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季秋,炖羊肉、焖排骨、红烧肘子、炙牛蹄等正应时节,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三人找足各种理由狠贴了阵秋膘以后,阿余成功将自己的肠胃吃出了毛病,一天下来跑了七次茅房。
郎中叮嘱在彻底好前断不可再大鱼大肉了,得养一阵子。
乔琬听得连连点头,记下了一应忌口食物,又引以为自己与阿年戒之。
一是为了养胃,二是吃腻了荤腥油物,开始馋那口清新鲜嫩的野菜了,因此在某个清晨,乔琬捧着大把挂着剔透露珠的野菜回家,后背篼子里还有满满一篮。
一问才知,是跟着隔壁邱娘子去到后山亲自摘的。
摘的当下没管那么多,乔琬看到什么眼熟的都摘了回来,现下拿出来分类装好,发现有秋葵、蕨菜、荠菜、马齿苋、木耳菜...还真不少。
或凉拌或清炒或做纯菜煎饼,一连几天,清粥小菜,将近日来身体里累积的油腻尽数排出了体外。
阿年和乔琬倒是觉得新鲜好吃,下粥也清爽,每天要花大力气的阿余吃得一连几天面如菜色,练拳时手脚无力。
她向乔琬诉苦:“咱们晨起吃的菠菜汤与荠菜烧饼,午间又是炒冬瓜和凉拌秋葵,晚食总不该又全是绿的吧?”
“小娘子,师父说练拳得吃饱,我这几天睡觉都是饿醒的呢。”
乔琬哄她:“今晚就让你吃锅子。”
今日是初一,监生们放假,乔琬也沾光得个休沐日,可以自行安排晚间时光。
阿余得了许诺,喜滋滋择菜去了。
吃什么锅子?自然不能是油辣的。
遵从大夫的嘱咐,饮食要清淡。乔琬将泡了一下午的大米分出一半,倒入研钵研磨细腻,另一半铺在砂锅底,混合磨好的米浆大火煮开,等煮到开花后去米留汤。
看不见米粒,浓稠顺滑,这便是粥底火锅,又称“毋米粥”。
以粥糜为底,涮菜喝粥,食材下锅顺序皆有讲究。
其实按当地人的做法要将清远麻鸡剔骨熬成上汤,加入一年以上香米大火焖煮两时辰,待粥米完全酥烂后,用网筛滤渣沥出粥水。
只是现在条件有限,鸡汤有,其他二三没有。
到了晚间,红漆木色的小桌案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人一口小砂锅,菜有枸杞叶、茼蒿叶、白贝、花甲、虾子、黑鱼片,两碟嫩牛肉取的牛身上雪花、肥胼部位,一碟片成薄薄片的嫩猪肝,还有一碟马蹄豕肉滑并一碟牛筋丸。
乔琬还用剔下来的鱼皮做了道凉拌鱼皮,口感脆爽酸辣,伴着芜荽的清香,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很是开胃。
阿余见到真的有锅子,高兴坏了,忙前忙后端来碗筷,又主动替乔琬调蘸料。
乔琬嘱咐,吃之前先舀碗粥喝,此谓提气暖胃。
然后按照海/河鲜、荤菜、蔬菜的顺序依次下锅烫煮。
浓浓的粥水可将海鲜烹出的鲜味锁住,与粥水融合,否则,蔬菜中的水分太多,会失了鲜味。
肉只要新鲜的牛肉和豕肉,打个鸡蛋进去和新鲜牛肉搅拌均匀,烫熟后牛肉嫩滑无比,自带一股奶香味。
蔬菜吸收了粥底中前序食材的油脂和鲜味,最后再打个鸡蛋下去,喝碗融入了各食材精华的粥收尾,回味无穷。
三个人关了大门畅畅快快地吃着,吃着吃着,阿年忽然就哭了。
起初小小声抽泣,隐在砂锅的咕嘟咕嘟里,众人专注自己眼前的锅子,无人察觉,后来幅度越大。乔琬察觉了,侧头询问,谁知问后对方更加难过,最后“哇”地一声,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这可吓坏了两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按阿年的性子,又是会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的。乔琬忙柔声哄着对方,指挥手忙脚乱的阿余去取帕子,不小心取来擦灶台的脏帕子,又被乔琬给拧了回去。
阿年看着兵荒马乱的两人,又忍不住破涕为笑。
“怎的了这是?总不至于好吃哭了。”乔琬给其顺背,有意使气氛轻松点,打趣道。
阿余重新拿来乔琬的干净帕子,乔琬接过,擦去阿年脸上泪痕和嘴角残渣。
方才哭得太急,这会阿年还在止不住抽抽噎噎,不时打个嗝儿出来。
闻言,颇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看着因担忧自个的小娘子和阿余:“这、这粥,从前在家我娘也会做。”当然食材不可能有她们现在吃得这么丰富,但味道和口感总是差不多的。
原来是想家了,乔琬满目怜惜,“你是岭南人?”
这也算从侧面证明了乔琬做得还原,得此评价,她心里是满足的。
“不怕,等咱们有钱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常回家看看就是了。”她这样安慰着,也羡慕阿年,至少家中还有长辈能够牵挂。
阿年答道:“不回去了。我爹赌钱还打人,我娘受不住跑了,他们把我卖了换米吃。”
阿余闻言,感伤自己的身世,也沮丧道:“我也不回去,回去只能吃掺了麦麸的稀粥,只有兄弟才能吃干饭,比不上这里一点。”
乔琬沉默地伸出手,在二人的头顶摸了摸,叹道:“那便不回去。想吃什么了,告诉我做就是了。”
自上一次姜五娘子吐露心结后,似乎就把她这儿当成了个倒苦水的好地方,还真被她蹲到过几回吕七郎,只是高门淑女如何日日寻得到出门的借口?这不,这天就有姜府的下人来请乔琬,说家中五娘想念她这的火锅,请她带着锅子底料上门布置一顿。
至于菜蔬——不用管,府里厨房应有尽有。
上午又没什么事,看着丰厚的酬金,足有五两的银锭子,乔琬笑着应了:“客人稍后,奴去取家私。”
姜亭晚虽没说要吃什么锅底,乔琬却熟悉她的口味,直接擓了鸡汤菌子的装进坛子里,又带上做工精致的铜制双耳小锅。
姜五娘子喜清淡口味,吕七郎却无辣不欢,这一点上,乔琬不免又暗暗替姜亭晚捏了把虚汗。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叫做“爱就是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吗,又有说“一定要找个能吃到一起的人过一辈子,否则就是两个人的痛苦”,父辈的矛盾暂且抛开,他们两个性子就天差地别,真的能幸福吗?
不过,乔琬转念又一想,这二人成不成还两说呢,干她何事?操这心,后世还有说“爱是互相迁就、克制己欲”的呢!
许是这些日子听姜五娘絮叨得多了,她不自觉关注起二人的进展来。
乔琬在心里八卦了一番,面上和和气气地同姜府的小厮一笑,登上了姜亭晚派来接她的马车,将店里交代给两个丫鬟。
一路颠簸后,马车停在了姜府的一处偏门。
乔琬被早守在门口的丫鬟领着,穿过回廊曲折、假山清池,进到姜亭晚所住的循梅苑。
正如其名,院中栽了半庭的梅花,此时还未开,光秃秃的,精致贵女五娘子难免触景伤怀,赌气让人铲了这些梅树。
下人们便想了个法子,将昂贵的红绸剪成小朵花扎在枝头上,又以玉珠做蕊,哄五娘子一笑。
真是富贵迷人眼阿。
乔琬又想起自己收了那五两的酬金后还觉得心虚,一时间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心虚什么心虚,她一点也不心虚!
她抬眼恰看见姜亭晚身边的大丫鬟面露不耐地出来,催促廊下守着的小丫鬟去做些什么,见乔琬来了,绽开个笑:“店主小娘子可来了,我们五娘才念您呢。”
乔琬也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坛子、锅交给她们的人。
见她竟不露怯紧张,似是见惯了高门大户里的景象,循梅苑的丫鬟们心中诧异,神色又端正了几分,十分客气地将她迎进了屋。
姜府子女众多,故轮到姜五娘出生时,虽然受宠,也只余这小小的循梅苑给她居住,所以没有什么正式的待客场所。
虽然乔琬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客人,不必那般重视。
姜亭晚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家常衫子,依在榻边,见她来了,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可算来了!原本我想着去找你,我阿娘不让,劳乔姊姊跑一趟,不耽误你事儿吧?”
乔琬温柔一笑:“不耽误,左右中午也是没客人来的。”
哪能呢?给了丰厚的酬金,今日就算让她关门歇业一日也使得。
姜亭晚笑道:“那可好了,以后我想找你说话,就挑中午时候差人去请你。”
小姑娘虽然娇了些,不过还是挺可爱的,性子也不会强人所难。
出手大方那是乔琬调侃自己的说法,实则这才是乔琬愿意与她多言的原因。
姜尚书与夫人虽然疼爱幼女,但也会约束管教。
她拉着乔琬闲聊起来,并不是每回都念叨和吕穆的那点子酸溜溜的青春文学,也会和她聊些女儿家的话题譬如京里最近流行的妆容首饰,哪家的纨绔又闹了笑话。
这说起来,就说到了鲁国公家的宝贝珠子。
姜亭晚并不知道乔琬刚刚在心里还吐槽了一遍,将赵若炳拉出来与她做对比,更不知道赵若炳是因为和她的官司才被罢归停学的。
只是最近新从小姐妹那听来了这等八卦于是...她附在乔琬耳边,羞红了脸也挡不住八卦的心:“听说鲁国公夫人把赵五郎身边的丫鬟们全换了一批,原先的都发卖了。”
第36章 外送服务
乔琬听得挑眉,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笑来。
“真的!”姜亭晚摆摆手,清嗓子,“是我一位表姐说的,她院子里新调了个小丫鬟,原先的主家就是国公府。”
“乔姊姊,你可知为何?”
姜亭晚又往前一凑,神神秘秘地,“听那小丫鬟说,是因为赵五郎现闲在家中,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便勾着他胡闹,不知节制,咳...还是因此病了一场,这才被鲁国公夫人发现了。赵夫人向来疼爱五郎,哪里能容得下她们?竟是连带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遭了殃。”
乔琬“嗤”一声笑了,很幸灾乐祸:“想必新选的那些丫鬟要么是鲁国公夫人的心腹,要么面貌朴素了。”
姜亭晚深深点头:“何止朴素,听闻赵五郎醒来看见屋里伺候的人,又吓晕过去。”
乔琬笑得更坏了。
聊了一会儿,锅子上来了,涮菜基本上都是她吩咐的那些,二人便开始对着锅子一边吃一边聊,直到大丫鬟进来提醒姜亭晚该到她去给姜夫人请午安的时辰了。
“那我先回了。”乔琬知趣地告辞。
姜亭晚扯着她袖子依依不舍,汴京里她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除了自家的几位姐妹,乔琬是难得能对她脾气的人。
乔琬笑道:“过几日还能再见的。”
小姑娘这才展颜一笑,放开她。
回去的路上乔琬就在琢磨,其实一直陆续有高门的奴仆来问她能不能外送火锅,往常她都以路远不便推了的,实则因此损失了不少客人。
而且,若再来几家都像姜府这么大方,得个赏钱,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发财?
这还真不是她做梦,高门大户总是最要颜面的,谁不打赏?
只是谁来跑腿,滚烫的汤底又该怎么来配送,若在路程中翻了可该怎么办?
这些都是她需要考虑的。
她回头找到了陆虎兄弟几人,经过这些天观察,发现这几人干活利索,气力又大,端起重物来稳稳当当,一个顶俩,是跑腿的好手。
于是她与对方几人说定,一单十文跑腿费,包食不包宿,请他们跑腿,当“外送员”。
陆虎几人在家闲的也是闲得发慌,还被爹妈唧歪游手好闲,满口答应下来。
跑腿的人解决了,又去哪里找适合运输的容器呢?
先前她抱着的那个坛子,重量太重、容量太小、不易清洗,要是有后世那种一次性的包装就好了。
这个问题乔琬琢磨了两天,暂时还没办法完全解决,只能尽量挑选了轻便的藤编壶作为容器。
根据纸伞的灵感,里外刷上桐油晾干,再装汤汤水水的时候,竟然能做到一滴汤不漏。
这样拎着方便许多,等到了地方,再倒出来就是。
但她还是很小心谨慎地在盖子上仿照后世饮料瓶的旋扭盖的纹路,又用糨糊刷上纸封条。
当餐品送到客人手上时,外送员都会先请对方检查封条和壶盖的完整性,再请他付餐费,吃好后在门房自放着就是,第二日又有他们前去收回。
服务周到、体贴细致,只是这外送的价格也着实不便宜。
偶尔有那出手阔绰的大爷,会给些打赏,乔琬一概不过问,起初兄弟几个还会紧张纠结,在发现乔琬压根不问,只要他们保证餐好好的就行之后,更加珍惜这份活了。
饶是千般小心,还是防不住出了岔子。
这天店里正热闹呢,乔琬刚打包好一份外送,嘱咐耷拉眉詹汪送至南瓦子里的红绡苑。
寻常到南瓦子不过就两柱香的功夫,今日去了快一个时辰还未回来,乔琬就觉得不对了。
若换了其他几个弟兄她还会猜测是否被路岐人迷住了眼,留下来看了场戏,詹汪却是他们里面最胆儿小机灵的,每次早早就回来了,抢着接下一单。
乔琬心里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外面忽然有人声鼎沸,一群人扯着詹汪把他扔在了店门口,叫嚣着:“店主人,店主人何在!”
食客纷纷放下筷子出来看热闹,周围有居民、摊主也伸长了脖子。
乔琬忙出去:“怎的了?”
“你就是店主人?”一大汉眯起眼上下打量乔琬,重重哼了声,“你可知道,你这跑腿儿竟敢调戏我们院的唱曲娘子!”
詹汪被人踹倒在地,眉毛耷拉着,一脸苦相又透着几分猥琐,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啊?!
“嗬!光天化日,竟这般大胆?”
“以后可不敢再点她们家外送了,也不敢再来店里了,万一就被调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