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后门的火锅店——岑清宴【完结】
时间:2024-07-02 14:40:13

  那花钏儿发狠,叫人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粗粮饼自然掉在了地上。
  她又用脚尖去碾,全沾上了泥巴,才冷笑:“阿犹喜欢偷,偷儿怎么配吃干净东西?那山上的猴子都是捡土里挖出来的吃,你也一样。”
  旁边米粉摊的老板端走乔琬吃完的碗,可怜叹了一句:“这阿犹跟了花娘子可真是遭罪,花娘子要节制饮食,身边人都得跟着不许吃饭。”
  “这十来岁正是长身体时,每日干的又是粗活累活,哪里能和她一样?造孽哟。”
  犹者,猴也。
  小丫鬟垂着头也能看出清秀普通模样,何至于起个这般侮辱人的名字!
  花钏儿娇蛮漂亮,饶是当下气得狠了,柳眉倒竖,也是漂亮的。
  叫乔琬一时想起掖庭的那些年来。
  乔琬头脑一热,上前多嘴问了句:“这丫鬟是犯了什么事,惹得花娘子动气。”
  花钏儿被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上下打量她,眼神戒备:“小娘子问这做什么?”
  “我想买下这丫鬟,不知花娘子肯不肯割爱。”
  花钏儿一听有利可图,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圈,展颜笑道:“阿犹这丫鬟聪明勤快,方才是我和她开玩笑呢。”
  乔琬眼神落在阿犹身上的红痕,挑了挑眉:开玩笑?
  花钏儿这会儿看阿犹着实碍眼,巴不得将她打发得远远的。
  见有人愿意接盘,她不愿意亏本,一通谋算将这些年吃穿用度都算了进去,张口就要三两银子:“小娘子看上这丫鬟,便算三两银子吧。”
  乔琬虽可怜阿犹,但也不是冤大头。
  她笑:“丫鬟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要花销的地方也多,能做的活却少,不如小厮。”
  花钏儿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很快就反驳:“阿犹力气大,什么活都能干的。至于吃,”
  她嫌弃地踢开地上的粗粮饼子:“吃什么不是吃,小娘子就算给些猪潲水……”不也是吃么?
  说着,她自己“嗤”地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刻薄的风情。
  乔琬看一眼将头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犹,认命道:“三千钱吧。”
  手续银钱当下就交接好了,阿犹跟着乔琬回去,顺路买了两身衣裳和一些日用品。
  “以后你就叫阿余吧,希望我们店年年有余,赚大钱!”
  半晌,乔琬给她起了个自认了不起的名字。
  阿余也舒了口气:“小娘子起的名可真好听。”
  她不识字,最多只能看见花娘子喊她阿犹的时候脸上总露出揶揄,从这揶揄里她理解了这名字大约意思不好。
  她哪能知道父母按齿序随口叫的二丫和隔壁老王家用晾了一年不舍得吃的两条腊肉请村夫子给自家女儿起的“蘅儿”之间有什么区别。
  区别难道仅仅在于名字吗?
  乔琬脸上带了笑,揉揉小姑娘的头。
  花钏儿说的果然不错,阿余的力气不比十三四岁的男子小,她收拾起店铺来根本无需乔琬再沾手。
  乔琬从后厨里走出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没靠近就被阿余给推开了:“小娘子歇歇去。”
  乔琬深觉花钏儿当初不识货,这样眼里有活还有你的丫鬟,多难寻!
  重新粉刷了白墙,敲了几块起翘的地砖,买来新的补上,又请李寿加打了四张桌椅,现下店里一共能放下十四张桌子。
  除了这些技术活,店里其他卫生方面都是靠阿余一人完工的,乔琬为了犒劳她的辛苦,当晚做了烤鱼。
  阿余不让乔琬做这血腥气重的活,豪迈道“我来”,一刀背下去将四斤重的大草鱼给敲晕了,然后破背清肠,刮去鳞片,得心应手。
  乔琬看得啧啧赞叹:“没白叫阿余这名字。”倒让阿余不好意思了。
  腌好的鱼煎到鱼皮焦脆金黄,锅里提前放一块火锅底料和辣椒香料等进去炒香,下边搁上小碳炉——
  至于配菜,豆皮和胡瓜是一定要的。另外喜欢吃什么,再放进去一起煮就是了,不拘是豆芽、土豆、金针菇还是莴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锅子?
  乔琬刚夹了一块丰腴肥美的鱼腹,口感粘糯,吃得眼睛眯起,深觉可以在夏天来临之际将烤鱼端上食单,一旦过了这个肥美的季节就撤下。
  试想,在炎热的夏夜,若再吃汤汤水水的牛油火锅未免油腻上火,而烤串、烤鱼这等煎炸烤之流就恰好。
  天上繁星如织,桌边二三好友,相聚时谈论一番夫子今日糗事或是同窗轶闻,吃着酥香麻辣的烤鱼,喝着沁人的冰饮,岂不快哉!
  等鱼吃得差不多了,再去捞汤中的配菜,你争我抢地差点为一块胡瓜打起来,而后还不过瘾,又招来店主加一份索饼进去。
  索饼吸饱了烤鱼的精华汤汁,稀哩呼噜一碗下肚,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的胃瞬间就被治得服服帖帖!
  乔琬是这么想的,立马又到铁匠铺去定了一批方形锅子。
  铁匠最近看见她就等同看见了财神,笑得比门口贴的年画娃娃还甜:“乔小娘子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乔琬如是这般和他描述了一番,铁匠满口应下:“这倒不难,提前祝贺小娘子开张大吉了。”
  乔琬笑着谢过。
  开张的前几天,晚上再出去摆摊的时候,乔琬都会跟老客说一声,自家小摊子就要升级成火锅店了,并说了位置。
  这位置好找,大约说一下对方就有印象了。
  “哦——某记得,是原来那家包子铺。”
  乔琬笑着点头。
  对方又道:“到时候开业,某一定送上贺礼支持。”
  “贺礼就免了,郎君来尝尝新品就好。”
  又有新品!
  柳廷杰双眼放光:“可是配螺蛳粉锅子的炸物?”
  “非也。”乔琬笑道,“柳三郎怎么还惦记着炸物,等我空下来专门给你炸一些解馋好了。”
  “那么,这一次是...?”
  “柳三郎倒时就知道了。”她也要保持一点神秘的。
  柳廷杰再怎么套话,她也只透露和鱼有关。
  从她身上套不出话,柳廷杰又将目光放在了阿余身上,阿余被看得脸烫,抿起唇,发誓坚决不做背叛小娘子的那人。
  收摊后,乔琬带着阿余回到洪家,在门口被对面的豆婶拦了下来。
  豆婶儿从门缝里探出头,一见她就喊:“哎,乔小娘子,等一等!”显然是算好了时辰专门等着她的。
  乔琬和阿余就拐进了豆婶家。
  院子里只点着一盏灯笼,光线昏暗,模糊可以看见大大小小好几个石磨,还有一排排的木架子和白纱布。
  豆姐儿应该是睡下了,没见到人。
  豆婶把乔琬带到厨房锅前,给她看:“瞧瞧,先前你跟我提的那黑豆花是这样的不?”
  乔琬一阵惊喜,光闻见这浓郁的豆香味就知道,这豆花味道错不了。
  她擓了一小块出来进嘴尝了尝,赞道:“就是这个味!”
  豆婶儿嘿嘿一笑,双手在白布围裙上擦了擦,期待地看着她。
  乔琬撇下勺子,点头:“豆花这种东西比豆腐还更娇嫩点,等铺子开业了,就麻烦豆婶每日送个二十斤到店里。”
  豆婶露出个笑来:“这怎么能叫麻烦,乔小娘子照顾我家生意呢。”
  根本不用乔琬费心宣传,在学校里面,像这种和学习无关的八卦总是拦也拦不住的。
  开业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进了她没有主动通知的徐璟的耳朵里。
  但这样就能拦住徐璟的脚么?
  当然不。
  所以当徐璟跟在觅食的监生们后面找过来的时候,乔琬扬起了眉毛,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徐璟也学她扬起眉毛:“开张大喜。”
  “多谢徐司业。”乔琬认命笑道,“徐司业今日吃什么?新上了烤鱼锅子,有蒜香的、麻辣的、香辣的...今日算我请您的,您之前垫付了那么多饭钱。”
第17章 吓煞人香
  徐璟微笑,递上一盆茉莉:“贺乔小娘子开业之喜。”
  此时的茉莉新梢未萌,点点花苞隐藏在繁茂的绿叶间,色白如云,凑近才能闻见隐约幽香。
  徐璟解释道:“如今还早,大约六至七月时可开花。”
  乔琬怔然,还未等他看出神色不同,就恢复了常态,点头笑道:“茉莉之香清婉柔淑,奴很喜欢。”
  茉莉花是乔琬幼时喜爱的。
  乔琬曾说过为何喜欢茉莉,又告诉他三巴吉塔的寓意,只是此时二人均未挑明,徐璟只是当作这是一盆单纯的花栽。
  他特地送来,又寻了这么个端正的由头,她不好推拒。
  不想便宜了他,乔琬恶趣味地一笑,徐徐道:“特别是花开后用来窖茶,香气醇厚浓烈。奴观此株叶色翠绿,阔卵形,乃为双瓣茉莉,窖出的花茶虽不如单瓣茉莉鲜灵清纯...但,”
  “徐司业所赠,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小娘子依旧伶俐,笑意盈盈。
  徐璟却不介意她话中:“能经小娘子巧手,是此茉莉之幸,那么某介时再来向小娘子讨一杯茶吃。”
  乔琬嘴角微僵,败下阵来。
  在她耐心尽失之前,徐璟点了一锅麻辣烤鱼。
  近来他爱上了这种舌尖微微麻爽之感,特别是配着热烫软嫩的食物一起吃,好似能互相麻痹,简直上瘾。
  乔琬趁机给他推荐:“有新的豆花,比寻常豆腐还嫩些,我瞧着司业喜欢吃豆腐,要么也来一些?”
  吃豆腐三个字招人误会,当下对面桌坐着的监生与同伴偷偷笑起来。
  乔琬自己也笑起来,她还真没想那么多,可不怪她。
  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眼睛弯弯,瞧着都十分乖巧。
  徐璟对她没招可防,终究也微笑应下,语气中带着点无奈:“好。”
  乔琬起名促狭,亲笔题的“一锅炖不下”作为招牌。
  字也不大规矩,每逢撇捺笔画末尾都拉长了再变形,浑不似楷书,远远看去像几朵花挨在一起,俏皮得很。
  有食客问其释义,乔琬笑道:“万物皆可火锅,只是山海之大,奇珍荟萃,一锅炖不下。”
  食客也笑:“乔小娘子奇想。”
  因有前些日子的宣传,老客基本上都找对了位置,也有那忘记了的,等走到原先摆摊的地方见空无一人才拍脑袋想起来,
  哦,火锅摊搬家了。
  等他们吭哧吭哧再重新找对地方时,店铺已然坐满。
  他们没吃上已是抓耳挠腮,又见店内今日似乎有半数人在吃的都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锅子,懊恼悔恨齐齐涌上心头,埋怨乔琬道:“乔小娘子既开店,怎么不选个大些的铺面。”
  乔琬知足常乐,打量眼周围,笑道:“不小了,比从前多加了四张桌子呢!饭要一口口吃,钱也要一点点赚嘛!”
  阿余瞅见自家小娘子一派岁月静好之相,只觉陌生。
  如果这是她家小娘子,那昨晚抱着因开店空下去一大半的钱匣子含泪咬牙发誓明年一定要将隔壁黄记买下来也变成火锅店的小娘子是谁?
  乔琬正色告诉她,这叫客套话,晚上那些她们关起门来说的是掏心窝子话,是不能被外人听去的。
  她们要嘴上谦虚,实则悄悄努力,等到时候惊艳所有人。
  小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放着光,比匣子里的银子还锃亮。
  阿余最喜欢看小娘子这般有活力的样子,和在别人面前都不一样,这说明她是小娘子最特别的人。
  当下,她也被感染得激动起来,跟着宣誓:“那我明日只喝素粥。”
  “为何喝素粥,咱们不是才说吃豆花烤鱼么?”
  “省钱,买铺子。”阿余目光坚定。
  乔琬和她并肩躺在床上,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伸手去捏她头上发髻包玩:“小孩子不用操心什么钱不钱的,再说了,银子可不是省出来的,而是挣出来的。”
  阿余听了猛点头。
  可不是,光看今天刚开张就坐满了人,外面还有等位的,两个人差点忙不过来,阿余觉得小娘子说的太有道理了。
  蒜香的烤鱼是专门为了方便不吃辣的食客们,鲜青椒里的花椒最多,受众更小,最经典的依然是麻辣和香辣味的。
  特别是搭配上豆香浓郁的黑豆花,滋味简直绝了,柳廷杰因此多吃了两碗饭。
  黑豆花虽然长得丑,像泥浆子染了色,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隙,一点也不细腻,可是口感却比豆腐要更嫩。
  嫩而不滑,软软的,咬开,里面的孔隙填满了烤鱼汤汁,香得冒泡。
  这种孔洞的好处在冻豆腐里也有体现,但有人嫌弃冻豆腐的口感太老,尽失了豆腐的精髓,而时下制冰手段缺失,只有冬天才能实现冻豆腐自由,乔琬还没将其纳入食单。
  黑豆花则是处于老豆腐和冻豆腐之间恰到好处的改良,广受好评。
  豆婶儿每日送来的二十斤,全都能卖光,一点也不剩。
  烤鱼的爆火也招来了附近店铺的注意,没几日,乔婉就发现今日来点烤鱼的食客比往常少了。
  她没放在心上,只当大家是吃腻了,换换口味。
  而又当过了几日,有些人又重新出现了,点了烤鱼,吃上之后,嘴里还嘟囔着:“这才是对味!”
  隔壁糕饼店的邱娘子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这几天,郑记食铺和黄记食铺都学你,招牌上也加了烤鱼嘞!”
  乔琬“哦”了一声,了然,笑着:“怪道这几日生意少了许多,原是如此,多谢邱娘子告知。”
  邱娘子看她和自己妹妹一般大,所以愿意关照一二,谆谆嘱咐:“不过你可千万别去闹,那两家背后有大官老爷撑腰的,闹不好...”
  她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乔琬也本就没打算去闹。
  她笑道:“多谢邱娘子,这些新鲜果子您拿去吃着,今日果农刚送来的,水灵着呢。”
  邱娘子与她推辞一番,收下了。
  现有了店铺,她便打算做些饮子来配火锅,光吃茶还是不够畅快,且她也没有什么好茶招待,反倒被吕穆嫌弃:“乔小娘子这儿什么都好吃,只是这茶太次,恨不得拿来漱口。”
  乔琬听了无语,笑笑问:“吕监生平日吃的什么茶?顾渚紫笋?龙团胜雪?还是吓煞人香?”
  吕穆被噎住,便不说自己爱吃的,转而问道:“这吓煞人香是个什么,我竟从未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乔琬暗暗坏笑。
  这吓煞人香出名在康熙三十八年,还有个几百年呢。
  吓煞人香,就是香极了的意思。
  传闻康熙南巡时途径洞庭,舟车劳累,当地巡抚献上土产。
  康老爷品饮之后顿觉鲜爽生津,滋味殊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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