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了盈州,潇昭就好像雨后的春笋,身高噌噌噌长,这会儿已经比长姐还要高上大半个头。
在潇箬手上显得巨大的木桶,到了他手上好像也没那么粗苯庞大。
“我来吧!你长身体不要提重物,我娘说这样会长不高的。”柳停云大跨步从潇昭身后走到他身边,抢过大木桶说道。
潇箬这才注意到潇昭今日不是一个人回来,也不是坐的轿子。
“你是昭昭的同学吗?”潇箬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柳停云。
她还从未见潇昭和哪个同学或者朋友一起放学回家的,搞得她一度以为潇昭在私塾被校园霸凌,很是紧张过一阵子。
后来才知道,她这学霸弟弟只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怎么和别人有交集而已。
柳停云冲潇箬笑道:“阿姊,我叫柳停云,现在与潇昭同窗。”
他生得俊俏,这一笑很有些风流书生的意味。
潇昭皱着眉,想拿回木桶,但柳停云的手就像铁打的一样,死死抓着桶把手,他根本无法拉动木桶分毫。
他有点生气。
这个柳停云今天一到国子监,看到他就两眼放光,和先生说与自己相熟,要和自己坐隔壁桌。
而后又在先生讲学时候不停地问他问题,一会儿这句话听不懂,一会儿那句话是不是有别样理解,扰得他根本没办法专心听讲。
明明柳停云自己才是钦州解元,怎么还要向他这个第三名请教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他又拉着自己不放,一定要潇昭坐他家的马车回家,美其名曰顺路。
拗不过柳停云,潇昭只能搭了顺风马车,结果到了潇家,柳停云不止不回自己家,还要下车跟着,更过分地是还叫上阿姊了!
什么阿姊!谁是他的阿姊!长姐是他和袅袅两个人的阿姊!柳停云他凑什么热闹!
拿不动木桶,潇昭气鼓鼓地自顾自朝水渠走去。
这么爱拿水桶你就拿个够!
“哎昭昭……”潇箬好久未见潇昭这么孩子气的模样,感觉这孩子都要气成河豚了。
柳停云见好朋友转身走了,立刻也跟上去,还不忘回头嘱咐潇箬:“阿姊!你快回去吧,打水这种粗活就交给我们俩!”
“那行!柳同学今晚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潇箬双手围成喇叭状,朝逐渐走远的两人喊道。
“好!”即使走远,柳停云也依然超大声地回应。
等两人打完水回来,潇荀也回到家中,在他一番煎炒煮炸的操作后,满桌饭菜飘香。
多加了一人,本就局促的饭桌越发拥挤。
“柳同学,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菜……”潇箬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小同学怪热情的,自家这么挤他也没嫌弃。
柳停云何止不嫌弃,要不是为了顾及读书人的颜面,他几乎要把筷子舞成剑了。
潇昭家里的饭菜也太好吃了吧!
简简单单的青菜,就放了点蒜末,怎么就这么香?还有这炸丸子,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颗颗爆汁!普通的鸡蛋饼在他家都是格外金黄诱人!他还能再吃一碗饭!
“阿姊!你家的饭菜好好吃哦……”嘴巴里塞得鼓囊囊,柳停云勉强抽出空来回答。
潇昭夹菜的动作一顿,心中愤愤:又叫阿姊!
不过这饭桌上也只有他一人在介意这个称呼,和他立场相同的潇袅完全不在乎多一个人喊自己的长姐,反而觉得昭昭的同窗长得好看又有趣,撑着小脸蛋笑嘻嘻看柳停云大快朵颐。
“柳同学也是钦州人?”潇箬作为两个崽崽的姐姐,自觉地在饭桌上扮演起母亲的角色,和弟弟的好朋友搞好关系是很重要的。
吃了八分饱的柳停云这才放慢速度,重新端起文人雅态,斯斯文文放下筷子,回答道:“是的,我家在钦州桂平街黄平巷。”
“那挺好,你和昭昭即是同乡,现在又是同学,以后要多互帮互助,共同进步。”潇箬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以前在电视里看的场景,学着电视里的长辈姿态和崽崽同学说话。
柳停云点头道:“我和潇昭分外投缘,这次我来盈州除了入学国子监,还有就是要参加曼烟楼的赏花大会,届时九州的解元及出名的文人雅士都会齐聚一堂。”
他语气中毫无炫耀之意,而是饱含真诚地说道:“我想邀请潇昭与我一同去。”
刚才在马车上,他就邀请了潇昭好几次,潇昭不知为何就是不答应,这会儿当着长姐的面再提,他多少存了点希望潇昭长姐能劝劝潇昭的意思。
听柳停云这样说,潇箬意识到这个赏花大会肯定不止赏花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一个文人之间互相交流和认同的场所。
这种宴会就类似于重生前的上流高层聚会,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根本不可能主动参与融入,但是一旦能有机会参加进去,就等于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潇箬自然希望潇昭能参加,“柳同学,既然是九州解元和名人的聚会,我们昭昭他未受主人邀请,只怕不合适去参加……”
希望是一回事,能不能去又是另一回事。
柳停云对潇箬的顾忌毫不在意,说道:“曼烟楼老板冀元范是我舅父,只要昭昭愿意,和我一起参加赏花大会完全没有问题。”
原来这柳同学还是个关系户!
潇箬闻此言就放下心来,笑着给柳停云舀了碗丝瓜汤,“那就麻烦柳同学多多照顾昭昭。”
饭桌上又和乐融融吃饭夹菜,潇昭无法反驳长姐的决定,一肚子气只能憋着,用力地拿筷子戳碗里鸡蛋泄愤。
柳停云你要不要脸!叫完阿姊叫昭昭!昭昭也是你叫的吗!
而被他在肚子里骂了三百回的柳停云仍在继续喝汤溜缝,鲜美的丝瓜汤又暖胃又鲜美,他只想再干上三大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眼红
表面上宾主尽欢的晚饭一直持续到明月高悬,家中没有空余的房间,潇箬就没有招呼柳停云留宿。
在潇昭热切期盼的眼神中,柳停云遗憾回家。
送走了客人,潇家人一起收拾残局,
潇昭拿起抹布仔细擦着小饭桌,潇箬端着盆接他掸下来的饭粒菜渣。
看着弟弟开始长开的线条,潇箬道:“昭昭,你是不是不喜欢柳停云?你要是不想和他往来,那咱们就不往来了。”
她能看出来刚才在饭桌上,潇昭有点儿闷闷的,只是碍于礼貌,她没有直接问。
没想到长姐会突然这么说,潇昭擦桌子的手一顿,问道:“阿姊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看你刚才好像不太高兴。柳停云是钦州首富柳家的人吧?刚才听他报家门我才想起来。”潇箬接过潇昭手上的抹布,继续抹桌子。
“有钱人家脾性不一定和我们相投,你要是觉得和他相处不舒服,那我们就当不认识他,那个赏花大会,咱们也不去了。”
她对柳停云和善的前提,是柳停云在潇昭这儿是朋友定位,若是潇昭为了自己高兴而强颜欢笑硬交不喜欢的朋友,那就是本末倒置。
“阿姊……”潇昭低着头,眼睛热热的,“其实……柳停云人也挺好的……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从在钦州柳停云为他解围,到现在要带他一同参加文人宴会,柳停云为他做了很多,他当然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
他只是不习惯被潇家以外的人事事关心,为他筹谋……
“你觉得他好就行,去,把抹布洗了。”潇箬擦完桌子,端起木盆去倒垃圾。
年幼失去父母对于潇昭潇袅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即使自己在这些年里尽力想要弥补这段缺失,也终究不及爹娘对孩子的时刻教导和关爱。
潇箬知道潇昭不与人深交的性格并非天生,她希望有人能走近弟弟干涸的内心世界,带他去领略天地宽广,人生无垠。
一家人同心协力,饭桌残局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完了,让二老二少早些休息后,潇箬才有时间和潇荀说起白天得来的消息。
听潇箬说提笼少年有可能是被称为应郎的男人转送给文丽春的,潇荀问道:“你今日有见到那个应郎吗?”
或许应郎就是他们能摸着的那条蔓,顺蔓摸瓜,就能知道提笼少年的来历,以及当时人牙子带走的其他人的下落。
潇箬摇摇头说:“我看绿竹夫人的宅子虽然气派奢华,地段却冷清幽静,像是特地避人所建,只怕商绿竹和文丽春一样,都是应郎的墙外红杏。”
能在盈州同时拥有数名美丽红颜,并且供给她们吃穿用度,出手阔绰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个应郎非富即贵,实力不可小觑。
这样的男人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想见就能见到的。
最后两人商议后决定,由潇箬继续搭着绿竹夫人这条线,抓住机会就去她宅子里,看看有没有机会能见到这个应郎,一切后续的计划等见到应郎后,再做打算。
日子如流水淌过,不知是不是应郎没有去商绿竹处,虫草还未消耗的原因,那边一直没要潇箬送货上门。
虽然最大的会员没有消费,信立虫草专卖店的收入却越来越丰厚,每日流水入账能看到人心潮澎湃。
盈州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八百一根的虫草,在有钱人眼中算不上珍惜宝贝。
即便不能像绿竹夫人的应郎那样当饭菜材料吃,也能隔三差五来消费个一两根,再不济一百一根的上品虫草总归是消费的起。
信立虫草已经成为盈州炙手可热的滋补品。
曹氏药铺的曹掌柜最近觉得特别糟心,今日是每月帐房来报当月收入的时间,每听帐房报一个数字,他眉头就皱紧一分。
“本月石蛙售卖五百六十二只,比上月少了二百三十只。”
“本月鹿茸售卖七斤六两四钱,比上月少了十斤。”
“本月寒食散售卖……”
越听越烦,曹掌柜索性让帐房别念了,直接报银子总数。
帐房用唾沫将手指沾湿,唰唰唰翻到账册最后一页,念道:“本月收入白银一万三千二百两,比上月少了八千两。”
啪!曹掌柜忍不住把手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少了将近四成!”
他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暴怒,“是不是因为东市新开的那家虫草店?!”
帐房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先生,完全不惧怕他,依旧平静地说道:“是的,我们药铺主营的是滋补品,那家铺子卖的虫草也是滋补品,很多客户都放弃我们家的东西,去那边买补品了。”
曹掌柜此前只是听旁人说信立虫草的货可能会影响他家的生意,但他对自己家几十年经营的口碑很有自信,盈州哪个人不知道他曹氏药铺?
这个月的账目一出来,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信立虫草对他家的生意有多大的冲击。
无意识地转动手念珠,曹掌柜脑子转得飞快。
不能这么放任信立虫草发展下去,这个月只是少了四成收入,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曹氏药铺又能在这样的局面中撑多久?
不行,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眼珠子一转,曹掌柜让老账房先下去,随后又招来最机灵的小厮,贴着耳朵吩咐了一番。
小厮边听边点头,等曹掌柜说完计划,他立刻去着手准备。
当天下午,曹氏小厮便在西市最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了三个小混混,要他们去东市的信立虫草专卖店买一根上品虫草。
等买到虫草后,这三个小混混就来曹氏药铺领药服用,服药之后三人会腹痛如绞,届时他们再去信立虫草专卖店,一口咬定虫草有毒即可。
“这……你说的药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吃了只会肚子痛,不会有别的毛病吧?”其中一个小混混忍不住再次发问。
他只想赚点钱而已,可不想真的中毒。
曹氏小厮安抚道:“放心,我曹氏药铺这么多年,用药就没错过,那药丸只会让你们肚子疼,这也是为了更加逼真嘛!等事情成了,我们掌柜的少不了赏!”
想想曹氏药铺几十年屹立不倒的声望,三个小混混决定接下这单买卖。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医闹
今日盈州北陆节,西市有节目庆贺寒冬入末,没出阁的姑娘们都会穿红戴绿,纷纷上街,意为引春。
北陆节当天还有花神游街,扮演春神的人会与扮演冬神的人进行一场武斗表演,招式华丽,精彩纷呈,每每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对这个盈州特有的节日,潇袅期盼了好多天,早早就央求潇箬带她买了粉嫩娇俏的新衣服,好在北陆节里和其他姑娘一起游街引春。
看她如此期待,潇箬很乐意带她去凑凑热闹讨个好彩头,今天一早就由岑老头陪着两人一同在西市参加北陆集会,铺子交给郑冬阳和潇荀看顾。
潇荀平日在镖局忙着带镖师,甚少来铺子里。今天正巧镖局放假,店中又缺人,他才主动来帮着理理货,把下层卖空的箱子和上层有货的箱子对调,好方便以后潇箬她们取用。
三个小混混昨日每人收了曹氏小厮的十两定金,今天便拿着买药钱去信立虫草专卖店按计划买药。
“给我来一支上品虫草!”三人一进铺子就直奔掌柜台,掏出银票啪的一声拍在台子上。
盈州大部分人都去参加集会,东市铺子大多冷冷清清。
看有三个客人上门,郑冬阳挂着笑容,热情地道:“客人要不先看看我们铺子里的展示品?这都是特级的虫草,现在只要充会员,购买到一定数量就能兑换……”
不等他介绍完,领头的混混不耐烦地吼道:“臭老头,让你拿上品虫草你就给我去拿,嗦嗦的干什么!”
买虫草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他们的仆役,都是客客气气很有礼貌,第一次遇上这么凶的客人,郑冬阳被吼地一愣。
二混混看面前的白胡子老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按他老大说的话做,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耳朵聋了啊?我老大让你拿东西你没听到啊?!”
前堂的吵嚷声轻易透过小门,传到正在小仓库理货的潇荀耳中。
他眉头一皱,大跨步走到铺子前堂,就看到三个身穿布衣,流里流气的小子正对郑冬阳吆五喝六。
“郑前辈,需要帮忙吗?”他站到郑冬阳的身后,话虽是对郑冬阳说的,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柜前的三个小混混。
他身形高大,凌厉的眉眼和衣衫都隐藏不住的肌肉像一座山一样压迫着三人,三个小混混顿时委顿一般,说话声音都小了好几度。
“我们就是想买跟上品虫草……”三混混弱弱说道。
“是……是呀,我们是客人,来买药的……”大混混都不敢直视眼前人的脸,视线忽左忽右飘着。
潇荀直直看着三人,大手从写着上品虫草的柜子里取出一根,用油纸包好递过去。
接过油纸包,三个混混不敢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出了铺子。
郑冬阳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用笔杆子挠挠脑袋说:“这几个人怎么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