里的下线――他这么多年能瞒着行里将这玩意儿分销出去,你明白吧,老霍尔很在意这个。”
这两个问题她看似着重在说第二个,但实际上她需要的只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也是李文溪这么多年练就的娴熟套话技巧:当你提出两个问题,人们通常至少会回答出更简单的那一个。
至于关于罪恶之心的贸易约里瞒着拉古交易行进行的这件事,李文溪也是猜的。首先约里是个资深的老船长,有能力做这件事;账簿里相关的记录用符号而非文字,货品还藏在他个人的书房暗室里,那么他就很有可能确实正在做着瞒天过海中饱私囊的事。
七分把握直接诌,果然,中了。
也同样不出所料的,艾丽卡在片刻的沉默后选择了两个问题中更简单的那个进行了回答。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她长叹了一口气。
“我洗耳恭听。”李文溪说道。
“十六年前,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艾丽卡说,“那时候,约里叔叔刚当上船长――不是现在这种,只是一整支船队里的其中一艘船的船长。我还在家里,准备出去游学,我当时……其实想要成为一名冒险者,像你一样。”
“那一年,约里叔叔带着婶婶,和他的女儿,我的堂姐,叫做嘉莉丝,一起去了他的船上。我和堂姐从小关系就不错,婶婶也很好。我小时候没有母亲,婶婶就像我的母亲。我还记得那天,我送婶婶和堂姐离开村子,看她们坐上前往绿风城的马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们。”
说到这时,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送走婶婶和堂姐后,我在村里再没有牵挂,很快出门游学,再回来,已经是三年后。回村后,我听说约里叔叔已经成为了拉古交易行一整支远贸船队的管理人,而且这三年从村里带走了不少人去他的船队里干活,村里大家都非常感激他。”
“在我回村后的不久,约里叔叔找人联系到了我,要我也去他的船队。我很想念婶婶和堂姐,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再然后,我就来到了他的船上。”
“可是在船队里,我一次也没有见到婶婶和堂姐,也没有见到曾经村里的人。约里叔叔说,他们都去替他跑货了。我最初并没有怀疑。”
“最初的两年里,我一心一意地替他办事。我在游学的那两年里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剑术很有长进,约里叔叔称赞我,说我是他最看重的人。说实在的,他教了我很多。我也在船队里交上了很多朋友,大家每天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艾丽卡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第三年,他让我负责一条贸易线。那是我头一次单独去应对一整条线,他说这桩贸易是他私人的,不能让交易行里知道。他信不过别人,只相信我这个侄女。他说如果我办好了,他就会让我成为他的一名新船长。我当时以为他看重我,十分高兴且乐意地接下了这桩差事。”
“那是我第一次拥有了一条独属于我自己的船。我带着我的朋友们上船,驶向了这条贸易线的起始地,犬齿渡口。”
“出发不久后,我在翻阅这条贸易线的船长日志时,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我之前,负责这条线的人居然是我的堂姐嘉莉丝,再她之前,这个负责人是我的婶婶。我想起约里叔叔说她们外出替他跑货去了,原来就是这个货。可是现在这桩差事已经到了我手里,那她们呢?”
“在犬齿渡口上,我见到了送货的人。有十八口大箱子,但却没有见到我的婶婶和堂姐。我出于疑惑和担忧,开始在当地尝试了解她们的去向。”
“经此半年后,在我完成了一次贸易,第二次回到犬齿渡口,我找到了一个人。一个当地的老妇人,她给了我一封信。她说,嘉莉丝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有一个高大的年轻女人找到她,向她询问她的去向,她就可以把这封信交给她。”
“在这封信里,我得知了一切。”
艾丽卡将手抚向胸口,片刻后,从皮甲的缝隙里摸出了一叠用兽皮包裹的信纸。她摩挲着上面棕色的皮毛,但并没有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