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舒的声音很小,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她在哭,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然后又听到:还没好好告别呢……还没好好告别呢……
两个孩子捧着两束野花回来了,静默地站在他们的母亲旁边,好像明白娘为啥哭,又不是很明白,一种不好受的情绪在他们幼小的心里滋生蔓延开来,多年以后,当他们回忆起这一幕,就会知道那种情绪叫作――悲伤。
林文舒拉过来两个孩子,轻声说道,“来,给你们的爹磕个头,保佑你们平安长大。”
说完这话的林文舒笑了,笑着说,“爹当然会保佑你们平安长大,这是不消说的事啊。”
王芳王瑞齐齐跪下,郑重地给他们的爹磕了三个头。
林文舒把那两束花摆在坟前,嘴里说了一句什么,江绿没听清,只听见两个字“好了”。
是什么好了?江绿不得而知,什么好了都不会是她好了,她要用多长时间来忘记这段悲伤,江绿也不得而知,也许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但是,只要能淡忘一些也是好的呀。
江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林文舒看到她并未显示出惊讶,只是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一下,发现过于困难,才流露出那样愧疚又无奈的神情。
江绿朝她点了点头,表示没关系的,她都明白。
下山的时候,两个孩子走在前面,江绿和林文舒并排走在后面,山花烂漫,阳光雪白,是好日子,可着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林文舒第二天就重新去上课了。江绿偷偷去听过几次她上课,看似什么都没变,她还是一样的爱护学生,甚至比以往更加的耐心,但是江绿看她的眼睛,那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就知道林文舒回不去了。现在,教书只是她的本能,并不是她的所求了。
本来就不多的学生如今还少了一个人――二毛。他被一个远方的亲戚接走了,有人说那个亲戚根本不是可怜二毛,只是想霸占他爹的那笔赔偿款。说这话的人语气酸酸的,大概自己也想要这样的机会,只是没摊上二毛家这样的亲戚,所以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尚无定论。
林文舒无力自保,也无力再顾及二毛,法律上来讲,她并不能成为二毛的监护人,被亲戚接走是合法且合理。
江绿又一次唯心地希望,上天能给二毛多一些眷顾,少一些人间坎坷。
照理说,林文舒领了那笔赔偿款,日子应当宽绰很多,可是江绿却时常看到两个孩子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盯着别人家孩子手里的零食眼馋不已。
江绿把他们带回家,给他们饼干糖果,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直到塞满整张嘴。周天在一旁也看呆了,大概不知道一个人的嘴里还能塞得下那么多的东西。
江绿给姐弟俩倒来水,让他们慢慢吃,又给他们把沾在嘴角衣服上的饼干屑轻轻拍去。
等姐弟俩吃饱了,江绿才问道,“娘没给你们做饭吃吗?”
弟弟摇了摇头,姐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的,只是有时候娘会忘记做饭。”
江绿心里一紧。林文舒向来是疼孩子的,能把做饭都忘记,可见她心里的苦有多深。
她没有走出来,看似走出来了,其实是越陷越深。
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第185章 185 贵妇人
江绿把这事和周春禾说了,周春禾想了想,“兴许还有个法子。”
“什么?”江绿忙问道。
“你还记得林文舒是有父母的吗?”
江绿猛然想起这两个人来,“可是他们都和她断绝关系了,好些年不曾来往了。”
“村里说不定还有资料的,林老师是知青,乡里肯定有她的资料,能找到她家的地址。”
“你是说给她父母写信?”江绿看着周春禾,有些颤抖。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说不定她的父母能劝劝她。”
江绿茅塞顿开,是啊,血浓于水,亲情怎么能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呢?这些年,她偶尔也听林文舒说起她的父母,皆是一副无奈又惋惜的样子,在内心深处,她该是想念父母的,而她的父母也该是记挂着她的呀。
江绿决定试一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值得试一试。
第二天,那封寄往南市的信就被江绿投进了邮箱,随着那一声低沉的触底声,江绿好像看到了点希望。
最近她的心思和精力大半都在林文舒身上,施工的事基本都是周春禾和赵斌派来的代表负责。
江绿觉得这么久了,还一直叫人家代表显得太生疏,于是加上他的姓,叫于代表。于代表本名于立,是赵斌在南市这边的负责人,小伙子不大爱说话,二三十岁的外表,四五十岁的内心。用周春禾的话说,这人爱装深沉。
这天,江绿随口问了句于立,“赵斌什么时候回来?”
于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您不是有电话吗?可以直接打电话问赵总的。”
江绿张着嘴尴尬半天才说道,“没事,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回不回来都没啥影响的,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助手在这里。”这耿直的娃简直是话题终结者。
于立面无表情回了声“随你”。
江绿自讨没趣,再没问过他施工以外的事情。
有时候江绿自己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股东,建商场盖楼的事无论她过问不过问,好像都能正常如期地施展工作,反倒是于立经常找周春禾商量,要去买水泥了,要去买木板了。
她照样做她的买卖,生意还很不错。
这天她的铺子里突然来了位穿着贵气的妇人,江绿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似曾相识,但是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贵妇人倒是有教养的,目光温柔地扫视了一圈架子上的衣服,好像没看到合适的,这才浅笑盈盈询问着江绿,“这里可是能定制?”
“可以的可以的。”江绿有些局促,感觉自己的铺子配不上如此尊贵的客人。
贵妇人坐在江绿递过来的板凳上,江绿就尴尬了,那件看上去很贵很贵的裙摆拖到了地上。
“您坐这个吧?”江绿又找过来一条高点的板凳。
贵妇人点点头,听从地换了条凳子,江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糟践那条裙子。
接下来,贵妇人就跟江绿说了她想要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衣服,江绿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写写画画,递到贵妇人眼前,那眉眼就舒展开了,很是认同江绿的设计。
最后江绿又给她量了尺寸,近身的时候,闻到贵妇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个有品位的女人呢,要是以后她老了,也能有这样的仪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概需要多久呢?”贵妇人问道。
“两周时间可以吗?”江绿想要做得精细一点,才能配得上她的气质。
“可以的,那我两周后过来拿,要是我有事耽搁了,我就让我儿子过来拿。”
“没问题,报您的名字就行。”江绿笑道,突然间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目送着贵妇人离去,江绿心想,这个人她喜欢的呀,不知道哪个儿子有这样的福气能拥有这样优秀的母亲,想必他自己也该是十分的出众的吧。
贵妇人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江绿想着她那个手机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转身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该问问她是谁介绍过来的,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自己找过来的,江绿猜,她一定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菜市场。不过没关系,下次来取衣服的时候,再问问她,她得好好感谢感谢这个介绍人。
中午,江绿吃了饭想去消消食,就让付小安给她看了店,她就骑着周春禾原来的那辆自行车去供销社找付培雅了。
付培雅没有嗑瓜子,也没打瞌睡,还挺忙的。
看到江绿来了,示意她等等。
江绿看她铺子里的格局重新布置了,原来高高的柜台也换成了货架,客人们可以自主挑选食品,大大地方便了购物,也缩小了距离感。
这会正是正午,还有几个妇女来买油盐酱醋啥的,应该是临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酱油瓶空了才来买的了。
这样的急单来的快,去得也快,付培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铺子里就空闲了下来。
付培雅先去喝了水,然后才走向了江绿。
“生意还不错。”江绿笑道。
付培雅却一脸严肃打断,“先别说我,你那怎么样了?”
“我什么怎么样了?”
“听说你们村出了件大事,出事的人和你关系还不错?”
江绿就知道付培雅说的是林文舒了,叹了口气,微微笑道,“这都传到你这里来了。”
“何止啊,估计半个区都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
江绿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是呀,不小,不过也过去了,逝者已去,生者自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很难吧?”
“何止是难,简直是痛不欲生。”
江绿陷入沉思,付培雅也就不再问了。
“你最近见着赵斌没有?”付培雅突然问道。
“没有,”江绿果断回道,“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就是他那新婚媳妇吧,最近老往我这里来,一坐半天。”
“任素秋?她来你这里干啥?”
“说去找你你不在,就来我这里了,来了就是吃,各种零食,现买现吃,一开始我还不大好意思收她钱,后面发现不收钱真是不行了,供不起,然后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江绿笑笑,“收吧收吧,她不缺钱。”
“你说赵斌是不是躲着她呢?”
“为什么这样说?”江绿吃惊地问道。
“不然呢?你见过哪个刚刚结婚的新郎就出差十天半个月的,所以新娘才会化悲痛为食欲。”
江绿睨她一眼,“别乱联想,人家只是爱好吃而已,至于赵斌,我就不知道了。”
好像从广市回来,他结了个婚就开始消失了,这样一看,还真是有躲避的嫌疑。
第186章 186 抑郁了
江绿回到王家坝村的第一时间,还是去看林文舒。
学校已经放学,江绿就直接去了林文舒家里,却没见着人,又朝学校去了。
林文舒果然还在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场的升旗台下,目光定定地看着远方,也不知道看的什么。
王芳和王瑞也不见,江绿走过去就问了姐弟俩在哪里。
“啊?你来了。”林文舒像是从梦中惊醒。
“王芳王瑞呢?”江绿又问了一遍。
“他们,他们,哦,他们去割猪草了。”林文舒很是想了会才想起来。
江绿眼底微漾,心里略惊,“天都要黑了,你不回去看看姐弟俩有没有回来?我刚刚从你家过来的可没见着他俩。”
林文舒这才慌了起来,从地上起来朝家里走去。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江绿跟在后面,明显感觉到林文舒的失魂落魄,她不是不爱孩子了,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全天候无时无刻都顾得到,她已经方寸大失了。
回到家,好在姐弟俩已经回来了,身上却是脏兮兮的,王瑞还一身泥,像是掉进了泥坑里。
林文舒却不知道该干什么,还是江绿提醒先给孩子洗个澡。林文舒才赶紧去打水给王瑞洗澡,那水却又是凉的。
江绿就先让王瑞把衣服换了下来,然后又去生火,等火生好了,让王芳在那添火,她去给王瑞准备洗澡盆。
林文舒全程惊慌不知所措,像是个局外人。
江绿把水兑好了轻声提醒她,去给孩子洗澡。
林文舒这才坐到澡盆旁,给王瑞洗澡。
她眼睛红了,压抑着没哭出来,想必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责了,却找不到出路,像无头的苍蝇,乱撞。
江绿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文舒这像是――抑郁了!
帮着林文舒一起,总算是给王瑞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是接下来,林文舒又不知道该干啥。
“我得上课去。”林文舒说道。
江绿笑笑,“已经上过了,都放学了,现在你应该做饭给他们吃了。”
“哦,对,做饭,我应该做饭了,王芳王瑞该饿了。”林文舒赶忙去淘米,米缸却是空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没关系没关系,让王芳去我那里拿些过来。”江绿就说道。
林文舒绞着手,嘴里一直重复着,“怎么就空了呢,明明还有的,怎么就空了呢。”
江绿看了看,不仅米没了,连菜也没有了,于是又打发了王瑞去家里拿菜。
等最后淘米洗菜出锅,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王芳给林文舒盛的饭,还给她娘夹菜,俨然她才是妈妈,林文舒是那个闺女。
江绿拉过王芳,“你娘在学校上课怎么样?”
小姑娘一下就听出了江绿话里的意思,回道,“和以前一样的。”
和以前一样的,那就是教书正常,只是生活乱了,可怜了王芳王瑞两个孩子,也可怜了她自己。
江绿决定再给南市写一封信。
晚上,江绿又把这事和周春禾说了,这一次,周春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像病又不是病,咋看?”周春禾低贩,看着媳妇。
“我知道,我们这压根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我又给她父母写了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周春禾就拍了拍她的脸,“尽人事听天命,洗脚睡觉。”
江绿笑笑,“洗脚睡觉。”
水是周春禾端过来的,周天手里还拿着毛巾要给娘擦脚。
“我天天这么疼娘啊,是谁让你拿来的呀?”江绿拉过来儿子逗了逗。
小孩长得快,眼瞅着已经够得着饭桌,能自己吃饭了。
“爸爸让的。”周天如实回道。
周春禾气道,“不是让你说自己嘛!”直说这小子老实,以后准得受人欺负。
江绿搂过儿子,“别听你爸胡说,咱这是诚实,就该这样。”
周天挣脱开江绿的怀抱,“和奶奶睡。”
“为啥啊?”江绿吃惊地问。
周天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他妈,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了。
“孩子想去和奶奶睡就去和奶奶睡呗,正好我娘那儿宽敞,比我们这舒服。”周春禾就说道。
江绿本来还没觉得有啥,经周春禾这一点拨,瞬间悟了,斜着眼看着他。
“干干啥?我说的是实话。”周春禾心虚道。
“实话你心虚啥?”
“我我哪里心虚?”周春禾狡辩!
“呵呵,周天乖,今晚跟妈妈睡。”江绿使出杀手锏。
周天正要点头,周春禾咳了两声,朝周天挤了挤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