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那车驾是不是!”
“县主的车辇,是山阳县主!”
只见那车辇上间花绣帘轻纱飞舞,影影绰绰显现出一女子的侧颜剪影。
虽看不清楚容貌,但只消看那幽凉侧影,脖颈细长,曲线优美,怎么也不可能是四十来岁的妇人。
第81章 暖春
乔琬财大气粗地将一溜□□间铺子买下来,打通,街头霸道地架起了木牌坊,却不是贞节牌坊,也不是忠烈牌坊,挂的是她们火锅店的招牌。
这般硕大,一早引来了山阳县百姓们的好奇。
不认识字的,拽着识字的给他们念:“这写的是个啥?”
这样一来,火锅店占地几乎有个大平层那般大,里面装修自然繁琐。
她的想法参照了后世的早茶店的形式,长龙一样的柜台,进店先点锅底,往里走分区摆出各色荤菜、素菜、丸子,因为这儿气候原因,一年里多半时间都在下雪,此地便是个天然大冰箱。
再转一道弯,掉头往回走又是一溜烟的小食窗口,麻辣烫、冒菜、关东煮,什么?您不想吃带汤的?
另还有麻辣香锅、各色油炸、炙烤、饮子、糕点......琳琅满目,每一处都有专人负责。
进店以后,一股香风混着暖气扑面而来,食客可以体验自行挑选的乐趣,亦可以偷懒,在门口点锅底处告知伙计,按店里食单推出的某样套餐来上。
上到二楼,是两台硕大的旋转火锅台,一边能容纳几十人,旋转台的一端连接着后厨二楼的窗口,亦有人在其中观察台面情况,及时进行补货。
火锅店的右侧是一处空旷地,以沙砾做起了一处供孩童玩耍的休息区;左侧是做成等位区,这些都有京城里现成的例子照抄,根本不用费脑子。
山阳人民发现他们这位县主似乎格外喜欢这类一锅大杂烩的饮食。
起初他们觉得这真是暴殄天物,但也有那在朔方吃过的,嘲笑他们不识货,更是趁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抢先享受了好几日不必排队不必拥挤的日子。
等到大多数人回过神来,门口的等位区便有热热闹闹地充斥着:“哎呦我先来的,你急什么!”
“没听见人家小娘子喊小桌二十八号么!你二十六,早都过号了,后边排着去!”
“啊呀呀,阿杏小娘子,我这就是去解了个手,没留意到号了,不能再叫我重新排那么久吧!”
阿杏铁面无私:“过号等三桌,再过号,那可就作废了。”
“嘿嘿,好,好!”
......
山阳县没什么达官显贵,最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本地的乡绅,民风淳朴,见着了也没那么些麻烦的规矩,不必行礼,打声招呼就是了。
在朔方时,乔琬见惯了民生苦楚,来到山阳,还以为两地相距不远,想必情况也差不多,可这儿却是热闹得多。
一开始是因为不放心才来此地寻的借口,待得久了,她竟也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她带来的阿余、阿年已经很熟练了,火锅店很快步入正轨,不必时时盯着,但她还是喜欢呆在店里,和食客们聊聊天。
起初他们畏惧“县主”这一层身份,放不开,后来她将创业的过程以及国子监的监生们的一些趣事,隐去姓名,编成戏目,叫人在这店里演着,倒是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进入八月,山阳又很快冷了下来,更北的朔方、邺县又是飞雪漫天。
但在今年春日,北魏人痛失两名大将,元气大伤,其中还有一名是北魏掌权的摄政王,内部动荡,想必没个三年五载不会再来骚扰北发和朔方。
邺县积贫积旧,亦在今春迎来了一名真心为名的好官。
长冬将至,棚地欣欣向荣,北地的百姓有了不再挨饿受冻的盼头。过往不幸,幸而未来是一片暖春。
人生百味,生活冷暖,全都融在了一鼎热辣滚烫的火锅里。
——
次年春,汴京城中。
天气渐热,皇帝甚至想念起了北地的冰雪,蠢蠢欲动。
遂又将朝政交给了太子,美其名曰:“太子如今也大了,只是还缺历练。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朕。”
自个儿则琢磨着带上贵妃,寻个什么由头躲开御史的絮叨,出宫去玩玩。
嘶......
正巧的是,镇北侯来信,道薄云寨上下千余义军有意归顺朔方军,他当即拍板,就选这个了。
“好!过去薄云寨爱民,如今忠君,这样的忠义之士,朕自当亲往举行阅军仪式!”
嘶......
御史们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是一支千余人的乌合之众,陛下何至于此!”
“朕意已决,诸位跪安吧。”他单方面终止了朝议。
自从上次亲政得胜后,回来也没人敢再拿这事儿骂他,他尝到了甜头,便逐渐学会了和这群老顽固的相处之道。
宫里,只带贵妃一个人去自然是不好的,太偏心了,皇帝便意思意思地去问了皇后。
皇后连个眼神都欠奉:“臣妾进来暑热,身子不适,还是留在这宫里吧。”
她自然看穿了皇帝的真实心思,主动给了他台阶:“此行不好兴师动众,陛下便带贵妃一人去吧。”
皇帝自然满口答应。
天家出行,排场自然是要跟上,不过比起上一回浩浩荡荡出征,已经低调许多。
一路上,又因为一时兴起,改了原先的路线,走到哪算哪,并不只在有行宫的地方停留,甚至还与御驾分开出行,暗中视察当地官员。
二人扮做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倒也没惊动谁。
这日他们又兴起,绕过朔方,往山阳来了。
路上他本想着去邺县看一眼李公爱徒,沈贵妃却一笑:“陛下还是先去山阳被,免得白跑一趟。”
皇帝不解:“宵月为何这般说?”
沈贵妃并不答话,卖了个关子。
故当他在县主府看见徐璟时,很是惊讶:“徐卿?”
一向稳重的徐璟,脸上茫然了一瞬,很快面色通红,半晌憋出一句:“臣......今日休沐。”
皇帝方才可不是在惊讶这个,他狐疑地看看羞愤欲死的徐璟,又看看打趣看戏的乔琬,猛地看向贵妃:“宵月早知道?”
“知道什么呀?”沈贵妃挑眉,笑一笑,“陛下为县主圈划封底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有意撮合两人呢,竟不是?”
皇帝张张嘴,不过很快就想通了,为何他总觉得徐卿似乎格外针对黄家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这幅表情,叫旁人还以为捉到两人在府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明明什么也没干,单纯喝茶聊天的......乔琬眼神瞟向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徐璟,都怪这人,沉不住气,何至于此!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县主府上的小婢,忙忙碌碌跑来:“娘子,娘子!您吩咐的锅子好了!”
见了生面孔,也不怕,好奇地打量两眼:“娘子有客人?那锅子奴婢先帮您撤了?”
“不,不不,不必了。”皇帝忽然出声,“朕...我也许久没吃到你这都味道了,今日刚巧尝尝。”
小婢还是先看向乔琬,见她哭笑不得地点个头:“既如此......赵六郎和沈娘子先里边请吧。”在这门口站着实在是太诡异了。
......
皇帝和贵妃在山阳呆了竟有三日,这么小的一方县土,竟也不嫌无聊,他们在这儿,徐璟自然走不脱了,每日伴驾左右,为其介绍山阳风土人情,竟然比山阳本县县令还了解。
还是徐璟劝其:“莫要耽搁了薄云寨,使其又反悔才是。”
皇帝这才记起来此行的“正经事”,次日便启程直奔朔方去了。
皇帝一走,徐璟自然也得再回到任上。
他从院子里出来,包袱没有,只有阿昌跟着。
乔琬眯着眼看他人一副俨然当成自己家的模样,府里婢子亦是见怪不怪把人当成了自家人,既暧昧又家常,忽然有些不爽。
后世有句话叫“恋爱从一束花开始”,再不济,在这古代时候还有三书六礼,以诗寄情呢,这算什么。
就因为太熟了?
乔琬欲言又止,嘴角紧抿。
见她这样,徐璟也站着没走:“还有什么事吗?”
她平素看人的时候眼神清明,总是弯出几分笑来,看着很好亲近,许是经商与客人打交道的缘故,现在表情却比平时认真,眼神亦比往常亮了许多,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咳...”半晌,到底道,“罢了,下次吧。你快回去,一会路上雪又下大了,难走。”
到底有些难为情。
徐璟有些莫名地走了,回去后,不免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事儿。
是夜,杨县丞听闻他回来,笑眯眯敲门而入:“徐知县竟呆了五日才回来,啧啧”史无前例啊。
徐璟清咳:“是有事耽搁了。”
杨县丞露出个“懂,我都懂”到表情,笑眯眯八卦:“如何,我教你的可有进展”
徐璟笔一顿,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县学里家贫的学生可都安排妥当了?”
杨县丞都无奈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竟然还没说出口么?”
他危言耸听:“小心再晚些,再没定下来,县主回京之后,你却还留在这儿......京城里的少年郎得有多少呢?”
他下意识想反驳杨县丞的话,却忽的想起今日乔琬那眼神来。
第82章 水到渠成
徐璟有一瞬间茫然,他没谈过恋爱。
作为卷王,人生中前一二十年有限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
杨县丞也茫然,他虽没实战过,但看那风月话本里的,不都是那样么,一见钟情,再见诉衷肠,三见定终身...他放下茶碗仔细觑了觑徐璟的皮相。
嗯...嗯,问题应当不在这儿。
徐璟被他看得发毛,颇不自在清了下嗓子,端起茶碗遮掩。
杨县丞恨不得把自个私藏的那些风月书全都塞给他,并嘱咐他,将这些参透,就如参透四书一般,就能开窍。
徐璟虽没有经验,但心里总隐隐觉得杨县丞比他还不靠谱,遂提出质疑。
“行动派”徐知县与“甜言蜜语派”杨县丞都对自己的那一套理论深信不疑,争执不下。
还是阿昌在旁边提醒,两位爷加起来四十多岁,在这边吵得好听,都是连红袖添香的经验也没有的主儿,都是白吵,不如去问问有家室的主簿。
白主簿是过来人,如今孩子都能跑能跳了,是十成十的“保守派”,不明白何必费这些周折呢,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过来人的经验总要靠谱些,徐璟不好意思,杨县丞忙帮他问:“怎么提亲?直接去吗?不必提前探小娘子口风吗?”
一连串将白主簿亦是问倒了。
......
转身回了宅邸,方才杨县丞与白主簿的话分明还在耳边。
徐璟关好书房的们,这才,小心捧出了杨县丞借给他的那摞话本,仔细慎重翻阅起来。
可翻看过每一本,才发现里头开章无一例外都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两心相悦,互订终身,究竟如何终的情,一概语焉不详。
大约人们看话本只为了后面令人脸红心跳的风月佳话,没有人会费心描述前面无关紧要的部分。
偏生这“无关紧要”对他来说才是最要紧的。
翻遍所有也没找见对自己有帮助的寥寥数语,反倒越发不确定心意起来。
——
恋爱,乔琬也不会。
两世为人,会赚钱,会捣鼓自己想吃的,却不会风月。
但她有丰富的理论知识,足够扪清自己的心思。
闭门不出整整两日,她只想一个问题——过去的那些顾虑,换做谁现在,换做是徐璟,便不存在了吗?
若在翻案之前,她确实是有顾虑的,所以尽管有柳二郎这样看起来对她来说已经十分不错的选择,她也从未考虑过停下脚步。
怕耽于情爱,沉湎于温柔乡,便忘了来时路。
又或者说,她始终还是那个自由散漫的灵魂,从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过,才不愿意用一桩婚姻将自己的自由缚死。
她不怀疑若当初应了柳二,以她性格,柳二人品,婚后过得绝不会差。
但也毫不怀疑,柳家以至于京中大多数人家都不会同意自家儿媳婚后仍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她们会因此产生冲突,最后以她的妥协告终。
就算她如今是县主,放在宗室里,也不过是边缘人物,又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
火锅店的生意才是她的底气,她不可能丢掉的。
......
但徐璟与她是一样的,没有父母,寄住在老师家,敏感又上进,为了早立门户,才会在十几岁时豁了命学。
起初她确实只把对方当做邻家阿兄,后来相处间,渐渐动心,便又开始顾忌那些存在于她身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