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你说的那座海岛前,我想去一趟千绝峰。”
“去千绝峰做什么?”
“早先听人说,千绝峰的星海很壮观,被师父关押的那三年,我夜夜都会梦见那片星海,我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郑雪吟故意说起那三年,因为楼少微囚禁她的那三年,是贺兰珏心头最弱的防守。
郑雪吟在极乐宗的那三年光阴不是什么秘密,也是在贺兰珏知道了那三年以后,郑雪吟的待遇好了很多。
不是贺兰珏告诉她的,贺兰珏的心事藏得太深了,是郑雪吟偷偷观察推测出来的结论。
她明知可以利用那三年获得更多的东西,但她绝口不提,坦然接受贺兰珏所有的报复。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拿那三年来博贺兰珏的怜惜。
*
谢九华在自己的桌上发现了贺兰珏留下的信笺。
笔迹苍劲有力,清隽端正,如贺兰珏给人的印象。
信中寥寥数语,言及自己德行有失,不配再为掌教,即日起,将掌教之位传给师兄谢九华。
谢九华拿着信,怒气冲冲地来漱心台找贺兰珏。
贺兰珏刚从榻上起身,披着单薄的衣袍,穿过漱心台的风雪,被谢九华堵在去戒律堂的路上。
“你又要去领鞭刑?”谢九华脑子嗡嗡响。
“犯酒、色二戒,当领六百鞭刑。”
“你真当自己的这副身子是铁打的了?”谢九华呼吸不畅。
贺兰珏这是把戒律堂当自己家了,几日前,他刚好撞见贺兰珏从戒律堂出来,啧,路都走不稳了。
“身为掌教,应以身作则。”这话还是郑雪吟说的,贺兰珏深以为然。
“先别说这个了。”谢九华将信笺甩在他的手上,“这是怎么回事?”
“如信中所言。”
“我不允。”谢九华语重心长道,“你要胡闹,将那妖女放在身边,我也睁一只闭一只眼,你要是无法勘破心魔,将她继续留在身边直到勘破心魔就是,谁来闹,我第一个将他打出去。”
谢九华至今认为贺兰珏把人留在身边,是为了祛除心魔。
事实上,最初贺兰珏是这样打算的,谁知到最后彻底失了控。
贺兰珏并起两指,往眉心一抹,那原本烙在他额间的赤色长痕,在他的抹除下失了踪迹。
谢九华大吃一惊:“你的明心印呢?”
“我已失身于她。”
谢九华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雷劈中了脑门。
贺兰珏身为刑惩院的掌院,向来正己守道、言传身教,哪怕将极乐宗的妖女禁锢在身侧,谢九华也只当他是年少慕艾,暂被心魔所困。
谁都有年少的时候,走出来就好了,谢九华自己不也曾暗中思慕着沈萦风么?
这种事情藏在心底,不跨出那一步,都算不得大事。那妖女生得的确是娇艳欲滴,贺兰珏为皮相所惑,再正常不过。
谢九华怎会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破格的行为,贺兰珏说的犯色戒,他一直以为是贺兰珏自愧所作所为,将严辞夸大,指的是罔顾门规,对郑雪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还把人强行扣在身边。
贺兰珏的意思竟然是真的将人给睡了。
明心剑宗行事自诩公正,对待罪犯也会给予足够的尊重,妖女错归错,不至于受此屈辱。
这件事是他们明心剑宗对不起郑雪吟。
谢九华想到有段时间他日日去领三百鞭刑,岂不是说明他日日都与那妖女颠龙倒凤……
谢九华头疼欲裂,为师门清理门户的心思都有了。
每日三百鞭刑,被打是一点不冤!
要他说,打得轻了,不如打死算了!
贺兰珏都破戒了,谢九华还能说什么,现在明心剑宗稍微有点资历的,就剩下谢九华。
谢九华接任掌教的那日,贺兰珏与郑雪吟收拾东西离开。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郑雪吟在明心剑宗的吃穿用度都是贺兰珏打理的,几床被褥、几件衣裙而已,剩下的都进郑雪吟的肚子了。
贺兰珏有时实在太过分了,怕她下次不愿意,时候会变着法给郑雪吟做好吃的,鹿脯、葱泼兔、酒焐鲜蛤、蟹酿橙、糖糕、蜜糕、栗糕、乳糕、凉水荔枝膏……这也就导致郑雪吟在明心剑宗的这段日子,光记得贺兰珏的那些超级过分的姿势,以及好吃得能咬到舌头的美食,甚至有时候为了一口吃的,盼着与他做那事。
贺兰珏是天不亮走的,郑雪吟有赖床的毛病,先前与简言之、苏解铃他们几个集神器的那段日子,常常一大早出发,她困得睁不开眼,是贺兰珏背着她走的。
这次也是贺兰珏背着她走的。
离开明心剑宗的范围,贺兰珏将剑化作丈宽,郑雪吟从贺兰珏的身上下来,拿出自己的小被子和小枕头,趴在剑上又呼呼睡了一大觉。
到千绝峰时,夕光垂满天际,将云霞染成绯红,草木郁郁葱葱,溪带横穿而过。
并未见到简言之的踪迹。
简言之只叫她把人带到千绝峰来,此后,两人再未取得任何联系,简言之有什么计划,郑雪吟一概不知。
不过,郑雪吟相信简言之。
大概是身为男主的缘故,简言之这个人总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贺兰珏猎来两只山鸡,放在篝火上烤给郑雪吟吃。
夕辉的最后一丝余光被天幕吞噬,暮色大片大片落下来。
吃过烤鸡,郑雪吟与贺兰珏并肩躺在青石上。
星子如明灯一颗颗亮起,银光相连,成了倒倾的星海。
“真的有星海诶。”
现代社会有大气污染和光污染,城市的夜晚看不到多少星星,就算是在乡下,也总觉得星星不如小时候记忆里的多。
郑雪吟半眯起眼睛,神思在这片星河里徜徉。
贺兰珏箍住她的手腕,认真比划着。
郑雪吟:“干嘛?”
贺兰珏:“量尺寸。”
郑雪吟:“量尺寸做什么,你要送我镯子吗?”
贺兰珏:“嗯,一个能将你锁起来的镯子。”
郑雪吟:“我很贵的,锁我的镯子要配得起我的身份,必须嵌上价值连城的宝石。”
贺兰珏:“好。”
不论贺兰珏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言辞,郑雪吟总是很捧场,就好像贺兰珏要关起来的那个人不是她,偶尔她还能出谋划策,提出几个有用的建议。
郑雪吟答应得爽快,贺兰珏在她的无限顺从中渐渐放下戒心。
凉风习习,风里夹杂着水汽和不知名山花的香气。
那香比酒还浓,郑雪吟嗅一口,顿觉头晕目眩,天地都颠倒了过来。
漫天的星河倾泻而下,淹没了她的意识。
第70章 大结局
“醒醒,郑姑娘。”
一股刺鼻的清凉气息直冲郑雪吟的鼻腔,呛得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漫天星光如银雨倾撒,山风拂动青年的墨发,简言之笑吟吟地半蹲在郑雪吟身侧,手里握着着个琥珀色的瓶子。
那股刺激的古怪气味就是从那瓶子里钻出来的。
“好家伙,原来是你搞的鬼。”郑雪吟往后挪挪,躲开那气味,捏着鼻子问,“贺兰珏呢?三大神器到手了?”
简言之手指轻抚瓶口,封住了瓶子,揣入怀中:“他在山洞里。”
“我去看看他。”郑雪吟撑着手肘站起。
“不急,你又骗了他一次,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去了会刺激他。”简言之晃了晃储物袋。
郑雪吟认得这是贺兰珏的储物袋,三大神器就被贺兰珏收在这储物袋中。
“我需要七日的功夫才能炼化这三大神器,在此期间,郑姑娘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叫帮你的忙,贺兰珏是我夫君,这是在帮我自己的忙,说吧,简兄,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没有那么复杂。”简言之失笑,“神器可以净化贺兰兄的魔血,但无法驱除他的心魔,我需要郑姑娘你找准时机进入他的心府,探清楚症结所在,除掉心魔。”
“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郑雪吟拍着心口道。
郑雪吟说的大义凛然,其实心中清楚没那么简单。
心府乃修仙之人的意识凝结之处,被外人侵入识海,不但会被窥见心中隐秘,还有可能被对方重伤神魂。
郑雪吟曾在心猿意马时被贺兰珏入侵过一次识海,至今还记得那种灵魂战栗的感觉,她那时意识薄弱,修为又低于贺兰珏,贺兰珏的探入轻而易举。
贺兰珏不同,明心剑宗修剑先修心,本就比一般人意志坚定,要让贺兰珏同意进入他的识海,尤其是刚得罪他的情况下,说是难如登天都不为过。
简言之说贺兰珏发现被欺骗后非常生气,郑雪吟愣是磨蹭到第二日早上才敢去见他。
淡金色的符文漂浮在空中,凝结出一个弧形的光圈,贺兰珏曲起一条腿,慵懒而倦怠倚着山壁而坐,整个人被金光笼罩着,如悠然自若地沐浴着日光。
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搭在膝上,两条同样由符文组成的链子从他宽大的袖摆中延伸而出,郑雪吟进来的时候,他抬起赤金色的双眸,透过额前垂下的碎发,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
郑雪吟脚底冒起一股寒意,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她生出转头就跑的冲动。
她没有跑。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七日的时间,已经被她浪费掉一天。
郑雪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拎着食盒踏进阵中,撩起裙摆,盘腿在贺兰珏对面坐下:“阿珏,我连夜采花炼制了些蜜露,又香又甜还不腻,你尝尝。”
蜜露用酒壶盛着,郑雪吟取出一只翡翠盏,将蜜露倒入,递到贺兰珏跟前。
贺兰珏的两丸瞳孔淬着赤金光晕,如某种毒蛇冰冷的竖瞳,幽幽地将她盯着。
郑雪吟在他的凝睇下,仿佛全身的衣裙都被他剥光,赤|身裸|体地暴露在他肆无忌惮的审视中。
“真的很好喝,不骗你。”郑雪吟托着翡翠盏的手举得有些发酸。
“雪吟,你想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会有什么下场吗?”贺兰珏笑了。
那样云淡风轻的口气,令郑雪吟像是吞了口薄荷,整个胸腔回荡着一股凉意。
贺兰珏低头,就着她举杯的姿势,饮下盏中蜜露。
“我就说很甜嘛。”郑雪吟忽略掉他释放出来的危险信号,展颜一笑,将要收回手时,被他箍住了手腕。
他的指腹绕着她腕间的骨骼打转,让人联想到黏腻的蛇缠住自己的猎物,缓缓收紧的力道,令郑雪吟感到不适。
“你捏疼我了。”
贺兰珏冷笑:“你以为简言之能困得了我几日,雪吟,你是在下一步烂棋,放了我,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病了,我和简言之是在帮你治病,你乖乖的,马上就好了。”郑雪吟张开双臂,将他抱入怀中,抵在他耳畔轻声说,“从前是我不好,对你做了些过分的事,以后我都会好好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辜负你了。”
贺兰珏那些直白的敌意和杀气,在郑雪吟的这个拥抱下,倏忽散了个干净。
“你不回家了?”一句轻声的呢喃,如惊雷在郑雪吟的耳畔炸开。
郑雪吟企图在他的眼神中找出蛛丝马迹,证明是自己猜错了。
然而,贺兰珏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想的与他说的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的郑雪吟哪有家。
哪怕郑雪吟视极乐宗为家,极乐宗已成为一片废土,还怎么回家。
贺兰珏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回家”,他说的回家,是指郑雪吟的来处。
“你都知道了?”郑雪吟心头震动。
这不难推测,林墨白和戚语桐他们都是贺兰珏的阶下囚,当初郑雪吟为自保,认了“夺舍”这个说法,林墨白和戚语桐不会出卖她,不代表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暴露在天光下。
夺舍在这个世界非同小可,郑雪吟无力去追究贺兰珏是从何得知这件事,她至今都平安无事,说明一个问题,是贺兰珏替她扫除了一切隐患。
从前的贺兰珏剑下不斩冤魂,入魔的贺兰珏未必如此,郑雪吟心里咯噔一下:“那些知情人……”
“我抹掉了他们的记忆。”
夺他人躯壳者,当诛灭神魂,被褫夺肉身的那个人,贺兰珏甚至还欠她一条命。
贺兰珏知道自己错了。
爱上郑雪吟,还执迷不悟,本就是个错误,他无法抹除错误的本身,只能循着错误的步调继续走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
从云俏到那个名叫婉儿的炉鼎,包括林墨白、戚语桐、高仙玉,凡是知晓郑雪吟夺舍的,都被贺兰珏用了禁术,抹除了这段记忆。
不徇私的贺兰珏,这辈子的私心都用在了郑雪吟的身上。
“我并非有意夺舍,哎呀,解释不清了,我这个情况很特殊,夺舍这个说法不能放在我身上。”郑雪吟着急。
“我知道。”贺兰珏温柔地接了她的话。
郑雪吟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贺兰珏的意思。
其实很好理解的,如果郑雪吟是主动夺舍,不会执着于“回家”二字,从种种迹象来看,郑雪吟是被迫寄居在这具身体里。
并非主观,尚情有可原。
“我的经历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离谱,为防止我骗你,不如你自己来看。”郑雪吟跪坐着,直起身子,将他的脑袋按下来,与自己额头相抵。
在灵力的催动下,两人识海交融,贺兰珏的意识化作一缕轻烟,探入了她的内心世界。
大片的雾如江海涌动,贺兰珏被一股力道推着,穿过薄雾,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高耸的摩天大楼,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狂按喇叭的小轿车,熙熙攘攘的人群……
繁华、喧嚣、拥挤、忙碌,所见所闻,颠覆了贺兰珏的认知。
“这便是我的来处。”郑雪吟的声音在贺兰珏身后响起。
她穿着贺兰珏从未见过的怪异服饰,薄薄的一片纱,剪裁成紧贴腰线的款式,宽大的裙摆及至膝下,胳膊、锁骨和小腿,大片的肌肤都露在外面,比极乐宗的女修穿的还要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