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哭么?”印象中的林墨白一直像是带着假笑面具,为数不多的几次破功,都是被郑雪吟气的。
“我小时候一哭,我爹就将我丢进山里,那时候我便知道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林墨白的爹怀疑林墨白不是亲生,加上林墨白小小年纪就阴森沉郁,不爱说话,还整日与毒蛇毒虫等毒物为伍,七个孩子当中对他最为不喜。
也是这个原因,林墨白时常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久而久之,那微笑就仿佛长在脸上,成了他揭不下来的面具。
医者手法快狠准,郑雪吟小腿上的水泡眨眼间全被刺破,敷上冰冰凉凉的药膏,两条腿像是浸在冰泉中一样舒适。
酸涩的滋味来得快,去得也快,郑雪吟抹干净眼泪,穿好鞋袜站起来。
林墨白阴恻恻的声音顺着脊背攀爬,直叫她的后脑勺冒出一股寒意:“小师妹,被贺兰珏追杀时,你不会是趁机想逃跑吧?”
啊这……
被他猜中心思了呢。
郑雪吟飞快地转换成一副笑脸:“怎么会呢,我能跑到哪里去,贺兰珏对我恨之入骨,现在能护着我的只有极乐宗了,我跑出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我当时是一时慌张,记错了传送阵的位置。”
“你能这样想最好。”虽然林墨白被烧得面目全非,龇着大白牙的时候,讨人厌的表情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第57章 摸鳞片
贺兰珏还在追杀他们三个,他们又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藏好自己,养精蓄锐,因为贺兰珏极有可能埋伏在回极乐宗的路上截杀他们三个,回去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当晚,三人留在原地栖息。
怕引起注意,没有生火,一入夜山林中就起了雾,雾气一团团,如飘动的流云,如袅袅而起的三尺青烟,一点点扩散开来,模糊了山景。
郑雪吟倚着溪畔的碧树而眠。大半天的奔波,疲倦入骨,阖上眼,潺潺的水流声渗入了她的梦境。
又是整夜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梦里的贺兰珏浑身湿漉漉的从水底爬上来,比尸体还要僵冷的身体将她拥入怀中。
郑雪吟冷汗连连的从睡梦里惊醒。
黑夜如同野兽的血盆大口,欲将她吞噬,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盏宫灯提在手里。
雾太浓了,能见度只有一米左右,灯笼散发出来的光晕氤氲成一团昏黄的影子。
临睡前栖息在身侧的林墨白和戚语桐二人都不见了踪影。
郑雪吟心里咯噔一下,欲探寻二人的下落,却被浓雾阻挡视线。
大雾的深处,隐约有双幽冷怨毒的眼盯着她。
郑雪吟头皮发麻,拿起搁在手边的相思剑,循着那视线而去。
她小腿还有未痊愈的烧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并不快。
“是谁!究竟是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郑雪吟环顾四周,只望到白茫茫的雾气。
她确定,有个人站在大雾里窥视着她。
她打出道灵力出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出来啊!”
“贺兰珏,是你吗?”
“别藏了,我看见你了。”
“贺兰珏,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就出来杀了我,躲躲藏藏,像个胆小鬼算什么,有本事你就一剑捅死我。”
郑雪吟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已嘶哑。
她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期待死亡的人,不一定就是不畏惧死亡的,远比死亡可怕的,是砍头前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一刀。
她期待死亡,是因为死亡会带她回家,这与畏惧死亡毫不冲突。
“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一切就结束了。”郑雪吟闭上眼睛,脸上是引颈就戮的决然表情,“贺兰珏,是我亏欠你,我欠你的,我用这条命来还。”
一只手从雾气里伸出,扣住了郑雪吟的脖子,将郑雪吟剩下的话尽数遏在喉中。
郑雪吟的脸惨白如纸,手中提着的琉璃宫灯脱手而出,落在脚下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
残余的火光跳跃着,给眼前带来瞬息的光明。
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是只极清瘦的手,腕骨突出,肌肤冷白,手背上盘踞着旧伤疤,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能清晰地看出青筋的走向。
那只手箍住郑雪吟的咽喉,力道逐渐增加。
只需再用些力道,这纤细脆弱的骨骼就会碎在他的掌中。
偏那样的狠厉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窒息带来的眩晕感让郑雪吟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睫毛如蝶翅翕动着,摇晃的视野里模模糊糊勾勒出青年的轮廓。
他穿了一身白,身影几乎与大雾融为一体,两丸黝黑的瞳仁淬着冰寒的光,目光如一柄锋利的剑,切开她的胸膛,窥见她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贺兰……珏……我就知道……是你。”郑雪吟笑了起来。
那种如释重负的笑,使得她因窒息而青紫的面孔前所未有的动人起来。
死亡的阴翳铺满她的眼底,她心满意足,面带微笑,慨然赴死。
意识飘忽,灵魂都跟着轻飘飘起来。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好温暖,好舒服,她的灵魂会乘着风,跨越千万里时空,回到林听身边。
她终于要回家了。
就在郑雪吟胸膛最后一点空气即将被挤压干净时,温软的唇覆压而来,往她口中渡了一口绵长的灵气。
那是种什么体验,就好像你好端端地飞在长空上,灵魂突然有了实质,变得和铁一样沉重,从万里高空坠下,被身体接纳。
郑雪吟的心脏扑通扑通撞击着胸膛,无数被死亡抹去的情感再次填满整个心房,意识回笼的瞬间,所有感官都明晰起来,因此显得被强迫的痛苦愈发明显。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
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
贺兰珏强大的威压,如泰山般压得她无法动弹,此刻的他,变成了梦中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一寸一寸包裹。
那无法忽视的海腥味填满她的口腔,并从口腔往她身体内部侵入,她也变作了海水,渐渐与他相融。
而她也的确融入了他的怀中。
她小腿的伤,无法支持她站立这么久,她将要软倒下去的时候,贺兰珏的手托住她的腰身。
她整个人就这么陷入了他的掌中。
郑雪吟抬起手,推拒着他的胸膛,那只手不知怎么摸的,摸到他的肩膀,摸到他的颈子,摸到他的耳后,摸到了——他身上类似鱼鳞的坚硬鳞片。
这个鳞片叫郑雪吟生生打了个寒颤,从那种不真切的虚幻感里回到了现实。
鳞片?
他身上怎么会长了鳞片?
贺兰珏,你到底在海底经历了什么?
直到此刻,郑雪吟开始真正地忏悔。
忏悔自己不该为了回家伤害贺兰珏,哪怕那是他必须经历的命数,都不该由她亲手来推动。
因为,她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这三个字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刀子,足以将他凌迟得鲜血淋漓。
“呜呜。”
贺兰珏隐约明白郑雪吟是要说些什么,稍稍松开了她。
“我后悔了,贺兰珏,我后悔了。”她反反复复呢喃的就是这几个词,也不奢求原谅,也不具体忏悔罪行,泪流满面,来来去去述说着这句话。
她并不是想要他手下留情,只是想让他知晓她此刻的悔意。
“现在后悔,来不及了。”贺兰珏吻掉她眼角的泪珠,将那淡淡的咸涩滋味,碾磨上她的双唇。
一点点,一寸寸,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以及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共同尝到了这种苦涩得难以入口的滋味。
郑雪吟最后是昏过去的。
确切来说,是贺兰珏用他的唇,将她亲昏了过去。
郑雪吟醒来时大雾已退散,天光从树隙间坠落,她躺在地上,身侧是摔碎的琉璃宫灯,头顶是茂密如盖的树影。
贺兰珏离去前,为她设了个结界,一夜过去,并无蚊虫侵袭。
她坐了起来。
掌中有什么东西,应该是贺兰珏留下的,她摊开掌心,举到眼前,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情人蛊。
她种在贺兰珏心脏里的情人蛊,被他取了出来,用这种方式还给了她。
贺兰珏已知他爱她皆是这个东西在作祟,所以,昨夜的他那样愤怒,那样不甘。
【叮,检测到男二号已满级回归,归墟线即将收尾,请作者在三个月内创作一剑穿心剧情,完成女三号的凄美谢幕。】
不知是林墨白的药效果太好,还是郑雪吟另有了奇遇,小腿上的伤已全部痊愈,皮肤光洁如初,甚至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细嫩。
她不清楚贺兰珏放了自己是念及旧情,抑或是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留着她慢慢折磨至死,更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顺着山路往下走,戚语桐和林墨白二人也正顺着山路往上走。
戚语桐见了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郑雪吟,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夜,我们还以为你被贺兰珏抓了回去,都快急死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走也不打声招呼。”
看在戚语桐这么着急的份上,郑雪吟决定不计较她的口不择言。
倒是林墨白历经一夜,烧焦的皮肤剥落许多,长出新的血肉。他双手抱怀,靠在阴影处,又用郑雪吟熟悉的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小师妹,你真不是偷偷潜逃了吗?”
“我要跑,肯定把雪阁的全部家当打包再跑,双手空空的跑,你让我以后喝西北风啊。”郑雪吟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腔调回道。
应是贺兰珏施了什么法术,骗过了他们二人,贺兰珏昨日人已追过来,没有立即找他们算账,看样子是暂时放过他们一马。
郑雪吟没有告知他们贺兰珏来过,省得他们胡思乱想。
贺兰珏果真没有再穷追不舍。
三人休整一番,顺利折返极乐宗,对于这次任务失败一事,楼少微没有怪责,甚至连一点处罚都没有。
更确切来说,是楼少微连见都没有见他们一面。
香绮罗死后,高仙玉频繁出入楼少微的洞府,成了他最新的传话筒。
高仙玉代表楼少微,问清楚事情经过,留下郑雪吟,让戚语桐和林墨白回去休息了。
留下郑雪吟的原因也很简单,郑雪吟身上还有一个秘密,等待着楼少微挖掘。
“高大夫,这次出门我碰见了几株幽星草,我知道你最近在找这个,特意采了带回来给你。”
幽星草是郑雪吟在流沙海入口处守株待兔时顺手采的,高仙玉最近在炼一味药,要用到这个,附近的幽星草全被他收购了,黑心商家仗着他急用,开始坐地起价,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来昧他的钱财,搞得视财如命的高仙玉被迫做了回散财童子。
郑雪吟说是几株,还是太谦虚了,她将一麻袋的幽星草从储物袋里掏出来的时候,高仙玉挑了下眉头:“雪君何须见外,有什么不妨直说。”
原主真的没什么人缘,她被“夺舍”一事,凡是知晓内情的,都接受良好,这其中包括高仙玉。
高仙玉和她说话用的还是以前的语气,根本不在意她这具壳子里换了个人。
“高大夫是个明白人,我呢,无甚要求,就是想同高大夫聊聊天,比如这几年发生的事。高大夫也知道,我自逃出极乐宗后,半点不敢沾上极乐宗相关,被抓回来后又被关了三年,这消息啊是闭塞得很。”
“雪君神通广大,不是早就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吗?”
“你说的那些是林墨白告诉我的,林墨白这人对我十分防备,他说的都是冰山一角,做不得准。”
“你想问什么?”
“随便说说就行。”
“那就从雪君设局引下雷劫重伤宗主开始说起。”高仙玉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娓娓说道,“当初宗主被劈碎一缕神魂,修为倒退了一个境界,这些消息原不清楚是谁放出去的,现在看来应是香绮罗。宗主的仇家遍布仙魔两道,有人得了此消息,联起手来想要置宗主于死地。宗主不得已,用了一门燃烧自身精血的功法,强行将功力提升到元婴境,让所有蠢蠢欲动的人都死了心,为此也付出了经脉逆转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