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接过薄纸细细阅读,果然纸上所写和潇箬说的分毫不差。
这封信是以潇家父母的口吻,邀请潇母远房表亲来潇家做客,信中说潇箬已及笄,早年与表亲之子潇荀的婚约应该履行,请潇荀也择日上门来提亲。
“只可惜我爹娘突然去世,阿荀全家来这儿的路上又遇上了山匪,全家除了他无一幸免,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家,带着这封书信和我们相认。为了找到我家,他受了不少伤吃了不少罪……”
说着潇箬面露悲伤,提起袖子假装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
刘王氏心中酸楚,可怜的潇家丫头,怎么这么命苦。
刘铁生点着头应和佐证潇箬的说词:“是啊,这少年郎昨天伤的连路都走不了哩,还是我送的他们去镇上看的大夫。”
这一番变故让瘸拐张傻了眼,怎么到嘴的鸭子突然就成了别人家的。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老村长却不给他机会了。
“你和潇荀有婚约在先,又有书信为证,自然是不能和张家有其他瓜葛。”
老村长直接下了判定,彻底将瘸拐张家与潇家的糊涂官司给截了。
“张鹤立,潇箬和潇荀的婚约是有凭证的,你说的口头婚约无凭无据,你就算要闹到天上去,也是你没理。你还不快点离开,以后再也不许来潇家纠缠!”
瘸拐张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呆着,他只能扯上已经完全呆住的张光宗,一瘸一拐地离开潇家,临走前还没忘把地上那一兜子花生白菜带走。
儿媳妇没了,自然就也不存在什么礼不礼物的,他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兜子白菜洗吧洗吧还能吃上好几天呢。
张光宗被老爹拉着走。他一天之内经历了即将娶到心上人的狂喜,又被告知心上人早就另许他人的大悲,这么大喜大悲的冲击下,他脑子已经呆呆木木,做不出什么反应,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瘸拐张提回家去。
张家父子的离开终于还了潇家一个清净。
刘王氏忍不住开口问潇箬:“箬箬,那这少年郎,哦不,潇……潇荀是吧,他之后就和你们一起生活吗?”
“王奶奶,我们暂时是这么打算的。阿荀的伤还需要继续医治,我们接下来都暂住在慈济堂。”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完婚?虽有婚约,没拜过天地就住一起,总归是有人要说闲话的……”
刘王氏这也是出于好意提醒,潇箬一个黄花大闺女没有成亲就和男子同居,知道的他俩有婚约在身,不知道的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唾沫星子淹死人,传来传去总不是好事。
潇荀的身世和这婚约都是他们瞎编的,潇箬并不打算弄假成真,她早就想到了这一层的应对说词。
“我也知道这于礼不合,只是我爹娘新丧,阿荀父母也被山匪……为人子女自应守孝三年,我们打算等三年孝期满后再做打算。”
这番回答让老村长连连点头,孝为天下先,有道是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潇箬能先行孝道再顾虑自身,确实是知书达理。
“好,你爹娘确实将你教养的很好。”老村长很是欣慰。“还是那句话,以后有什么难事,你们尽管来找我。”
又嘱咐刘铁生留下帮他们收拾行李,老村长颤巍巍回自家去了。
多一个人手帮忙,收拾打包的速度快了许多,半个时辰不到就收拾好了该带去慈济堂的行囊。
屋子钥匙依旧托付给刘王氏,央她转告她老伴刘大爷,潇家那块地也一并给她家耕种。
刘王氏本说地可以帮忙打理,这地里的收成还是给潇家。
潇箬知道刘王氏心地淳厚,不会白白占他人便宜,几个鸡蛋她都给潇箬留的好好的,更何况一亩良田的收成。
好说歹说,才以需要刘王氏经常帮忙打扫照顾院子,帮潇家父母清理坟头杂草等理由,将潇家地里的收成划分成三七。
刘大爷和刘王氏负责田地耕种,苗钱药钱赋税都刘家出,占收成的七成。剩下的三成还是潇家的,若潇家人没有回来,就先暂存在刘家代为保管。
一切妥帖,已将近黄昏,潇箬谢绝了刘王氏吃饭的挽留,将潇家父母的牌位仔细包好贴身抱着,决定立马启程回上溪镇。
刘铁生帮着找了辆能去镇上的骡车,多加了五文钱,车夫才答应连夜赶路将潇箬潇荀送至上溪镇。
待两人到了镇上,夜已深沉。空中明月皎皎,照在沉睡的大地之上,平整的石板路仿佛蒙上一层轻薄的纱。
近几年朝廷不再实行宵禁,镇门并未关严,有人要夜半通行只需在镇门旁的孔洞中轻叩几下,门内值守的士兵就会出来验证来人身份,查验无误就可入镇。
通过验证,骡车行入镇内,沿着街道主干前往慈济堂。
远远地看到慈济堂并未插板关门,柔和的桔色烛火光辉从门内映出,照的慈济堂门口地上留下一块斜方亮处。
慈济堂门槛上有两个小黑影,是潇袅和潇昭蹲坐在那里。
眼尖的潇袅先看到骡车的影子,蹦跳起来。
“阿姊!是阿姊回来了!”
雀跃又奶呼呼的声音把岑老头也喊了出来。小豆丁们执意不肯去睡觉,他就也没睡,陪着俩小的等他们姐姐回来。
潇箬下车先抱着扑到怀里的俩崽崽一人亲一口,揉揉他们软乎乎的脸蛋儿过过手瘾,然后才跟着车夫一起把行李包裹都卸下车搬到慈济堂后院。
一老,两小,一位半残废人士都想帮忙,全被潇箬打发去乖乖坐着休息。
她自从异能重新觉醒后,体能异常充沛,一整天忙下来不止不觉得疲惫,反而浑身充满了力量。要不是怕吓到他们,潇箬觉得自己一个人把所有行李都卸下来都是小事一桩。
多添了十文钱给车夫作为帮忙搬行李的谢礼,慈济堂这才上板打烊,几人也依次回屋休息。
当晚潇箬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房间心里是无比安定。
她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明天开始,她就要开启全新的生活。
这里虽然和她前世生存的世界完全不同,但她觉得和原来孤身一人,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进入戒备状态的日子相比,她更喜欢这里的生活。
她喜欢这里人们的鲜活和淳朴,喜欢未见面的潇家父母从各方面体现出的慈爱,喜欢潇袅潇昭对她全然的依赖……
还喜欢小狗,又容易害羞又乖的不行的样子。
潇箬带着微笑沉沉睡去,只有黑甜乡,再无梦境。
第二十四章 领月钱
上溪镇医馆收了个女娃娃做药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人们议论纷纷。有说哪有让丫头出来抛头露面的;有的怀疑这新药童识字吗,不会抓错药吧;还有人说这该不是岑老头年轻时的风流债。
不管人们怎么说,潇箬都当做听不见,她白天在前堂帮着分拣草药及按方抓药,将药材按照药柜上标注的名字分门别类存放归置,晚上在后院和岑老头一起炮制药材。
她聪颖过人,记忆力非凡,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已经记住了数百种药材的炮制方法。
有时候岑老头故意考验她,从清理晾晒到炮制配伍都让她一人打点,潇箬是分毫不差,老头子连连夸赞自己没看走眼。
这一个月来,她在前堂按方抓药也是从无错落,再复杂的药方子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快速在药柜几十个格子里找到对应的药材,有时候甚至一些常见的病症,她无需药方都能配出对应的药来。
加上她对病人温声细语,娇俏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容,镇上的人们议论声逐渐消失,转而人人都知道慈济堂有个机灵又能干的药童,岑老头这是后继有人了。
潇荀的伤情在经过一个月的精心调理已是大好。少年身体强健恢复能力快,加之张府的东当归质量上乘,炮制后药效大大增强,连续服药几天潇荀就能开口说话了。
潇箬还记得潇荀喉咙恢复的情景。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和岑老头将从药农收购的鲜黄连手动去除粗根,放入泽泻笼正要进一步来回推拉,去除更细根须,潇荀突然跑进制药房。
吸进肺里的空气沾着初夏夜晚的凉意,刚去除木板的腿因快速跑步传来阵阵刺痛,这些都不能阻止他此刻雀跃的心情,他迫切要去见潇箬。
看着喘着粗气突然闯入的少年,潇箬有点惊讶,这个时辰平日里潇荀都在帮潇袅潇昭做睡前的准备。
少年双眸灿若星辰,锋利的剑眉微微上挑,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在潇箬面前深呼吸几下,然后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喉颈处,慢慢开口:“箬……潇箬……箬箬……”
潇箬能感觉到指尖随着潇荀的发声传来的细微震颤,还有少年并不凸显的喉结吞咽时的上下滑动。
“你能说话了?”潇箬也是惊喜非常。
“能……一点……”
“看来毒素消退的差不多了,等再过几天全部排出,他就能顺畅的说话了。”岑老头眯起眼睛,捋着花白的胡子笑。
果然和岑老头所说的一样,那夜过后潇荀说话越来越流利,谁都猜不到几天前他还只能靠单音节表示情绪。
能流畅说话的潇荀不再整天窝在后院,除了必要的复建锻炼下肢力量外,他都呆在医馆前堂,帮岑老头登高取物或搬运药材。
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干他就拿三个小板凳,带着俩崽崽坐在慈济堂门口晒太阳,有时也弄些苇草给两个小的编个蛐蛐小鸟逗乐。
慈济堂除了有个俊俏小郎君的事情传遍了上溪镇,小镇上的人家不像高门大户有这么多规矩,姑娘家们也不像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镇上未许人家的豆蔻少女们是经常找借口来慈济堂,都想看一看这俊俏的少年郎。
“别人是家里闺女如花似玉,门槛被媒婆踏平的,我看我慈济堂的门槛是被来看你家阿荀的怀春少女踏平的。”岑老头这么调侃潇箬。
为了省事,潇荀和她有婚约一事,潇箬早早地和岑老头说过,也说明了为何他们一起生活却没有拜过天地。
潇箬并不觉得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小姑娘来看潇荀又如何呢,换成是她路上看到帅哥也会多看两眼。
再说了,来的小姑娘多,美白祛斑的白芷和珍珠粉都比以往销量要好不少呢!
潇荀也觉得无所谓,他根本不关心哪些人是冲着他来的,除了面对潇箬和俩崽崽的时候他会面带笑容,对其他人一律都是面无表情。
众生平等,潇家除外。
月末潇箬领到了岑老头答应的月钱,整整一百二十文。
一百文是原先就说好的,另外二十文算是另外的奖励。毕竟自从潇家四人来了以后,慈济堂的收入是大大增加,月底一盘账,竟然比平时收入多了三分之一。
岑老头大方地多给了潇箬月钱不说,还给了潇袅和潇昭每人十文钱作为零花。
这俩小豆丁冰雪可爱,嘴巴又甜,一口一个岑爷爷的喊着,晚上还会说爷爷和姐姐辛苦了,要给他们捏捏手锤锤腿,逗得岑老头每天心情舒畅。
他一生未成家无儿无女,心里早就把潇家的娃娃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对于潇荀他也没落下,给了四十文钱作为平时帮忙的酬谢,另外还送给潇荀一柄短剑。
这把短剑是请镇上的铁匠给打的,剑身长二尺八寸,宽一寸二分,配在少年腰间正正好,衬得他更是身姿挺拔,浑然一股英侠之气。
这把剑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兵器,却也做工精细,看来也是费了岑老头不少银钱。
领了月钱自然是要花的,正逢上溪镇集市,岑老头给潇箬放了一天的假,让她带着弟弟妹妹还有潇荀一起去镇上好好逛逛。
虽然给放了假,潇箬还是早早起来和岑老头一起卸板开张。帮他裁好今日写方子所需的纸张,研好墨汁备用,又整理了药柜里的药材,快用完的添加进去,受潮的倒出来拿到后院去铺开晾晒。
待忙完日常的工作以后,潇家四人才准备一齐去镇上的集市逛街采买。
“岑爷爷,袅袅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潇袅一只手牵着长姐,另一只手努力举高向岑老头挥动。
“哎,好,那爷爷就等着袅袅啦。”岑老头一脸慈爱看着小豆丁,恨不得再给她塞点零花钱。
“岑老您一个人要注意别太辛苦,要是有药农送药材过来,您放着别动,等我们回来让阿荀搬。”潇箬临出发前叮嘱岑老头。
这个小老头要强的很,性子又倔,完全不管自己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来搞定,也不看看那些送来的药材框有多重。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可太清楚了。
“哎呀好好好,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嗦了。”岑老头假装不耐烦地回答,又催他们快些出发。“快点走吧你们,再不去这集市都要散了!”
把四人送出慈济堂,他才咧着嘴笑着回去等病人上门买药。
第二十五章 逛集市
每逢三与九尾数皆为上溪镇的集市,集市当天不管是附近村落的村民还是买卖商人行货郎,都会赶至上溪镇。
将自己带来的物品或用担子装着,或用方巾摊开在地上,就算是一个摊位开始叫卖。
集市上瓜果蔬菜、粗细布匹、活鱼牲畜、香囊胭脂无一不全,也有不少卖糖葫芦糖画、捏小面人这类逗小孩儿玩乐的。
摊主商贩们吆喝着招揽顾客,人们围着各色摊位挑选自己心仪的货物。叫卖声、还价声、笑谈声、杯盏碰撞声、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咯吱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置身其中不觉吵闹,只觉日久太平,人间烟火。
潇箬一手一个崽崽牵着,防止人潮涌动冲散走失,潇荀手握短剑走在靠街道这边,护着三人不被街道中间行驶的车马碰到。
“阿姊,你看有糖画!”潇袅摇晃着被牵住的小手,小脑袋努力看向斜前方。
一个老头坐在街道角落,前面支了一张小木桌,木桌中空下凹,内嵌圆形光滑的石板。
老人正从木桌旁边舀起一小勺融化的糖稀,高高举起手来让糖汁从小勺的侧面流到石板上,随着糖汁的流动他的手飞快地移动画着图形,不一会儿一只小兔子就跃然在石板之上。
“阿姊,袅袅想要糖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渴求,看的潇箬心里软软的。
慈济堂不像在井珠村的潇家,两豆丁没有什么可以玩乐的地方,更别提玩伴了。除了潇箬会在空闲时候给他们读读潇家带来的书、讲讲故事,或者潇荀给他们编个草蚂蚱之外,两人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可是潇袅潇昭都很乖,从来不会闹着要什么东西,还会帮着做端碗叠被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
现在难得潇袅说想要个糖画,她又怎么忍心拒绝的,本来今天来逛集市就是想带弟弟妹妹们来买好吃的好玩的,再说发了工资不就应该给崽崽花的嘛!
糖画摊位围了一圈小孩,基本是围着看老人家画的,很少有人掏钱买。
糖画桌子旁是一个转盘,上面画着各类图画,有桃子、兔子、鸟之类线条简单的,也有龙凤之类复杂的,两文钱能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