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夜晚不似白日燥热,山泉为弦,奏出叮咚乐曲,月下萤火点点,像是漫天的星辰都落在了山野间。
“怎的想起喝酒了?”简言之拍开酒封。
“高兴不成吗?”郑雪吟拿来酒碗。
“喝酒伤身。”简言之取下挂在剑柄上的玉葫芦,“何不饮我这酒。”
那玉葫芦是个法器,别看个头小,里面大有乾坤。出发前,大师父将他酿的药酒都盛于这玉葫芦内,赠予了他。
“你那酒珍贵无比,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我这酒不同,是五谷酿出的浊酒,用来庆祝的。”郑雪吟拎起酒坛,将酒碗一一斟满,“庆祝我们第一个任务圆满完成。”
“这的确是件该庆祝的事。”简言之捧场地端起酒碗,“我先干为敬。”
“师父。”苏解铃正在将除了内脏的山鸡往剑上串,见到简言之大口饮酒,不由唤了声。
“几碗酒还醉不倒为师,不会耽误给你烤肉。”简言之哪里不清楚苏解铃的心思。
上回他给苏解铃做饭时,饮了点酒,饭没有做成,人先睡了个昏天暗地。那时起,苏解铃就防备着他再闹这么一出。
“给。”苏解铃的面庞变得生动起来,将手中的山鸡递给简言之,舔舔唇角,“要脆的。”
风中酒香四溢,贺兰珏立在花树下,眺望着崖下的云山雾海。
花海如云,少年的背影融在其中,浑然天成的一幅画儿。
“夜里的景致比白天更为惊心动魄,再往前一步,就要粉身碎骨了。”郑雪吟端着碗酒,走到贺兰珏身边,出声提醒着。
少年回身,她递出酒碗:“走,别杵在这里,陪我们喝酒去。”
“师门规定,不得饮酒。”
“知道你是刑惩院的主人了,成日把规矩挂在嘴上。”郑雪吟把酒碗往他手里一塞,推着他来到火堆前,“出门在外,别做那个令人扫兴的讨厌鬼。”
简言之道:“今日这酒贺兰兄怕是不饮不行,这是庆功的酒,这次能取得无相灯,郑姑娘当居首功,我们都得敬她。”
“还是简兄明事理。”郑雪吟端起自己那碗,低头饮了口。
酒水辛辣呛口,穿越前她只喝过果酒啤酒,还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还好她买酒时,顺手在隔壁的医馆买了解酒丹。
今夜这酒,独独是为贺兰珏准备的。
她不信把贺兰珏灌醉了,还得不到他的眼泪。
简言之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兰珏再拒绝,就是拂了两个人的面子。况且,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友,与好友饮酒作乐、直抒胸臆,本就是人生的一大畅快之事。
“我从未饮过酒。”饮酒前,贺兰珏强调一句。
“做圣子时,也没有饮过酒吗?”郑雪吟意外。
“父亲说我年幼,要到成婚的年纪方可饮酒。”
“如果遵循你父亲的话,那你人生喝的第一盏酒,岂不是自己的合卺酒。”郑雪吟红扑扑的脸蛋上挤出促狭的笑意。
“那我们当真是荣幸了,能陪贺兰兄饮人生的第一盏酒。”简言之笑言。
“喝。”闻言,苏解铃也端了一大碗酒坐过来,与贺兰珏碰了碰杯。
“还有我。”郑雪吟不甘落后,也与他碰杯。
*
月色渐淡,星子反而浓了起来,山泉映着天幕,仿佛星河倒倾入水。
酒过三巡,简言之唤出“老九”,醉醺醺的,在月下舞起了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满山花木簌簌而响,似一同起舞。
苏解铃抱着只金黄的山鸡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鼓掌叫好:“师父好厉害。”
“你是夸你师父的剑厉害,还是你师父的烤鸡厉害?”郑雪吟打趣。
苏解铃思忖了会儿,竟分辨不出哪个更厉害,索性说:“都厉害。”
“再喝。”郑雪吟将最后一点酒倒入碗中,蹭到贺兰珏身边,“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
简言之都开始撒酒疯了,这哥们还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贺兰珏笔直坐着,身姿比平日里更为端正,白皙的面孔浮着淡淡的胭脂红,清冷不失昳丽,妖冶不失端庄,端得叫人惊艳。
听到郑雪吟和他说话,少年转头望来,盛着盈盈月辉的双目,如罩黄梅时节的烟雨,雾蒙蒙的。
郑雪吟还没有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不由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能看?”
“能看。你饮了这碗酒,随便你看。”
“回去。”贺兰珏接走她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郑雪吟“啊”了声。
“我喝醉了。”少年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状态。
“你醉了?”看不出来啊,哪有人醉了,还坐得这样正经。
第39章 定终生
贺兰珏伸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依旧用那种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扶我回去。”
“行行行,扶你回去。”那只手钳住郑雪吟的手腕,五指缓缓收紧力道,疼得郑雪吟皱眉。
郑雪吟扶着贺兰珏起身:“糖糖,贺兰珏醉了,我送他回去,你师父就交给你了,记得待会把他的剑收了。”
交待完苏解铃,郑雪吟牵着贺兰珏离开。
贺兰珏说他醉了,郑雪吟是不信的,少年步伐有条不紊,清冷如霜的面孔看不出来丝毫的醉态,唯独牵着她走的这股亲近的劲儿是平日里见不到的。
郑雪吟垂眸看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嘀咕道:“兴许是真的醉了。”
四人的屋子相邻而建,几步路就到了,郑雪吟推开贺兰珏的屋门,点燃屋里的灯烛,回头见贺兰珏在门口站着,将他牵到床边:“先别睡,我给你读些睡前故事。”
郑雪吟贼心不死,将先前堆放在窗台上的话本都抱过来,按着贺兰珏在床侧坐下。
自己则在他身边坐下。
她挑了本评价最虐的,还没有打开书页,就见贺兰珏往她身上扫了眼。
裙摆上的一大块污迹是斟酒时泼了酒液留下的。
少年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起来。”
郑雪吟当即弹跳起来:“我不坐,你坐着。”
这厮有丁点儿洁癖,竟嫌弃她。郑雪吟磨着牙齿,要不是想拿到他的眼泪,由得着他在这里嫌弃她。
贺兰珏眉头仍皱得厉害,也跟着站起来,满脸厉色:“脱衣服。”
“脱脱脱……衣服?”郑雪吟愣是被惊出了回音声效,“我就挨了下你的床,不至于吧。”
谁料,那少年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俱是认真的神色,一点都不似开玩笑,重复一遍:“脱衣服。”还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慑人的威压锁住郑雪吟周身,“脱。”
“不脱会怎样?”
“我帮你脱。”
“草。”郑雪吟没忍住飙出一句脏话,又见他面色寒凉,补充一句,“是一种植物。”
贺兰珏眉间露出几许不耐,那印在额心的明心印因焦躁而殷红如血,透出咄咄逼人的艳色。
“贺兰珏,别忘了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你当清楚淫辱女子者,依照门规,杀无赦。”郑雪吟警告着。
“谁要淫你了?”少年哂笑一声。
“你笑了。”郑雪吟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瞳,“你刚才笑了。”
自认识贺兰珏起,他就一副冰山脸,很少见他笑,笑容出现在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当真是比见鬼还恐怖。
郑雪吟往漆黑的窗外望了望,以为是日头打夜里出来了。
“我笑,又如何。”少年偏了下脑袋,青丝落在肩头,“我,不能笑?”
“你当然可以笑!你多笑笑,你笑起来最好看。”
贺兰珏的笑容消失在嘴角,意思再明确不过。
话题又回到最初,脱衣服。
不脱,他的剑会替她脱。
郑雪吟在他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解开外裳。
“再脱。”
“再脱?”
贺兰珏的目光里写满着不容拒绝:“全脱掉。”
郑雪吟:“!!!”
你搁这儿跟我耍流氓是吧!
然而,贺兰珏的脸上不见丝毫邪念,眼神刚正得像是要宣读什么重大誓言,郑雪吟这回不怀疑他是在耍流氓了。
如若不是对她起淫心,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这少年是在撒酒疯。
有句话说得好,往往最不可能的可能,反而是事情的真相。
溯清这少年行为的缘由,郑雪吟惊呆在原地,由衷地感叹一句:“神经病啊。”
“不脱不行吗?”郑雪吟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可怜巴巴地讨价还价着,“我想留件抹胸,这件抹胸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了。”
贺兰珏坚定地摇了摇头,手掌轻轻按了下,剑已出鞘一寸。
凌人剑意嗡嗡作响。
郑雪吟气血上涌,眼前一黑:“贺兰珏,你欺负人。”
贺兰珏的眼神告诉她,他就是在欺负人。
郑雪吟咬着唇,只好将身上衣裳都解了,钻进他的被窝里,眼泪汪汪地拥着被子。
完全是被气哭的。
还有天理吗?
她气红了脸,抓起亵衣和抹胸,一并砸在贺兰珏的脸上:“给你,给你,都给你。”
哪有人撒酒疯的时候,打劫别人的衣物。
偏偏这人还是明心剑宗最守规矩的小师叔。
见贺兰珏仍目光灼灼地将她盯着,郑雪吟气得浑身颤抖:“都给你了,一件不留,你不信,我掀被子给你看。”
要是清醒状态的贺兰珏,早就弹开了,眼前这个酒疯子只是将目光缓缓下移,停留露在被子外面套着罗袜的一双脚上。
少年半蹲下身子,握住郑雪吟的脚踝,将罗袜褪下。
郑雪吟:“……”
她现在明白他老子为什么要他成婚以后才能饮酒。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她以后再也不干了。
贺兰珏抱着从郑雪吟身上脱下的衣裙并那双罗袜,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将留在床边那双绣鞋拎在手中,继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郑雪吟:?
强盗打劫都好歹会把鞋留下。
郑雪吟实在好奇贺兰珏拿着自己的衣物去做什么,光秃秃地裹着他的薄被,跳下了床。
月色如雾霭,流泻千里,将空山照得亮如白昼。
郑雪吟裸着双足,踩着铺满落英的山道上,不远处的前方,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镀着月色,一路行到水潭前。
潭面倒映出清亮亮的月,月中出现了贺兰珏俊秀的轮廓。
贺兰珏半蹲下去,将抱来的那团衣物浸入水中,又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个瓷瓶,将瓶中玉露倒在衣裙上,随后,揉着那团衣物搓洗起来。
郑雪吟:“……”
谁家的好人撒酒疯是给人洗洗刷刷啊。
郑雪吟裹着被子,坐在石头上,看着贺兰珏洗了半个时辰的衣物。
洗完外裳洗抹胸,搓完罗袜刷绣鞋。
焕然一新的鞋面上浮现出几朵淡粉的小花,郑雪吟这才模糊记起自己的这双鞋原来是绣着花的。
一路上东奔西跑的,鞋面早已灰扑扑,半点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贺兰珏就这样洗洗刷刷一个时辰,将衣裙和鞋袜都晾在竹屋前。
郑雪吟回到贺兰珏的屋中,裹着他的被子,在他的床上躺下了。
这是罪证,必须让他亲眼见到,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而贺兰珏洗完衣裳,酒劲终于上来,倚坐着门框睡着了。
他一睡去,郑雪吟也放心睡去。
*
晨光拨开薄雾,沉眠一夜的山谷在鸟鸣声中醒来,山花簌簌而落,堆得倚门而眠的少年满身都是。
贺兰珏迎着朝日睁开眼,黝黑的瞳孔映出重山的轮廓。
成群的山雀扇着翅膀,飞落枝头,此起彼伏的歌声回荡在山谷内。
少年抖落满身的山花,扶额站起,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里睡着了,回身踏入屋中,猝不及防撞见郑雪吟裹着他的被子酣然而眠的一幕。
一瞬间,全身的气血皆朝着头顶涌去,贺兰珏不悦地抿了下唇角,右手搭上腰间悬着的冰魄剑,瞳孔淬满冰雪:“郑雪吟,起来。”
郑雪吟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他,揉着眼角,咕哝着:“你醒了啊。”
贺兰珏以为她是强占自己的床,耍些小心眼,偏生涵养极好,即便怒到极点,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出去。”
褪去初初起床的那份倦怠,郑雪吟的神志清醒了几分,听出他话里的不高兴,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真让我出去?”
“出去。”
“出去就出去。”郑雪吟挑了下漂亮秀气的眉,拥着被子坐起来,“你可别后悔。”
她是个脸皮厚的,反正昨夜在他的威逼下,这具身体早已被他看了个遍,她大大方方掀开被子,迈着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往外走。
那厢,贺兰珏眼角余光乍一触到她白皙的肌肤,整个人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背过身去,同时伸手拽起她松开的薄被,一把将她裹起,夹在臂弯下,丢在了床上。
两只手死死掖住被角,恨不得将她钉在床上。
“你怎么……”
“我怎么?”郑雪吟眼底映出他额间的朱砂竖痕,替他说完没说完的话,“我怎么光着身子——贺兰珏,这话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
“你什么?贺兰珏,枉你平日里自命清高,张口闭口就是清规戒律,借酒装疯,淫辱女子,你好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