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男学生吃吃地笑起来。应六嫂脸一红,啐道:“李先生忙吧,我做事去了。”说着把撸一摇,船便钻进密密麻麻的荷叶中。
但霖铃的目光却依然被应六嫂吸引着。六嫂今日身穿一件紫灰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下身一件杏黄色印花褶裥裙,乌油油的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双蟠髻,用一片竹叶色巾裹束着。苗条鲜亮的身姿在荷叶中时隐时现,就像一幅移动的美人图,让人挪不开眼睛。
霖铃朝身边溜一眼,几个男学生站在岸边,一个个都跟蜜蜂见了糖似的,目光黏在应六嫂的船上。
霖铃灵机一动,对学生说道:“今日布置的诗题就是:咏应六嫂采莲。”
有几个学生“啊”一声,做贼心虚地捂嘴笑。霖铃故意说:“不好?不好我就重新想个题目。”
王燮几个忙道:“很好,很好,就做这个。”
霖铃笑道:“诗限七绝,押二萧韵,限时应六嫂采完荷叶回去为止,当场誊写当场评定名次。写的最好的那位,作为奖赏,我会请应六嫂为他专门做一道荷叶鸡,如何?”
周围人一听,又可以看美女又可以吃鸡,这么好的事当然要试一试了,纷纷叫好。
霖铃便说:“那好,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想吧。”
学生们纷纷站到岸边,有靠着树的,有坐在地上的,各个都朝着应六嫂船的方向张望。应六嫂发现自己被这么多学生盯着看,反而不好意思了,对霖铃喊道:“李先生,他们怎么都盯着我?”
霖铃笑着说:“六嫂,你管你自己的,别理他们。”
应六嫂笑着继续采莲。过了一会,天空忽然下起一阵淅沥沥的小雨,学生们纷纷站到树下避雨。简唐见霖铃没有主动避雨,连忙对她道:“我去给先生拿一把伞。”
霖铃忙说:“不用拿了,雨不大,不妨事。”
韩玉在不远处一棵槐树下避雨,对两人招手道:“这棵树树叶厚可以避雨,先生快过来。”
简唐也拉着霖铃过去。霖铃没法子,只好走过去站在树下。不过这阵雨确实不大,下了一小会就停了。
不远处,子骏靠在岸边一棵瘦瘦的柳树树干上,正在漫不经心地朝应六嫂船的方向遥望。常安趴在他身边的泥地上,一颗脑袋快要伸到水里去了。
子骏撇他一眼,实在看不过去,提醒他:“你小心一点,别掉进水里去。”
常安回过头来,对着子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看得清楚些,不然诗做不出来。”
子骏轻哼一声:“若是只有看到才能做诗,那世上的诗怕是要少了一半。”
常安不服气:“你说的容易,若是连应六嫂的人都看不清楚,又如何将她写出来?”
子骏淡笑一声:“你慢慢看吧。”
说着转身走到摆放笔墨纸张的小凳子旁边,提起笔,三下两下一挥而就。
第31章 课堂比赛
霖铃看子骏写完了,立刻对众人大声宣布道:“诸位,子骏已经写完了,还没动笔的各位请抓紧时间!”
其他人一看,心里也慌张起来。没过多久,江陵,韩玉,张德龙他们纷纷走过来,在纸上落下诗句。就连常安也跑过来凑个热闹,在纸上写下四句诗。
他写时,张德龙在旁边凑笑道:“常安,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连张飞都会做诗了。”常安平时擅武不擅文,所以张德龙说他是张飞。
霖铃笑着说:“象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难道不知道历史上的张飞是极擅长书画的吗?而且能文能武的人历史上多的是,为什么我们常安就不能做到呢?”
常安见霖铃替他撑腰,高兴地对张德龙回嘴道:“就是,我做的诗也不见得比你的差。”
张德龙哈哈一笑,和旁边几个学生说笑去了。霖铃把所有学生的诗作收集完,对大家说:“各位的诗作都在这里了,我请个同学把诗都念一遍,然后我再评名次。少正,你来念。”
“是!”简唐响亮地应一声,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念。他现在大病离身,学业继续,又和表妹情投意合,整张脸都是喜气洋洋的,和以前比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清清嗓子,一首首念道:
《咏应六嫂采莲》
韩夕题
众花低处一花高,碧玉行影透红绡。
但疑旧日吴中橹,复向越溪岸边摇。
张德龙题
已知荷花六月好,那堪更添美人娇。
唯愿长生对此景,不理秋蛩数声高。
马逊题
溽暑今来不耐消,芙蓉酒面两相邀。
醉醒不知身何处,乱蝉一曲入芭蕉。
朱勉题
吾爱长夏绿万条,浓荫是处荷香飘。
更有美人添奇景,回眸一笑胜花朝。
韩玉题
荷叶田田水中娆,碧圆深处红袖招。
停杯不待渔歌慢,半塘烟雨醉轻腰。
江陵题
细雨绵绵落清沼,叠红不觉暗香飘。
待见惊鸿人已去,惆怅池荷作扇摇。
王燮题
雨未收晴风未招,红衣映翠嫩香飘。
疑是玉京仙子堕,戏将尘尾送兰棹。
常安题
十里荷花花香飘,美人花中对吾笑。
才囊空空人羞愧,一声叹息眼泪抛。
简唐念前边的诗还好,念到常安这首,众人都开始喷笑。韩玉拍着常安的背大笑道:“常安,我原不知你如此有才,哪里才囊空空了,明明是才华横溢!”
张德龙也笑说:“常安,你想要美人对你笑,须得向你郎主学习一番才是。不然就只有我们这班穷挫大对你笑,美人你是别想了!”
大家经张德龙一逗,笑得更加厉害了。常安的脸涨成一只大番茄,躲在子骏身后不肯出来。子骏也忍不住笑,想把常安拉出来,他死活也不肯出来。
霖铃也觉得好笑,但又觉得不能太过头,拼命忍着笑对众人说:“好了不要嘲笑常安了。依我看这首写得还可以,起码通俗易懂,情感也真挚...”
大家又开始狂笑。霖铃挥着手喊道:“别笑了别笑了,简唐你继续念。”
简唐忍住笑道:“是。下一首...我题的。
荷塘烟侵影摇摇,雨息频泛绿杨桥。
纤腰一枝迎风舞,半边翠叶见红桃。”
他念完后,霖铃说道:“好了,其他没交的同学今日就不点评了。今日这些诗,我粗看一遍,写得最好的是...”
她话音未落,子骏忽然说:“先生,我刚才那首做的不好,想重新做一首。”
霖铃一愣,又转头朝应六嫂船的方向看看。应六嫂的船还没完全靠岸,便笑着说:“请便。”
子骏走到案边,提起笔笔走龙蛇地一顿运腕,然后将墨迹未干的题诗交到霖铃手上。
霖铃拿过来交给简唐。简唐接过来念道:“越女盈盈弄舟摇,雨打新舷桨声娇。闻夸不语花羞面,乱点芙蓉过小桥。”
他刚念完,左廷和韩玉同时叫道:“这首好!”
霖铃笑着问韩玉:“好在哪里?”
韩玉道:“好在笔下未写一字人娇人美,美人娇憨之态却跃然纸上!”
霖铃这些天苦读现代参考书,再加上经常向李之仪请教,对诗词也有一些基本的判断了。她笑着说:“不错,诗词有背面敷粉之术,即写一人美,却不说她美,反而写她经手之物美,写周围景美,就是子骏那句‘雨打新舷桨声娇’为绝佳典范。象生,你那句‘更添美人娇’,平白直述,是否反而就不如子骏这句,更让人浮想联翩美人之态,你品,你细品。”
张德龙笑道:“那也比常安那句‘美人对吾笑’”来的好些。”
大家又开始发笑。霖铃笑道:“你不要打岔。同样写花香,文召你那句‘红衣嫩翠暗香飘’,就不如明远的‘叠红不觉暗香飘’。因为你写的直白,他写得隐晦,诗意就在这个‘不觉’”。
大家纷纷揣摩霖铃(其实是现代参考书)话里的意义。霖铃笑着说:“综上所述,我来评定一下今日的名次。第一便是子骏的这首‘越女盈盈’,第二是明远这首,第三是少昆这首,大家有异议没?”
大家都表示赞同。霖铃笑道:“明日我就和应六嫂说,请她做一顿荷叶鸡,到时我会亲自送来给子骏。”
子骏一愣,立刻说:“学生不敢。”
霖铃笑道:“没关系,这是给你的奖励。另外,我还要宣布个奖项,叫做最佳进步奖,这个奖的得主是——常安!”
常安一下呆住了。霖铃笑说:“你做的这首虽然不够好,但比你以前的诗要好多了,韵脚也没写错。如此慢慢进步,有朝一日赶上你郎主的水平,也未可知呢。”
常安激动地搓着衣角说不出话来。霖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釉兽形瓷口哨,递给常安道:“这是我前几日逛街市时买的小玩意儿,就送给你作为奖品罢。下次你若是还有进步,我还有别的奖品。”
常安红着脸接过奖品,紧紧攥在手心里。张德龙他们几个又羡慕又不服气,纷纷围拢到常安身边说想看,常安硬是赶他们走,一个都不给看,只肯给子骏一个人看。
霖铃笑着道:“这节课就这样,大家接下来时间自己安排,这些天大家准备月考也累了,课业我就不布置了,大家好好休息一天吧。”
大家又轰然叫好。霖铃开开心心地结束课程,返身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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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号舍。子骏等六人躺在床上。常安手里攥着早上得来的口哨,时不时放在嘴边吹一下。
王燮不满道:“常安,你别吹了,你这样我们怎么睡得着。子骏,你说说他。”
子骏听后便说:“常安,今天别吹了。”
常安应一声是,把口哨塞在枕头底下。朱勉又说:“子骏,我上回说先生待你好,你还不屑,今日如何?他又是向你认错,又是给你奖励,连带着你家童都奖上了,这份喜爱可是前无古人了。”
子骏仰面躺着,淡淡道:“哪里有。”
王燮说:“我也觉得李胡子并非偏袒子骏。我看他对简唐也不错。简唐那样忤逆他,他还帮简唐求情。要是换了孔老二,才不会管简唐的死活。”
韩玉道:“那倒是,我看李胡子表面凶悍,心肠倒还挺软的。”
子骏冷不丁道:“他凶吗?”
韩玉笑道:“你忘了他之前是怎么训你的了?你这是得些甜头便忘了疼。”
子骏翻个身,淡淡地说:“睡吧。”
等号舍里安静下来,子骏望着床板顶上的月光,又想起今天早上先生向他道歉的事来,心里依然是有些迷惑——还有一层淡淡的喜悦。
当日他选择这家书院时,看重的无非是它地理偏僻,还有祝山长好说话这两点。当时他父亲曾经暴跳如雷,一定要子骏换去州学,或者给他在家里请先生。后来经子骏母亲一力劝说,再加上马羌事多没法管儿子,才总算遂了他的愿。
如今看来,当初的选择竟然也不算太差。至少这家书院的先生,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水平,人也更好。
子骏心中一片宁静安和,闭上眼睛,很快便堕入了梦乡。
第32章 健身教练
古代的日子车马慢,书信远,日子过起来慢悠悠的似乎望不到尽头,但夏天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当闷热的暑风中第一次渗进一丝凉意的时候,霖铃已经在碧螺山上待了四个多月。
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不过藏在巾帽里没人发觉。指甲也长了一些,不过被她用现代带来的小工具清理干净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胡子,每天依然工工整整地贴在她的嘴唇上方。
贴得久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那就是所有留这个胡型的人都和她一样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比如说鲁迅,她怀疑会不会就是女扮男装的。
理智上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但鉴于自身经历,她又无法停止这些奇怪的念头。
大体上她对现在的生活是比较满意的。她在现代就是一个人租房,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环境。有收入,有猫,没烦人的亲戚,这种日子真的还挺不错。
要说寂寞嘛,有一点,但也不是十分寂寞。她隔三差五就要面对一群学生,祝山长,岑观,甚至王老爹简老爹这些人也常来看她,还有住在隔壁县的李之仪一家。
她有时候甚至应付不过来,只能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这些日子她还有一个消遣,就是读从现代带回去的小说。那几本小说基本上被她翻烂了,尤其是《金瓶梅》,因为这本书里有比较多的恋爱情节,比较符合霖铃的胃口。
而至于书里的□□描写什么的,霖铃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她也看过一些现代的小黄文,相比之下《金瓶》的肉就算是很清水了。
有一天,她躺在院子里的胡床上乘凉。胡床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太师椅,只是不能摇晃。
她头枕在椅垫上,头顶是浓绿的树荫,凉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来,那滋味别提有多舒服。
她一边享受,突然想起当代某位香港演员的那句著名台词:
人要是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是的,我和咸鱼没有分别...
哈哈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