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说的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行,和谁合作不是合作呢?目的和结果都是一样的,还少了青玄的掣肘,省去许多心思。
“听起来还挺不错。”玉虚笑着开口,“那我先去谈谈,若是成了这再见可就是朋友了,小娘子。”
话刚落音,人就变成一团白影往城中而去。
青玄试过两次,仍是不成。二人只能先下山,去看看九渊那边怎么样了。
到的时候,刚好瞥见玉虚离去的背影。
九渊站在檐下,叶婧曦守在院子里。
“怎么样?”晚歌问道。
几人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九渊。
他轻轻点头,“倒是很干脆很好说话。”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想要什么?”青玄问道。
“钦天监的那块灵玉。”
而他们这边的条件是之前几人便商量好的——他不得涉世。
消失的这十几年,没人知道他实力究竟如何。若他非要搅和什么,这世间只怕是难逃翻天覆地。
第二十八章 前尘篇(二十二)
青玄默默在思索他要那块玉有何用。
书中曾有记载,上古神器崆峒印,用在活人身上可不老不死,用在死人身上辅以秘术可以起死回生。而陈国钦天监的那块碎玉,就是崆峒印的一角,呈龙的形状。
玉虚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那他便是想让谁活过来?
那个女子!
之前的那个夏夜他突然出现,又无头无脑地说那样的话,如今再回想,似乎也有了逻辑。
他自己便是为情所困的那一个。
起死回生,是逆天而行。
何况这只是块碎玉,并不是完整的崆峒印,那个女子只怕是活不过来。
刹那间,一道青色的光影落在了莽山半山腰。
“来得还挺快。”
在灌县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不曾见过青玄出手,不过就刚刚这瞬移之术来看,当与自己不相上下。
“我十三年前果然没看错,这世间能与我匹敌之人,只有你。”
话语中还带着几分当初的张扬与意气。
“可是你并未来青城山赴十年之约,还走了他途。”
“他途?”语气中带了些许讥讽,“修道救不活我心爱之人,我修那道又有何用?”
听他这般大大方方地承认,青玄不禁愣了愣。
“起死回生有违天道。”
“违了又如何?我就是要她活过来!”
此时青玄心中大抵也猜到了当年玉虚发生了什么——修炼禁术,所求不得,入了心魔。
如今争辩已是徒劳。
“你何时替这些人解开锁魂之术?”青玄问道。
“你回青城山看看书就能做到。”玉虚挑了挑眉,“或者等我拿到那块碎玉之后。”
他心中还有别的计较,得拖上些时日。
九渊拿到那块碎玉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那只能靠自己了。如今灌县疫病快要结束了,很快就可以回青城山。
青玄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只是希望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再为祸世间。”
玉虚却是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脸色发沉,“你是觉得我此次不成?”
青玄看着他,没有应声。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青玄以为这一架是免不了的时候,玉虚偏又恢复如常,“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他摇头,“不如放下执念,让她轮回转世,如此不也是‘生’吗?”
“是生,却不是我要的生。来世纵然是一样的脸,一样的魂,可于我而言,那是另外一个人,不是她。”玉虚说话难得有如此正经的时候,“只有这辈子,与我拥有着同一份记忆的才是。”
见青玄沉默,他继续道,“若死的是晚歌,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了。”他转过身去,“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阻我。”
他选择坦诚相告,因为没有多的精力来应付一个青玄。
十多年的时间,从找寻三魂七魄到一次次尝试起死回生之术,如今他不想有任何意外。
玉虚走了,青玄也回了医馆。
晚歌一看见他就立刻起身靠了过来,“饭已经好了,就等你吃饭呢。”
无期悠悠地在后面打着小报告,“师父,不要被她骗了,她已经偷吃过两块排骨了。”
又被拆穿了。
晚歌只得笑笑,“我那是在替你试毒。”
无期在一旁简直没眼看,这张嘴真是越来越跑火车了。
青玄笑着接过她的话,“那有毒吗?”
“没有。”晚歌给他夹了一块,“放心吃吧。”
二人饭后就着今天发生的梳理了一遍。
如今灌县已经不太需要他们了,倒是锁魂之术一事得尽快解决。
收拾收拾,交接一下手头事宜,回山的时间定在三日后。
听到晚歌要走了,叶婧曦比九渊还要难过几分。第一个晚上,甚至拉着他在院子里喝了几壶小酒。
叶婧曦什么都行,就是酒量不行,没几杯人就迷糊了。
说话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怎么感觉你这次好像挺平静的。”
上一次晚歌离开,他可是差点疯掉。
九渊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回到青城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挖了根甘蔗啃啃。
真甜。
连这青云峰上的风吹起来感觉都要比别的地方舒爽。
青玄闭关了,无期自回来后也比往日勤奋刻苦了很多,这就显得晚歌一个人有些废物了。
那不行,她不甘落后,从青玄房间左挑右选了两本心法,开始日夜琢磨。
叶婧曦回到启城后来过两封信,大意是向她问好。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冬天就这样到了。
初雪那日,青玄出关。
先去了一趟灌县,解了锁魂之术。回来时带着一块布料,是温柔的栀子色。
晚歌见了喜滋滋的,又有新衣服穿咯。
不过如今晚上青玄做衣服时,晚歌不再守在一旁。这段时日她似乎悟到了些门道,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修习一事上。每一日都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发生着一些非常细微的变化,她干劲十足。
青玄也高兴,目睹她一点一点地修出了根基。
几场大雪落下,到了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二个除夕夜。
没有雪,却有星月交辉。
屋外严寒,待得久了有些冷。晚歌搬出酒来,哄着青玄一人一杯下肚,慢慢地暖和了不少。
但她酒量素来不好,酒劲上来便有些晕乎了,兴致倒是越来越好。小嘴叭叭个没停,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很无厘头。
“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是为何?”晚歌问道,“该不会是我漂亮得移不开眼吧?”
说着说着便把自己逗笑了。
“嗯,是。”
若她没醉,便会清楚地看到对面人眼中深深的痴迷,还带着些许暗潮涌动。
可她醉得找不到北,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隐约觉得自己嘴里好像还在一直嘟哝什么。
不知不觉中,晚歌扒拉着青玄的手臂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昏昏欲睡的样子,青玄准备将她抱回房间,可她半醉半醒地拖着他就是不进去,像头倔牛。
没想到,这人还有点酒疯在身上,青玄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我看话本子的有情人都相约来世。”
晚歌的脸埋在他肩头用力地摇了摇,蹭得发髻松散,有些头发糊在脸上,她不舒服地呼了几口气,青玄颈侧因此泛起一阵一阵的酥麻,不由得稍稍拉开些距离。
“来世太过虚无飘渺,我眼下只想与你过好今生。”她一句接一句地开口。
“我会努力修道的。”
“几十年太短了,我想要与你有长长久久的以后。”
百年千年,旁人约的生生世世,便是他们的一生。
青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却不是平日里的木讷,是冬雪消融的暖阳,是吹醒万物的春风,是那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池水,是无限的温柔与沉溺。
“嗯。”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
这明明是个严寒的冬夜,青玄眼里却装着春光明媚。
身旁的人渐渐消停,良久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他这才缓缓侧头去看,睡着了,真安静,像无崖峰后院的那只小猫咪,乖巧可爱。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最后停在左眼角的那颗红痣上,轻轻摩擦。
漳州初见时,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眼睛和这颗红痣。
时至今日,他都有些羞于直白地表达爱与亲密。
从未说过一个爱字,可如四海潮生般的情意却是连落在青云峰上的每一片雪都知道。
下雪了。
他在她额间温柔的落下一吻。
风吹卷雪过屋檐,好似为见证这一画面的欢欣鼓舞。
他缓缓起身,怕吵醒怀里的人,动作极尽轻柔地抱回了房间。
新的一年。
九渊与叶婧曦的婚事定了下来,日子尚在相看。
戚鱼儿死了。
夏无忧降为妃位,禁足翊坤宫。
凌远遭了申斥。
那片天地的格局又变了。
这都是从叶婧曦的来信中知晓的。
而晚歌的回信则是写修道上的进益,她与青玄的日常,偶尔也有无期和无崖峰其他人的出现。
在春天的尾巴上,青玄察觉昆仑山有异动,准备只身前去探查。
无期与晚歌留在青云峰。
临行时见她眼里写满了不愿意,青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潜心修行,我快去快回。”
晚歌这才闷闷地点了点头。
同时更加打定了勤修苦练的决心,她要参悟瞬移之术。
可自青玄离开,不知为何,她的心迟迟难静,总有些不安。
完了,难道这就是坠入爱河的人吗?
最终她只能靠着苍松树吹风看云。
第二日又收到叶婧曦的书信,说是婚期定下了,想趁这最后一段自由的时日,任性一次,去启城之外的世界看看,约她一起,胥州见。
晚歌知会无期一声后便收拾行李下山了。
她与叶婧曦半年没见了,此番自当是奉陪。
骑着一匹老马,悠悠地往胥州方向走去。
昆仑之巅,雪花簌簌。
青玄瞧着不远处的玉虚,微微皱眉,不知他是何用意。
玉虚轻轻笑了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随即趁其不备迅速抬手启阵。
待青玄反手抵抗时,发现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磁场在消解自己的力量。
一阵天昏地暗,再站稳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海域,无边无际,并不见玉虚。
海面之上走了许久并未窥得什么门道,施以术法也没有什么用。
还是这片阴沉的天,平静的海。
他被困住了。
玉虚此番是针对他?还是另有企图?
得想办法尽快出去。
第二十九章 前尘篇(二十三)
晚歌下山刚过灌县便迎面碰上了玉虚。
那人悠悠地靠着棵树,若有若无的笑意,挺欠揍的。
她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了过去,玉虚却是恍若无事的跟了上来。
“嗨,小娘子,挺巧啊。”
晚歌稍稍扫了一眼,敷衍应声,“是吗?”
不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
青玄去了昆仑山,她绝不是这人的对手。其实心中此刻是不安的,但她也只能强装镇定。
玉虚没有再寒暄,转而问道,“这半年在青云峰过得怎么样?”
“很好。”晚歌想了想,回问道,“你呢?去了哪里?”
“昆仑山。”
晚歌眉头轻蹙,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就这么巧合,青玄去的就是昆仑山。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这么巧,青玄也去了昆仑山,你可见到他了?”
玉虚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坦白道,“便是我将他引去的。”
晚歌装不下去了,下意识便拉开了些二人之间的距离,“什么意思?”
“因为我此次的目标是你。”语气淡淡。
晚歌瞬间变得戒备异常,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些许促狭,不愿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你倒是很直白。”
玉虚笑了笑,“那不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一些吗?”
“一来就要我的命?”晚歌开始拖延时间,脑子里拼命在想脱身之法,“我们这没仇没怨的,犯不上吧?”
玉虚还挺配合地故作思考随后点了点头,“确实不是我的主意。”
“那是受谁的指使?”
“九渊。”见她一时之间似乎还没想明白,他不妨说得更清楚一些,“当初在灌县,他并没有如你们商量好的那样,而把条件变成了将你施以锁魂之术,听命于他,永远留在他身边。我也有些意外,但答应了,如今就是我允诺之时。”
这故事看起来倒是有些像农夫与蛇。
晚歌的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到最后如同淬了冰一样。
他说话言简意赅,没什么听不明白的,晚歌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一茬。
九渊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那份感情,甚至是剑走偏锋,不惜歪门邪道。
既然青玄是他故意引走的,那么叶婧曦那封邀自己出游的信就可能是伪造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下青城山。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设下的局,很简单,但因没有防备没有觉察而落入圈套。青玄应该是被困在昆仑山了,而自己对上玉虚,不过是以卵击石,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晚歌轻轻叹了口气,束手无策,实在被动。
“可有后悔在灌县阻拦了我杀九渊?又亲手促成了我与他的交易,如今变成砍向自己的刀。”玉虚开口问道。
晚歌过了许久才应声,“人嘛,是无法左右他人意志的。能做到自己无愧于心便好,所以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
玉虚只是笑笑,没有再开口,心里不禁开始期待青玄脱身之后的反应,怎可自己独自疯魔呢?此般痛楚,该有个人一起来尝。这也是当初九渊提出来时他虽意外却也答应的原因。
见他一直安静地走在自己身侧,不说话也不动手,晚歌默默地改了路线,想要折回青城山。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晚歌明白他这是发现了。
“要不咱俩也谈谈?”她在垂死挣扎。
玉虚点头,“你说。”
反正结果都一样,她逃不过,这陪她玩玩也无妨,只当是逗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