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院中又喝了几杯热茶,谈论了会儿钦州医馆药铺的事情。
钱掌柜告诉两人,开彤医馆的掌柜后来久等不到要买金乌头的人,气的把铺面药柜都给砸了个粉碎,还跑去官府告状。
偏偏他说不清卖给他金乌头的是谁,要买金乌头的又是何人。
虽然府衙中的主薄、参军都与他有往来,但是曾刺史压根不理会这些,只道他无理闹事,把开彤掌柜给逐出衙门去。
听说最后他还不上广安钱庄的欠款,把开彤医馆的院子都卖了,一家老小最后都搬出了钦州,不知去向。
钦州原本最大的药馆最后沦落至此,三人不由唏嘘,感慨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作自受。
闲话一阵后钱掌柜就起身告辞。
“今个儿年三十,我得早早归家,潇姑娘请留步,不必再送。”钱掌柜拱手道。
潇箬就也不再和他客气,道了别关上院门。
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团团圆圆共同守岁。
饭菜依旧是潇荀掌厨,潇箬负责看灶火,两老两小则眼巴巴在灶屋门口看着,烧好一道菜就颠颠地跑过去,接过热腾腾的菜放在饭桌上。
待九大盆八小碗的年夜饭准备妥当,六人围坐在饭桌旁大快朵颐起来。
饭桌安排在院子正中间,上面支了块篷布挡住飘落的雪花,四周摆着碳火,碳火上还温着一壶小酒。
虽然没有墙壁遮挡,但是碳火放的特别足,潇箬又悄悄用异能增加了火焰的温度,烘得几人俱是暖意融融,院子里吃年夜饭只觉空气清新,不觉丝毫寒冷。
“来,岑老哥我们干一杯!”郑老头倒好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岑老头,还自己先把两个杯子的口先碰一下。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个人守着三间漏风的落戗屋呢哈哈哈!”他大声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无比的快活。
岑老头也乐呵呵地嘬一口热乎乎的酒,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过这样的一个年,咱们几个一起多热闹。”
“这算什么热闹,等箬箬和荀小子成亲,再生几个小娃娃,那才热闹呢!”
郑冬阳朝潇荀挤着眼睛调侃道:“阿荀小子你怎么回事,还不和箬箬成亲,你小子不会打算不负责吧?”
潇箬突然想起他们好似从来没和郑冬阳说过为何自己和阿荀没有成亲。
有心替小狗解围,她给郑冬阳夹了一筷子鸡肉,说道:“我爹娘三月新丧,所以我打算三年之后再考虑成亲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郑冬阳突然站起,胯骨碰到饭桌,把桌子都撞的晃了一下。
他拔高声音惊呼:“你说什么!新――”
话没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克制自己内心的波动,俯下身来压低嗓音说道:“新丧?!你家爹娘今年三月刚过世?”
所有人被郑冬阳的反应弄得一脸懵逼,都搞不懂他在激动什么。
“对,对啊……”潇箬都有点结巴了。
“新丧,新丧,不行!”郑冬阳不顾几人困惑惊讶的神情,离开饭桌来回踱步起来,半花白的眉毛彻底锁成一团。
“太礼,你咋了?”岑老头不明白郑冬阳怎么突然这个反应。
“哎呀,岑大哥,你糊涂啊!”听到岑老头的声音,郑冬阳好像从自己的焦虑里回过神,一步跨到岑老头身边,痛心疾首道。
“你怎么不早说他们父母新丧啊!”
“这,这有啥问题吗?他们父母已经下葬了呀?”
“他们年幼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守孝三年不得应试啊!”
郑冬阳连连摇头,他要是早知道潇昭父母新丧,他怎么都不会同意潇昭去参加县试,这会儿还要四月参加府试!
闻言岑老头懵了,潇箬潇荀潇昭也都懵了,他们还真不知道有这条规定。
这下子饭桌上只有潇袅的小嘴巴里还咀嚼着饭菜,其他人都愣在了原地。
“潇昭参加了县试,已经是匿丧了,不行,四月的府试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去参加了。”郑冬阳斩钉截铁道。
“可是……可是……”岑老头又是懊悔又是心疼。
懊悔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早点去打听好科考的忌讳,潇箬他们年纪小想不周全正常,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没想到呢!
心疼的是潇昭日日苦读,为了府试他读书读的小脸蛋都没那么圆了,这下子不参加四月的考试,他不就白用功了?
“没事,那咱们就三年后再考。”潇箬最先冷静下来说道。“既然是朝廷规定的,如果昭昭真的参加府试,反而是重罪。”
她又转头和潇昭说:“昭昭,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这次的府试你不能参加,你也不能放弃,就当我们多了三年的备考期,准备得更充分去迎接挑战,你说是不是?”
第六十三章 雪灾
终究是小孩子,潇昭肉乎乎的小脸蛋上难掩失落。
他对四个月后的府试很是看中,每天鸡叫就起床默诵昨日夫子教的诗文,上课从不敢分心,就是为了能在府试中取得好成绩。
双胞连心,感受到潇昭的难过,潇袅也停下啃鸡腿的动作,瘪瘪小嘴巴,觉得自己心里也是闷闷的。
她顾不上自己小手上还是油汪汪的,一把抱住潇昭安抚着:“昭昭别难过,你这么聪明,就算三年后你也能考过那些大土豆的!”
她把私塾里的其他学子一律称呼为大土豆,因为她觉得那些人脸黄黄的,整天皱着眉毛晃着脑袋,像地里刚拔出来的土豆一样,没一个好看的。
“哎呀我的新衣服!”
眼看长姐给自己新做的衣裳上印出两个深色的油掌印,潇昭就顾不上失落了。
“袅袅!你能不能斯文点!”
他也忍不住撅起小嘴,手上却拿起帕子给胞姐擦起了小手。
两个崽崽的互动萌另外四人一脸,这也太有爱了。
“好了别闹了。”
郑冬阳清清嗓子,端起为人师表的架势说道:“潇昭,山高自有行路客,水深也有渡船人,不过是晚三年而已,为师相信你到时候定能夺魁!”
“是呀,咱们昭昭这么聪明,到时候还有院试呢,咱们来个小三元!”岑老头也加入鼓励队伍。
潇荀直接给潇昭夹了个鸡翅膀寓意高飞,顺带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一家老少的安慰下,潇昭的小脸蛋上也有了斗志。
“好,那我好好吃饭快快长高,等三年后我一定能考出好成绩!”
他扒了一大口饭,腮帮子圆溜溜地鼓了起来。
看他恢复了精神,大家伙都松了口气,又热闹地吃起了年夜饭。
除夕守岁,除了两个崽崽撑不住早早睡着,四个大人都过了午夜才去休息,等第二天门外传来锣鼓哐哐声时,几人都还在酣眠。
潇箬从暖和的被窝里挣扎起来,冬天的被窝是活的,总能死死拽住人再温存一会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她推开窗往外看,潇荀不知何时出去过,正关了院门往回走。
“阿荀,谁在外面敲锣?”
潇荀来到她窗边,身体右侧了些,挡住顺着窗缝往屋子里灌的北风。
“是官府的人,挨家挨户通知检查房屋是否牢固,说是昨晚雪太大,西边好几户的房顶被压塌了。”
“什么!屋顶塌了?!”潇箬吃了一惊。
昨夜是除夕,每户都是一家人团聚,若是屋子塌了,那岂不是全家人都……
“人呢?死伤的多吗?”
潇荀摇摇头道:“还不知道,刚才通知的差役没有提及。”
两人话还没说完,同样被吵醒的岑老头和郑冬阳也起来了,披着裘衣探出头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潇荀又把刚才的话对两个老人说了一遍。
“只怕是死伤不少啊……”郑冬阳摇头叹息。
岑老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中依然飘着雪花,这会儿雪花细碎,完全看不出有压垮房屋的威力。
“多少年没见过下这么久的雪了……箬箬,年前我们炮制的苎麻根和白及都还在库房里,要不你……”
岑老头话音未落,潇箬就边挽碎发边从屋内走出来,她披着防风大氅,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哎,我晓得,等会儿我一并带去商会。”
苎麻根和白及都有止血敛伤的功效,岑老头干了一辈子药师,医者仁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明白岑老头的言下之意,这是怕受伤的人太多,药铺里的止血药材不够用。
从灶屋拿了两个大笸箩,潇荀快手快脚地帮她装着药材,坚持要和她一起去商会。
“潇兄弟!潇兄弟在家吗?”
院门被大力拍打着,是马老三的声音。
郑冬阳赶紧去开门。
院门一开,马老三就跨步进来,先是对二老抱拳行礼,随后继续扯着嗓子喊:“潇兄弟!大哥让我来找你!”
潇荀从库房抱着笸箩出来,里面已经装满了苎麻根和白及。
“马大哥,有什么急事吗?”
“昨晚城西边被雪压塌了好多房子,埋了好多人,光靠衙役怕是人手不够。大哥说镖局里的兄弟要是有空的,都去帮忙挖人,你去不?”
“去!”潇荀把笸箩往肩上一抗,说道:“我把箬箬送到商会就来,你先去!”
“哎!好!”
马老三通知到位,又向几人抱了抱拳,赶紧就和江平汇合去了。
“你别送了,我先带一部分药材去商会,等会儿不够用再让其他药铺伙计来取就是。”
潇箬拦住要跟着她的潇荀说道:“救人要紧,你赶紧去和江大哥他们汇合!”
她深知被雪埋的最佳救援时间极其短暂,能早一刻被挖出来就多一分生存的可能。
看着潇箬白皙脸庞上坚定的神情,潇荀点头道:“好,那你小心。”
“嗯,你自己也小心。”
说罢,潇荀拿上短剑就朝门外跑去,他身形极快,转瞬就消失在白茫茫的街道尽头。
抱不到笸箩,潇箬就用竹篮,装满了药材后她叮嘱两个老人在家照看崽崽们。
岑老头几次提出要和她一起去药铺,都被她拒绝了,雪天路滑,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摔上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
跨上竹篮,撑着伞,潇箬一头扎进雪里。
今日虽有雪却无风,撑伞不费力,她只需注意脚下的地面不要滑倒,饶是这样也比平日多费了一刻钟才到猫儿巷。
钦州医药商会的总部就设置在他们最初秘密聚集的小院。
推门入内,院中早已聚集着三个人,是同记药铺钱掌柜、仁心药铺的黄掌柜和久信医馆的丁掌柜。
他们三人是商会的主事,早上听说了雪灾之事后,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潇姑娘!我们正打算派人去请你呢!”
钱掌柜呼出一口白气,这么冷的天他白胖的脸上竟然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潇箬和三人一一打过招呼,领着他们一同进入主屋,不在院中挨冻。
钱掌柜有一身膘抗着,可偏瘦的丁掌柜都牙齿开始咯咯打颤了。
“想必大家今天来都是因为雪灾这事。”
把竹篮放在桌子上,潇箬掀开上面盖着的蓝布,露出满满一篮子的苎麻根和白及。
她指指篮子说道:“这些都是我家之前炮制的药材,我家库房里还有,等会儿你们派几个伙计去我家搬来吧。”
第六十四章 画大饼
“潇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我们应该号召其他医馆药铺,调动各家所有能够治伤的药品药材,全力救治这次受灾的百姓。”
此话一出,三个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了。
虽然说医者父母心,全力救治伤患病人是他们应尽的职责,可是他们毕竟本质上是商人,掏空家底存货去救灾,他们还是办不到的。
“这……潇姑娘,你若是要求我们按进价出售药材,我们都可以理解……”钱掌柜有点难以启齿,犹犹豫豫说不下去了。
丁掌柜接着说道:“我们确实不该趁着天灾获利,但是要把所有的药品药材都拿出来免费供应,这就要有点为难我们了吧?”
看着面露难色的三位掌柜,潇箬素白的面庞上挂上浅淡的笑容,她安慰道:“虽然现在我说的是把全部药品药材都调动出来,可是并不会掏空大家的库存。”
“潇姑娘是另有打算?”黄掌柜疑惑道。
他想不明白,救灾难道还能救个皮毛?昨晚雪灾垮塌的房屋众多,因此受伤的百姓不在少数,他们开始救治总不能只救一半吧?还是选择性的这个救,那个不救?
“救灾本是官家的职责,这次雪灾朝廷必然会采取措施。”潇箬淡定地分析道:“只是等州府上报,上面商议出支援的策略,运送救援的物资都需要时间。”
“等朝廷的物资一到,就不再需要我们往里面垫药品了,想必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我估计大概三到五日左右。”
分析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三个掌柜也是明白人,肚子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确实如潇箬所言,朝廷会就近派遣人力及物资援助,最多不超过五天,补给就能送达钦州。
若只是几天的用量,是不可能掏空十五家医馆药铺的库存的,匀到各家可能只需要每户出点皮毛而已。
“就算我们三家没问题,其他人……”
钱掌柜还是面露难色,他和黄掌柜及丁掌柜今天既然能来到这里,本来就是存着和潇箬商量如何为救灾出一份力的心思,其他没来的人愿不愿意可就说不准了。
“你们无需忧心,只管去召集其他掌柜的来此,我来说服他们。”潇箬说道。
三人立刻就喊上自家伙计,各自去通知其他掌柜。
钦州城阔,雪天路滑,足足半个时辰后所有掌柜才到齐。
有心急的在路上就打听出了潇箬为何召集大伙儿去商会总部,这会儿面上有些不满。
他们加入商会是为了更好地做药材药品买卖的,可不是来坐慈善的,想做慈善他们不会去观音庙施舍吗,好歹观音娘娘看着,没准还会因此保佑他们呢。
“各位,想必大家都听说了雪灾的事情。”潇箬面对众人开口道。
屋内一片寂静,谁也不出声搭话。
无人回应下,潇箬也不着急,继续平和地说道:“我认为我们商会作为钦州唯一的医药团体,应该为救灾出一份力。”
“凭什么啊……”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嘀咕。
“各位莫急,我们商会参与救灾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潇箬不闹不怒,也不去追究刚才是谁发出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