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境内有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从囚海一路向西开到往生海。囚海是一片黑海,长年幽暗无光,是六界中有名的荒凉地方。
晚歌第一次见这般景致,花朵艳丽,密密麻麻的往前延伸而去,看起来远方红的朦朦胧胧,有几分像昆仑山的晚霞。
囚海一过,魔界的守卫便严多了。九渊与晚歌二人正大光明蹦跶着仿佛做客般,不消多久便引起了注意。接下来噼里啪啦便是一阵打斗,九渊对付这些小喽啰倒是轻松。对面眼见敌不过,正准备报信时,黎宿已经来势汹汹地到了。人影未定,一柄玉色弯刀破空而来,地动山摇。九渊立刻将晚歌往旁边推去,结印抵挡。
“躲好。”随即全力向前迎去。
二人打得昏天黑地,晚歌悬着心只能抱紧般若剑,对术法一窍不通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偶尔望见些残影。心中不禁暗叹,这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收手,缓缓落地。九渊一个踉跄,嘴角缓缓溢出血迹,他深呼一口气,稳住身形后抬手擦去,“你倒是来得快。”
“你来干什么?”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是凛冽的寒意。
晚歌见二人停手,有了交谈,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朝他们移去。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着挥手道,“魔君!我们是来做客的。”
黎宿盯着她恍神许久,相貌声音或许可以变幻,但上古神剑般若剑却是做不得假。可怎么可能是她?他走了过去,在她身前站定。
黎宿已没有了与九渊对峙时的戾气和杀意,整个人神清骨秀,一身青袍却不显孤冷,眸光潋滟自带了几分风流。啧,堂堂一魔君,长得比那青丘九尾狐更像狐狸精,真好看啊真好看。他们怎么一个个的怎么都长得这般好看。
瞧着他神色有些复杂,晚歌心知是因那位晚歌仙子的缘故。
但她这说来话长,也不好就站在这里说吧?
他应与那位晚歌仙子关系匪浅,该要给自己这张脸几分面子吧?于是笑得略有些心虚地开口道,“魔君,我饿了。”
黎宿闻言倒是笑了,沉默片刻后甩了甩袖子,“走,吃东西去!”
九渊脸色苍白默默调息许久,这下见二人抬脚,自行跟了上去。
这个黎宿,一百多年不见,日日吃的什么灵丹妙药,修为又高了不少,烦死了。
所有人都在精进,就自己还像个蜗牛一样慢慢爬呢。
黎宿不待见九渊,从头到尾就没给过他一个正眼,只是客气地招待着晚歌,好吃好喝地供着。九渊倒也从容,对此恍若未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番也算是有求于他,虽然知道事关晚歌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自己想亲眼看看一切究竟怎么回事还不被为难使绊子,得暂时夹着尾巴做人。
晚歌见这两人如此互斥的模样,黎宿又是个有脾气的主,那有些事只能是自己开口更合适了。正在心中酝酿该怎么开口时,对方倒是先出了声,“吃饱了吗?”
晚歌乖乖点头,这会儿吃饱喝足了,眼里的笑意都实在了几分,“很好吃。”
“那出去走走?”他说这话时目不斜视,那意思自然是不带九渊的。
虽然黎宿对自己没有恶意,今日也算热络。但她与九渊相处时日更多,自然偏向他一些,于是顶着灼灼的眼神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了九渊一眼。她这个人原则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点点的。待他微微点头后这才肯定答复道,“好呀!”
第五章 是九渊杀死了晚歌仙子?
黎宿带着她来到栖吾山,魔界最高处。抬头望去,星汉灿烂,月色皎洁。
晚歌惊呼,“好看!”这下又开眼界了,比起昆仑山的夜色还要美上几分,“之前在昆仑山上看的星星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亮。”
她转过头去,见黎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那热烈而温柔的眼神,虽知他心中真正所想并非自己,可她区区一只魅哪见过这等场面,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完了完了,心怦怦直跳,九渊怎么没提醒她还有美男计呢。
晚歌小脸微红,轻咳两声,哆嗦着开口,“我似乎还没向魔君自报家门吧?”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些她沉醉的表情,“我叫晚歌,但应该不是你认识的那位晚歌仙子。”
黎宿嘴角的笑意不减,只是多了几分意味不明,许久后才悠悠开口,“良辰美景近在眼前,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日后再说也无妨。”
这拉着她出来还真只是出来走走?晚歌有些不懂了,原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不知怎的,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焦虑与不安似乎也被抚平了几分。心头骤然轻松起来,再抬头时,这漫天星辰似乎又璀璨了几分。
一连六七日,只字不提正事,除了吃喝就是玩乐,身影遍布魔界四方。晚歌从一开始的小心拘谨逐渐变得敞怀,真不怪她没骨气,着实是太吸引人了。身边有人相伴,说话总有回应,心绪得以分享······这小日子,是她素来所求。晚歌是真的很喜欢当下,喜欢到对于找寻记忆都不再那般执着。但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短暂的,她只是沾了那位晚歌仙子的光。不过也无妨,片刻间的欢愉总归是真实的。
又到了黄昏,二人去了重明河上泛舟,细说起来也不算泛舟,不过是顺着水流漂行罢了。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河里,水波荡漾,金光粼粼。
“就这样看着水面,我感觉随便伸手一捞就是金子。”晚歌撑着后脑勺,笑着开口。
黎宿被逗笑了,别说,这看久了还有些晃眼。
“你若是做人,定是个贪财的。”
“也没什么不好。”晚歌想了想,“那样的话,只要有钱就会很开心。”
好像挺有道理的。
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微风拂面,晚歌躺得舒服,就快睡着的时候,船身一晃,九渊出现了。
他打坐疗伤好几日,这二人倒是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黎宿一看见他脸色就沉了下来,瞬间船裂成两半。
晚歌猝不及防,“啊······”
大人物打架,小人物遭殃啊,难为她变落汤鸡了。
魅会水吗?她不会被淹死吧?一秒钟闪过八百个想法。下一瞬,她便被拎到了岸上,感觉到脚踏实地了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看来是黎宿拉了自己一把,哇,今日这湖蓝色的衣袍衬得他是越发英俊潇洒了。不用照镜子晚歌也知道,此刻她可能笑得比那摇尾巴的小狗还要谄媚。她年纪轻轻,初出茅庐的,真不能怪她没有定力。
晚歌努力深呼吸几番,心却仍然跳得厉害。不行,眼下这剑拔弩张的,她得支棱起来。听说人心多是三心二意的,想来魅也是如此,她使劲儿瞧了几眼九渊,啊,也是极好看的,可怎么感觉上就是没那么对劲呢。哎呀,这见多了世面也不一定是好事啊,烦死了。
“嗨,帝君。”她走到二人中间,还该说点什么呢?“你来的正好。我饿了,正准备吃饭去!”晚歌脸都快笑僵了,回头又望向黎宿,“是吧?魔君。”
还是有点傲娇小脾气的,黎宿轻哼一声,理了理衣袖,转身走了。
晚歌多机灵啊,两条腿立马跟上,还一边朝后面的九渊招手一边捧着前面的黎宿道,“我就知道跟着你一定能吃香的喝辣的。”
九渊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几日不见,这人倒是变得很快啊。“你说的好像我之前亏待了你似的。”他奔上前去悄悄地和她咬耳朵。
“那当然没有啦。”晚歌本是想一碗水端平的,但看到黎宿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便又心虚地补上了一句,“也就略逊一筹吧。”谁还不会见风使舵呢?如今在谁的地盘上她清楚着呢。但冷静下来想这来日方长的,得罪九渊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抿嘴思考了片刻,“就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堂堂帝君,以后定会补上来的,对吧?”
九渊嘴角僵硬,“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黎宿与九渊面对面坐了下来,可难为晚歌这个小喽啰夹在中间了。九渊面色倒一直都算平静,只是黎宿那周身的低气压只差没明写着一个滚字了。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谁能来指点一下她?这看着不像是两族的摩擦,更像是私人恩怨啊。晚歌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说点什么来维持维持场面呢?
“呃······”她准备开口却被九渊打断。
“明日可否能用浮生镜探一探晚歌的来处?”他俩之间着实是没必要搞客套那些虚的,还是开门见山吧。
黎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抿了口茶后继续道,“便是知道结果了你又如何?当初逼死她的不就是你吗?还是说你想再杀一次?”语气中满是嘲讽与寒意。
听到这话,晚歌倒茶的动作立刻轻柔了很多,她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往事——是九渊杀死了晚歌仙子?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九渊愣了一瞬,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那你呢?日复一日地拖延,可是不敢面对结果?”
黎宿冷笑一声,“不过是我知道,她绝不会是她罢了。既然如此,结果是怎样又有什么所谓呢?”
九渊不甘示弱地回击,“难道你就没有抱过那一点点的幻想?”
黎宿面色越发难看了。
“你就是怕吧?只要没有结果,你就可以允许自己一直守着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九渊不急不缓地开口,字字带刀,“你一边告诉自己绝不会是她,一边又怀着也许是她的些许希冀,你不矛盾吗?你不可悲吗?”
晚歌在一旁听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紧,不知是因为他们之间一触即发的氛围,还是二人字字剜心的话语。她的心此刻好像破了一个洞,四面冷风呼啦灌入,疼得厉害。她一只年纪轻轻的魅,怎就开始心痛难过了?凡间的话本子上有一句话说得好啊,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她不是不明白这一切,只是这样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终究还是伤人的。
“你哪来的底气站在我面前说这些话?”黎宿的语气显然已经动怒,“还是说你们天族的帝君是推选最没有自知之明的那一个?”
“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是非对错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以什么立场?”
其实九渊清楚,只要说起晚歌仙子,他便永远没有抬起头的资格。他可以接受别人的大张挞伐,却唯独在黎宿面前,哪怕强词夺理,也要维持些那可笑的别扭的自尊心。
他们二人都生在永夜日,幽冥之力最盛,明阳之力最弱之际,一个生在魔族,一个生在天族,便也注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没有比较便也罢了,可世间偏偏存在着如此令人痛苦的事。资质平庸亦非他所愿,这是他的错吗?
打是打不赢了,但在这言语上的针锋相对上,他不愿落下风。
“洛禾自那以后行踪成迷,慕姬待你可还像以往一样?你可真是个笑话。我们怎么就没有立场了?我们是她的好友,是她的亲近之人。她死了,我们却还活着,就是要怨憎你,永生永世。”
晚歌见这两人的架势越发急眼,也顾不上自己伤春悲秋了,要是再吵下去,免不了要动手,怕是要殃及池鱼。
先活着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停!”晚歌伸手制止,见两人都转头盯着自己,此等威压让她如芒在背,结巴着开口,“菜都上好了,先吃饭。”
她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好。
黎宿与九渊先后拿起了筷子,晚歌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美味佳肴此刻也变得难以下咽。
第六章 她确实不是她,但她却是因她而生
这饭也快吃完了,事情却还没解决,都是不依不饶的样子。晚歌扯起嘴角笑了笑,神情僵硬得比哭也好不了多少,努力措辞着开口,“魔君。”
“嗯?”
“那个······我也想知道我的过去。”她眼巴巴望着,“你这般仗义,定会成全我这么个小小的心愿吧?”
黎宿沉思片刻后微微点头,“好。”他与九渊之间吵归吵,闹归闹。揭开结果不过是早晚的事,她既开了这口,那便就此应下吧。
“那······两个人看也是看,三个人看也是看,多他一个也不多吧?”
黎宿再度点头。九渊知道结果后自会离去,也省的在这里碍眼了,图个清净,否则难缠起来也确实难缠。不说别的,光是看见这个人就挺气闷的。
“明日如何?”
“好。”
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那······出去走走?”晚歌看着二人试探性地开口。
九渊摇头,“你们去吧。”他还是有几分认知的,别人的出去走走是散心,他和黎宿的出去走走是添堵,还不如回去打坐呢。
晚歌与黎宿二人又来到了栖吾山,今夜的月亮倒是圆了,晚风也吹得人甚是舒爽,抚慰了她心里的一些不安与害怕。眼看着就要知道心心念念的过去了,可比起期待,更多的是恐惧。会是什么样的呢?会是她无法承受的沉重吗?知道后她会不会变得后悔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她,也没有将你当成她,希望你不要为此伤怀。”
正当晚歌思绪乱成一团时,身旁的黎宿轻声开口道。
晚饭时她因他与九渊的争吵而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他注意到了,也该有个说法和解释。
“虽然我不否认,多少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与你相交,但你终究是你自己。”黎宿继续道。
方才心上破的那个洞好像被这两句话堵上了,甚至还有暖流微微淌过。晚歌再一次暗叹自己的不争气,她真的是拒绝不了一点。甚至第一次产生了——“如果自己真的是晚歌仙子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话语里都藏不住笑意,“那就当是我不自量力,我们也勉强算是朋友了吧?我这只魅,和你这个魔君。”
“嗯。”
黎宿睁开双眼,坐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长呼一口气。
“走吧,回去了。”
晚歌转头望了他许久,这般熠熠生辉的眼睛,犹如繁星闪烁,见过的人应该都很难忘吧?她才不信只有自己一个,嗯,就是这样的。
第二日,晚歌醒得很早,甚至为了缓解紧张还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九渊站在檐下,愣着看了许久,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昨日黎宿问的那句——便是知道结果了你又如何?是啊,知道结果后他当如何呢?
黎宿过来了,晚歌与九渊先后进了屋,三人坐定,黎宿拿出一块像黑曜石一样的东西,巴掌大小,一面略光滑一些,另一面则凹凸不平。
“这就是浮生镜吗?”晚歌好奇地上手摸了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九渊也仔细看了看。浮生镜,魔族神器之一。自从划分天地四方以来,便一直在魔界历代魔君手中,他也是第一次见。
“需取一滴你的心头血。”黎宿道。
晚歌点头,示意他动手。
黎宿开始施以术法,浮生镜悬于空中,那滴心头血融于镜面后,微微散发白光,逐渐显示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