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箬本来就是被迫入宫来这太医院的,心中憋着一股气,加上陆思成从看到他俩开始就不给好脸色,她也不用跟他客气,干脆直接回怼道:“这是圣上的旨意,你要是觉得是胡闹,你找圣上说去吧。”
一句话直接噎得陆思成哑口。
房间里正剑拔弩张,屋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
“陆院判,国舅府送的药材到了。”
这声禀报犹如及时雨,一下子浇熄了屋内浓重的火药星子。
陆思成黑着脸,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自己参观吧,恕陆某人没空奉陪!”
一甩袖子,他便朝外走去。
潇箬和潇荀对视一眼,也跟在他后面出了南厅。
见到送药材的人,陆思成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满面笑容道:“赵管家,又劳烦你亲自送来,下次你通知我们去取也是一样的嘛!”
被称为赵管家的老者也是一脸笑容,“哪里的话,能给圣上分忧是我们的荣幸,再说这些药材都是我家老爷费心寻得,我就是跑几趟腿,算不得什么事。”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一派和乐融融的情景。
潇箬唤来离她最近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问道:“太医院的药材,不都是御药房进行采购的吗?怎么国舅还要送药材过来?”
小太监低头垂手,低声回道:“是御药房统一采购的,国舅送来的大部分都是初生鹿茸、深山林下参这种珍贵稀少的药材,是国舅爷孝敬圣上的,不算在采购范围内。”
“免费的?不收钱?”潇箬没想到国舅爷的政治觉悟这么高,这属于是自掏腰包补贴太医院呀。
“不收钱。”小太监答道,“国舅爷门客众多,里面有好几位经商奇才,所以国舅府上不缺银钱。”
潇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陆思成和赵管家还在商业互吹,她直接和小太监说道:“能带我去御药房看看吗?”
小太监一早就接到应院判的指示,凡是潇箬的要求他们都要尽力配合,这会儿她要去御药房看看,小太监自然不会拒绝。
“两位这边请。”小太监带着两人从太医院的南厅绕过,来到后院。
太医院的后院分左右两侧,左侧为御药房,右侧为生药库。
带两人到御药房门口,小太监和内里值班太监言明潇箬的身份和来意后,便行礼告退。
“姑娘慢慢看,小的要回前院干活,有什么事情您跟小德子说就行。”
御药房值班太监小德子要开朗许多,仰着脸笑道:“姑娘无需担忧,小德子我在御药房多年,有关于御药房的问题,您尽管问我便是。”
潇箬点点头,向带路小太监道了谢,反而惹的带路小太监诚惶诚恐,低头一串“不敢不敢”后才满头冷汗地退下。
小德子笑嘻嘻道:“姑娘您别怪他,前几天他犯了错,被罚怕了,现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他引着两人进了御药房,“您随便看。”
御药房的布局简洁有序,十几个对开门的黑金描漆双龙纹药柜依次排开,各类药材按照名字存放在相应的柜阁中,柜面上摆放着形形色色的药具,潇箬甚至还看到了银制的熏蒸器。
“你们平时给圣上煎药是怎么个流程?”参观药房不是她的本意,她主要还是奔着完成任务去的。
小德子答道:“咱们御药煎药,是必须有太医和太监在御药房监制。煎毕,呈两杯。太医先尝一杯,然后朝廷判官和太监共同品尝,确认没有问题后,再向圣上奉上一杯。”
“那煎煮御药的太医和太监,是每日都相同的吗?”
这个问题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和皇帝同喝一个锅里药的太医和太监,有没有慢性汞中毒的症状。
可惜小德子的回答让潇箬大失所望,“圣上服用的滋补汤药每日不同,是十几种药方按固定的顺序轮着来的,不同药方开具的太医不同,来负责煎煮的太医和太监就不同。”
“像今日圣上应该服用的是益寿首乌玄精汤,是由古太医开具的,那今日负责煎煮和品尝的就是古太医和小允子。”
潇箬忍不住皱起柳眉,十几种药方,十几个太医和太监,她想要看出哪个组合有同样慢性汞中毒症状,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一旁的潇荀见她面露难色,便对小德子说道:“你们可有圣上服药的记录?”
小德子立马点头道:“有的,圣上每日使用的药方和御医姓名,都记录在册,立成专册备查。”
“那能给我们看看吗?”潇荀有礼地问道。只要能拿到药册,便可以查阅对应的太医和太监,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之前,一对对去观察他们便是眼下最有用的方法。
小德子面露难色,“圣上的专册是不允许拿出密室的……不如这样,等我请示院史,若院史同意,你们可以直接进入密室查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偷听
院史作为太医院的最高层,自然最早就接到要全力配合潇箬的命令,原专册不能拿出密室,却可以誊写一份简易版的。
简易版只有写明每日是哪位太医和太监来煎煮和试喝御药,不涉及圣上的龙体情况,因此可以给潇箬拿回去慢慢看。
之后十几日,潇箬和潇荀按照册子上记载的名字,或假装巧遇,或寻个其他事由,一个个太医和太监去接触,仔细观察。
可惜一无所获。
“哎呀,好烦!”薄薄的小册子被翻来覆去地看,纸页都磨透了,潇箬还是毫无头绪。一向自诩冷静的她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哀嚎。
乌黑的秀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散乱在白檀木的桌面上,好似黄昏夕阳下的一泼墨痕。
看她因为烦恼无意识拧着的柳眉,和微微嘟起的红唇,潇荀感觉自己的心尖尖上好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替她拢起散乱的秀发,潇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闷了这么久,要不今天咱们不看了?”
下巴抵着桌面,潇箬仰起脸问:“不看能干嘛呀,这宫里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
这个动作让她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清脆甜亮,含含糊糊地像是在嘟囔一般可爱。
“要不我们去御花园走走?现在这个时节,梅花一定开的正好。”潇荀建议道。
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这阵子闷头查验册子上的人,潇箬确实没想过去御花园。
想想以前电视里御花园里花团锦簇,满是奇花异草的样子,潇箬也有些心动。
看窗外天色尚早,她精神一振,道:“走!我还没见过御花园长什么样呢!”
说走就走,放下册子,两人沿着刚入宫时小顺子指的小路,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御花园。
冬日萧瑟,外面的草木都干枯荒芜,御花园中却仍然一片绿意盎然。
茂盛的山麦冬被人为种植成一簇簇颇具趣味的造型,中间种植着寒冬仍然能绽放的昙花、朱顶红,高低错落的假山上还定植着垂笑君子兰、大鹤望兰等耐寒的植物,都处在热闹的花期。
两人沿着碎石小径一路欣赏着美景。
“皇家园林果然不一般,花儿都比别处娇艳。”潇箬把脸凑近一株君子兰细细嗅闻,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丝丝缕缕包裹着她。
她看着花,另一个人看着她。潇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比花娇。
走走停停,很快两人来到一大片假山旁。
这儿是特地被宫中花匠搭建成小型的瀑布形状,假山与假山之间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狭小隧道,穿过这条隧道便能到达御花园冬日最美的角落――倚梅园。
“我先走,箬箬你跟着我。”潇荀怕小隧道里走的人不多,万一有什么蛇虫鼠蚁栖息在里面,他走前面可以探一探路。
“嗯!那你小心点。”潇箬虽然不怕,但是勇敢小狗想要表现,她自然也乐意满足小狗的表现欲。
隧道昏暗,潇荀在前,潇箬抓着他的手慢慢跟在后面。
突然,潇荀停下脚步。
潇箬以为他遇到了什么蛇虫,心中一紧,低声问:“阿荀,怎么了?”
两人的脚步声一停,隧道里越发安静,仿佛可以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潇箬低声的询问在这个安静地空间里也显得异常响亮。
“嘘……”潇荀几乎用气音回复,他将嘴巴贴到潇箬的耳旁,轻轻说道:“我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啊?”潇箬也学着他用气音说话。
潇荀说话的气流轻拂着她的耳垂,痒痒的,麻麻的。
如果光线明亮,她打赌潇荀这时候肯定能看到她的脸比晚霞还要红。
“我什么都没听到呀?”她强作镇定,竖起麻痒的耳朵去捕捉潇荀所说的谈话声。
不知是耳朵被气音扰乱,还是她的耳力本就不及潇荀,她什么说话声都没听到,倒是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们往前走走……”潇荀握紧掌心的小手,示意她跟着自己放轻脚步,一点点往前挪动。
不是他不后退离开,而是刚才风中细碎的谈话声里,他听到了潇箬的名字。
潇箬蹑手蹑脚地跟在潇荀后面,尽量放慢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等他们前进了大概七八米,她终于也能听到潇荀口中的交谈声。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皇兄的旨意,国舅不去问皇兄,来问我做什么?”
“你真的不觉得很巧吗,她的名字就是肃先生和]箬的结合。”
“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一个名字而已,那个潇箬甚至和良坤不同姓,国舅真是好会想,这都能联系起来。”
“可不是我能联想啊安亲王,当初肃先生和]箬在你的帮助下远走他乡时,]箬腹中已有胎儿,算算岁数,和这个潇箬可是差不多……”
“隋应泰!你闹够没有!当初就是你认定肃先生对我心怀有异,想方设法想让我赶走肃先生,后来他娶妻成家,你还变本加厉觉得他想要用妻子来引诱我……你……你……”
“我闹?我哪点说错了?他要不是对你有异想,一个能知天象卜凶吉,推演上下千年的人,怎么会甘心在闲散王爷府里当个小小门客?更何况我还不止一次看到他痴痴地盯着你看……”
“够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肚子里都是肮脏心思!破烂肠子!”
“呵,我是肮脏心思,破烂肠子,安亲王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的皇妃为何自缢?你为何又再不肯娶?先皇后的病故真的是病……”
“住嘴!你不要命了!敢妄议先皇后!不要以为你是现在皇后的亲哥哥,皇兄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有什么理由把我怎么样?就凭你说我在背后妄议先皇后?有证人吗?哈哈哈哈哈哈,安亲王啊安亲王,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你,你,你……”
连续三个“你”之后,被称为安亲王的人似乎气得不轻,怒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另一个人放肆的笑声响彻倚梅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夕
两人直到倚梅园中彻底没了声响,才从假山中走出。
短短一段对话蕴含的信息量把潇箬冲击得满脸恍惚。
这是什么皇室伦理大戏……
潇荀看着她因为过于震惊而放空显得茫然的表情,以为是他们在隧道里呆的太久,导致潇箬被气闷到了,于是他赶紧以手做扇,增加空气流通。
“箬箬?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潇箬僵硬地转头面对潇荀,问道:“你不觉得刚才他们的对话很震碎三观吗……”
潇荀:?
“他们不就是在猜测你的来历吗?”
要不是和潇荀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知道他从来不会骗自己,潇箬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装纯洁了……
好叭,眼前的小狗是真纯洁。
潇箬决定还是不要污染小狗白纸一样的内心,反正这种皇家八卦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拉着潇荀的手往回走,潇箬决定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住所,潇箬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潇荀却开始琢磨。
“箬箬,你说刚才他们说的会是真的吗?那个肃先生有没有可能就是潇伯父?”
潇箬扶额,她真的不想再去回想这出伦理大戏了,放过她吧……
“怎么可能,我姓潇,他姓肃,八百年前都不是一家人。”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来掩饰尴尬。
“行了,咱们别想这些不相干的了,再看看册子上有什么线索吧,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我还想回家和昭昭袅袅他们一起过年呢。”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两人又琢磨了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年三十这天,苏贺年一早就来到两人住所,带来了几样赏赐,以及一道口谕。
“圣上宅心仁厚,怜惜你家中尚有老小,特地恩准你们回家团圆,只需年后元宵前再入宫即可。”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潇箬忍不住问道:“我没做梦吧?”
毕竟眼见年关将近,她对着皇历已经唉声叹气好几天,心中已经做了和潇荀两人在宫中过一个冷清新年的最坏打算。
苏贺年笑眯眯道:“圣上金口玉言,自然是真,还有这些东西,都是圣上赏赐你们的,带回去给孩子们当年礼吧。”
没想到他们在宫中小半月,寻找水银的事情毫无进展,皇帝不仅不怪罪,还给了赏赐让他们回家过年。
潇箬突然觉得臧吕也不是那么霸道和不通人情。
谢了恩,当天中午两人就搭乘苏贺年准备的马车回到潇家。
目送两人的马车消失在朱雀大街的尽头,苏贺年回身赶往乾清宫复命。
臧吕低头批阅着奏折,不时用朱砂笔在上面圈画,左侧的小桌旁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七皇子臧廷华。
苏贺年在殿外平复了呼吸,整理好仪容才端手入内。
“启禀圣上,潇姑娘和顾公子已经出宫。”
臧吕没抬头,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将手上正在批阅的奏折递给苏贺年。
苏贺年赶紧低头双手接过,转身呈给臧廷华。
“敏宽,你看看这个折子。”
七皇子臧廷华,字敏宽,性子和他的表字一样,开敏宽厚。
翻开奏折,见是两广总督控诉水患中有部分官员不作为,导致水患发生时仍有百姓未及时撤离,丧命洪水当中。
他皱起眉头,气愤道:“地方官员之于百姓,犹如父母之于孩童,理应尽到保护之责,这些人竟然不将百姓的生命当回事,实在可恶!”
臧吕抚着胡子,点头赞同,“那依你看,这些官员该如何处置?”
“这……”臧廷华脸上露出一丝纠结,“儿臣觉得,应该罢去这几人的官职,换更体恤百姓的好官去接任他们的职位。”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臧吕面上不显,只淡淡地说了句“你该去念书了,别让太傅等”,便让臧廷华离开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