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捏着方子匆匆赶到同记药铺时,钱掌柜刚好在训斥伙计。
“炮附子要用柳木你不知道吗!你看看这弄出来什么东西!这批附子全废了!”
钱掌柜气地团团转,指着伙计鼻子骂。
“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你收拾铺盖滚蛋了!”
这伙计说起来是他表侄子,他是受表姐所托才收进来做内堂伙计栽培的。
伙计被训得蔫头耷脑,正发愁他这表舅舅什么时候才能熄火放过自己时,看到潇箬神色匆匆往这儿走来。
“潇姑娘!”他惊喜道。
“潇什么姑娘!你要是有潇姑娘一半的炮药本事,我就烧高香了!”
钱掌柜以为他是故意岔开话题,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哎哟!不是!我是说潇姑娘来了!”伙计吃痛抱住脑袋喊道。
钱掌柜是背对大门训人,听伙计这么说他才转头看去,果真看到潇箬跨进门来。
“说曹操,曹操到。潇姑娘今天怎么来我这了?我们约定好的送药日子还没到吧?”
他脸上立刻由怒转喜,又是一副乐呵呵的笑弥勒模样。
“还有三日才到期限的,钱掌柜,我今日来另有事情相商。”
潇箬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道:“钱掌柜现在可有时间?”
看潇箬俏脸紧绷,神情严肃,钱掌柜心中一紧,连忙让她进内堂说话。
同记药铺的内堂是掌柜平日盘账和接待贵客的地方,幽静而敞亮,同时又兼具了保密性。
钱掌柜请潇箬上座,就要亲自给她看茶。
“不用,正事要紧。”潇箬谢绝了钱掌柜的茶水,问道。“不知现在商会现在是否能立刻联系上各大药材商行和药农?”
“能的,从那次救灾义举之后,咱们商会的名号就在钦州打响了,加上曾刺史的题字,那些药材商和药农这个月都主动来找我们商会了!”
说到这里,钱掌柜脸上满是对潇箬的敬佩。
“潇姑娘那时的提议真是太有效了,现在我们商会要什么药材,就一句话的事情。”
身为钦州医药商会主事之一,他也是与有荣焉。
“那好,这上面写的药材,你联系下他们,能收多少收多少。”
潇箬把写着避瘟散药方的纸条展开递给钱掌柜。
只见展开的纸条上端端正正写着荆芥、石膏、玄参、天花粉、生甘草、黄芩、陈皮、麦芽、神曲、茯苓十种药材,旁边还标注着每种的用量。
“这是?”钱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没看懂这个方子是何用途。
“这是避瘟散。”潇箬没打算隐瞒,她说道:“劳烦钱掌柜今日就联系各位药材商和药农,务必尽可能多的收购上面的药材,还有雄黄桐子若是有一并购入。”
“可,可是现在也没有瘟疫出现啊,咱们购买这些药材到时候卖给谁呀?”
看钱掌柜一脸疑惑,潇箬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全盘托出。
毕竟瘟疫可能到来目前也只是岑老头的猜测,要是她现在直接告诉钱掌柜,只怕是会引起恐慌情绪。
“你若是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潇箬只能这样回答道。
“用不上自然最好,若是有一日用上了,我只要求你们卖这个药不能超过半成利。”
钦州所有药铺医馆的掌柜里,钱掌柜看潇箬是最带有滤镜的,在他心中潇姑娘简直是聪明绝顶,所策所算从无半分遗漏。
这也是潇箬选择第一个就找钱掌柜的原因。
果然不出潇箬所料,钱掌柜反复看了几遍写着避瘟散的纸条,握拳思忖片刻后说道:“我自然是相信潇姑娘的,我这就去联系药材商们。”
药材一事算是办妥了,潇箬和钱掌柜拜别后就出了同记。
她特意避开人流量较大的街道,转而从小巷穿行。
其实她心中还在踟蹰接下来要去哪里。
是直接回家闭门等待事情的发生,还是去府衙把这个猜测告诉官家?
如果告诉了曾刺史,说自己猜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瘟疫,但是最后没有瘟疫的话,会不会被治个诽谤罪?
在这个世界诽谤罪是重罪,立法明言:诽谤者,族诛。
她自己的生死是其次,家中的其他人可是会被连累的。
若是不说,瘟疫真的爆发起来……
她低头沿着小巷边缘走着,心中纠结成一团,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潇箬猛地一惊,她竟然没有听到有人靠近,还未回头掌心已经开始隐隐发热,进入警戒攻击状态。
“潇姑娘?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衙役金辉。
潇箬僵硬的身体这才软下来,不动声色地收起半握成拳的手。
“金大哥,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她盈盈一笑道。
“啊,正好遇上你,省的你以后再跑一趟了。”金辉挠挠脑袋,被眼前少女温柔的笑容晃的有点害羞。
“你上次不是托我打听那个拐卖孩童的案子,上头有消息了,说是抓到的几个牙人都要被押送到盈州,等刑部审判后统一流放呢。”
“盈州?还需要刑部来审判?”
这消息倒是出乎潇箬的意料,只是拐卖了十几个孩童,需要用到最高的司法机关来直接审判?
“是呀,我听司马亲口说的,错不了。”金辉肯定地答道。“说是大理司亲自下令的。”
“不过为啥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官老爷的心思咱们哪里猜得透呀,上面啥命令我们就照做。”
潇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金辉说的没错,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今日告诉自己的已经是他所能知道的所有信息了。
“谢谢金大哥告知。”潇箬膝盖微弯,行礼道谢。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那我就先告辞了,曾大人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金辉也抱拳还礼,说罢转身就要往衙门走。
看金辉高大的背影,潇箬眉头一跳,没忍住开口道:“金大哥等等!”
金辉闻声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潇姑娘还有其他事?”
第七十章 躲灾
看金辉憨厚的面庞,潇箬细声细气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看到不少人都咳嗽不止,想来是天寒受冻,金大哥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多谢潇姑娘关怀。”
被漂亮姑娘叮嘱小心身体,金辉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皮糙肉厚,从小到大很少生病的,而且今年回春快,你看这才出正月,我出去跑趟活计都能出一身汗呢!冻不着!”
他憨憨笑着,为表示自己强壮还啪啪拍了两下厚实的胸大肌。
潇箬并未再说什么,抿唇一笑向金辉告辞回家了。
她只能言尽于此,接下来发生什么只能听天由命了。
整个钦州她扛不起,但是至少要抗住潇家。
金辉和潇箬分别后就加快脚步往府衙跑,差事完成得抓紧时间回去复命。
他今天是去调解西大街的陈记布店和张记烧饼铺的官司。
陈记老板状告张记烧饼铺每天做烧饼,烧出的柴火灰顺着风飘到她家院子,把她新进的布料染得黑一道灰一道。
张记烧饼铺则是说陈记布店是把卖不出去的旧款式抹了煤灰,好赖在他们身上,讹诈他们钱财。
两家铺子从拌嘴吵架升级到大打出手,最后双双来敲鼓鸣冤。
这种家长里短的鸡毛案子向来都是派给他们几个都头处理,。
要是平日里,金辉会喊手下几个去调停调停,可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皂班、捕班、壮班通通人手不够,他手下仅有的几个下属衙役全被征用。
无奈只能他亲自出马,今天一下午他来回在布店和烧饼铺来回跑,好不容易才给两家人调解好,他也得赶紧回衙门登记结案。
路上遇到潇箬说了会儿话耽搁了时间,不快点跑的话就赶不上吏员登记造册了。
幸好他腿长,跑起来一步抵别人三步,终于是放衙前赶回来。
“呼哧,呼哧……王叔,王叔,我,我今天还没登记呢!”金辉气喘吁吁地拦在王姓吏员面前,挡住他企图早退的脚步。
“你怎么不早点,再一刻就该放衙了,我笔墨都收拾好了!”王吏员翘着胡子,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呼……这不还没到点,你就帮我再记一笔,呼哧……大不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算你小子识相。”听到有酒喝,王吏员面色稍缓。
他慢悠悠从折好的布袋中拿出笔墨,滴上两点清水,研磨起来。
“不过今个儿就算了,你先欠着,下次喝。”
王吏员好酒出了名的,今天居然不着急让金辉兑现请喝酒的承诺,让金辉不由有些好奇。
他问道:“怎么?王叔今日是有约?这酒都请不动你了。”
“约什么约啊,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咳嗽发热,风寒感冒的汤药喝了几帖了也不见好,我家那位正着急上火呢。”
王吏员撇着嘴说道:“我可不想在这时候出去喝酒,徒惹家中吵闹。”
边说着边写,没一会儿王吏员就把金辉今日差事登记好,清洗起他那支梨花木狼毫来。
“咋又是咳嗽发热,我记得三班的兄弟们不少告假都是因为这个吧?”
“可不是,也不知道这次的风寒怎么这么厉害。”
随口答着,王吏员清洗好笔,又一一收纳好,往院中日晷一瞧,正好是酉时,到了放衙的点了。
一到点他这动作像是突然被加速抽帧,和刚才慢悠悠的样子截然不同。
起身拿起外披,王吏员快速地朝府衙外走去,边走边喊:“你记得欠我一顿酒!”
酒字音未散去,人都瞧不见影子了。
金辉习惯了王吏员放衙前后两幅面孔的样子,他随意挥了挥手当做告别,心中琢磨开来。
刚才遇到潇箬时候她就提起现在好多人都有咳嗽症状,还说天寒让自己注意别受冻。
可是今年天气迥异,二月初稍气温已经很暖和了,好些人都穿不住厚实的棉袄,换上轻便的薄衣,说受寒受冻未免有些怪异。
而且最近自己身边确实是有不少人开始生病,大多是咳嗽发热,府衙中好几个兄弟因此告假,导致三班衙役人手不足,他几个下属都被调去当值了……
越琢磨金辉心中越是觉得不对劲。
这些人都是先一个告假,隔几天就接二连三都生起病来。
这不像是寻常的风寒感冒,倒像是什么会过人的病症,那些告假的不是平日交情甚好多有走动,就是同班当值长期相处的。
想到这里,金辉心脏猛地突突起来,仿佛要破胸而出。
若真是过人的病症,他要赶紧上报曾刺史才行!
话分两头,金辉这边狂奔去找曾永波禀报自己的猜想,潇箬这边已经回到潇家院子。
进门就看到院中堆放着几十个麻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都是大米、地瓜、土豆这些耐储存的口粮。
库房被清理成两块区域,原来炮制好放在仓库里的药材都被整理到制药房,仅留下不好搬运的木柴炭火被最大限度的堆叠起来,占用了库房的东北角。
其他空出来的地方全部被潇荀和郑冬阳采购的食物堆得满满当当。
两扇完整的腊猪用粗草绳穿起来挂在房梁上,旁边还有同样晾好的成串鱼干。
炼好的猪油三大瓦罐,雪白的油脂散发着特有的香味,最能勾人肚子里的馋虫。
精磨的白面和粗磨的玉米面各有六麻袋,磨好的面粉容易受潮,潇箬指挥着潇荀把十二个麻袋都放在架子上。
院中的大米、地瓜和土豆通通搬进库房,用品字型堆叠,既保证了空气流通,块茎类不会因为挤压而发霉腐烂,又能方便取用。
两个崽崽不能缺少维生素和纤维摄入,但蔬菜含水量高,不耐储存,潇箬就把萝卜、白菜、冬笋类植物都切成厚片。
在她精妙的火候掌控中,这些果蔬片中的水分迅速蒸发,变成了一摞摞香脆的果蔬干。
需要食用时,只需在水中泡发,虽然比不上新鲜的,口味却八九不离十。
潇箬最庆幸的,就是当初选择的这套院子里自带了一口井。在这种需要闭门不出的时候,完美解决了水源获取的问题。
清点完库存,确定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足不出户起码三个月后,潇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从岑老头说出可能会发生瘟疫后,就一直哽在她的胸膛里。
这会儿吐出来,她才觉得身体逐渐放松起来。
“箬箬啊……”郑冬阳挠挠脸颊,有点烦恼地说道:“我和阿荀光顾着要分批次,避人耳目地买东西,都没怎么讲价……”
他老脸上泛起了忧愁。
“刚才我一算,好像把家里的银子都用的差不多了……”
第七十一章 从头来过
当时着急要他们去屯物资,潇箬把家中存放银钱的木盒整个交给了郑冬阳。
里面是他们所有的积蓄,包括潇荀护镖的工钱,潇箬平日炮制好的药材换来得来的现银,以及岑老头攒的琐碎银两。
他们日常的开支都是从里面支取,潇箬隔几日就要从头清点一遍,她还记得上一次数钱是在两日前,木盒中共计八百六十二两七钱,外加四百枚铜板。
“都花了?”潇箬有点不可思议。
倒不是觉得他们买的东西多,这情况下多屯物资完全没有错,
她惊讶的是这些物资基本都是米面粮油,最昂贵的应该就是那两扇腊猪,这全部加起来应该也用不到八百多两银子。
“本来是没花这么多的……可是后来我买了这些。”
郑冬阳从库房最靠里的柜子上搬下来四个捆扎结实的皮袋子,解开绕了七八圈的封口绳,里面白花花的晶体就暴露在几人面前。
用手指分别沾了一些送到嘴巴里,潇箬尝到了熟悉的甜味和咸味,竟然是白糖和盐巴。
四个皮口袋里糖和盐对半,剔透的晶体反射着烛光,像一粒粒细小的碎钻吸引着潇箬的目光。
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知道在这世界里糖和盐的昂贵。
寻常百姓多食用的是麦芽糖或者饴糖,因为提取技术的限制,这类糖多半带有苦味,像面前这样雪白的白糖是非常稀少的。
盐巴虽然没有白糖这么罕见,但是一斤纯度不算高的海盐也需要三两银子。
看潇箬直勾勾盯着糖和盐,郑冬阳有点吃不准自己买这些是对是错。
他本来是在买鱼干,刚好遇上一个行商从货行里骂骂咧咧地出来。
那行商说话带着口音,郑冬阳听了一阵子才听明白,他是来卖货却被这货行的掌柜恶意压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