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芝麻却是低下了头。
肠胃不适是真,但不适的原因却是主子刻意造成的,一想到这些日子主子每日只吃半碗粥,芝麻心疼极了。
而就在此时,玫婕妤来了,看到这位让主子难过的罪魁祸首,芝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玫婕妤毫无所觉,她扭着腰走到位置上坐下,帕子捂着嘴笑道:“淑妃娘娘的生辰宴怎么在澄瑞亭举办?为何不去绛雪轩或是万春亭,那边也大些。哪像这澄瑞亭,憋屈得很,嫔妾这胸口都有些喘不上气。”
自有孕后,玫婕妤是愈发口无遮拦了,她本就视淑妃为假想敌,如今仗着肚子怀着龙嗣,竟敢嘲笑淑妃的生辰宴规格低了。
淑妃岂会容她放肆,轻笑道:“又不是整岁何须弄那般大阵仗,本宫记得,玫婕妤去岁是整岁的生辰吧?在哪办得来着,本宫怎么没有印象?”
她身后的点翠接道:“回娘娘,玫婕妤去年生辰时只到膳房定了一桌席面,并没有办宴。”
但那是不办吗?是没有资格办!
那时玫婕妤还是个美人,比她位分低的只有曹美人和马才人,她人缘又不好,又有谁愿意去呢?
玫婕妤坐直身子,张了张嘴,涨红了脸,“等嫔妾今年生辰,便去请奏陛下,于绛雪轩办宴!”
今时不同往日,她怀有身孕,谁不给她面子?
想到这儿,玫婕妤又得意起来。
可很快,待她看到朝蓉走进来时眉头一皱,“怎么还请了她来。”
朝蓉脚步一顿,转向玫婕妤,行礼道:“玫婕妤安,臣女是奉太后之命给淑妃娘娘添喜的。”
虽是在行礼,但动作却不怎么恭敬,没等玫婕妤说话,朝蓉自己起身,让身后跟着的宫女把东西呈上来。
紧接着便要告退。
“哎!”淑妃喊住她,“朝蓉姑娘来都来了,本宫自然要尽待客之道,点翠,还不看座?”
她眼如弯月,闭月羞花,“早晚要与朝蓉姑娘姐妹相称,想来各位也不会介意吧?”
自是没有人反对。
朝蓉本不愿意,可看到淑妃眼中略带威胁的眼神,立刻想到了那日母亲说的话。
看来袁家和大长公主府暗中达成的合作,淑妃也知道了。
朝蓉抿嘴,“那臣女叨扰一二。”
就在她刚坐下时,一直未曾言语的宁妃突然出声。
“淑妃刚才的话未免有失规矩,选秀毕竟还未开始,那些话若是传出去了,有损朝蓉姑娘清誉。”
她素来恪守宫规,出言提醒也是好意,却惹得两个当事人都不舒服。
朝蓉咬住下唇,她进宫一事算是板上钉钉,但也要走一遭流程,半个月后便要去行宫学习规矩。宁妃这话是何意,是说她不一定能安稳度过那一个月吗?
未免太瞧不起人!
而淑妃想的则是,她说话做事什么时候轮到宁妃教训了?
冷笑一声,淑妃向后靠,“说起来,本宫近日听闻了一桩趣事,也让诸位姐妹听听。”
“皇上重用的大臣京卫指挥使曾起鸣曾大人终于定下了续弦,你们猜猜,定的是哪家的贵女?”
曾起鸣想迎娶贵女一事已在京城有所传开,有人笑他痴心妄想,却也有人主动攀迎。
毕竟曾起鸣虽是穷小子出身,但前途无量,哪怕是续弦,也不是没有人家动心。
与名声相比,也有人愿意选择富贵荣华。
不了解此事的人在心中回想着各家大族,猜测到底是哪家人不要脸面。
却听淑妃笑道:“可是不巧,今日那府上的人正在宴上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宁妃?!
宁妃娘家,那不是丞相杨府吗?
杨府要与曾起鸣定亲?
众人哑然。
第四十一章
宁妃脸色煞白。
她显然没料到会被当众揭露家事, 一时有些慌神,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看向淑妃的眼神里蕴含着着怒意,“这些是本宫家事, 不便在外谈论。”
淑妃又怎会怕她,何况边上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玫婕妤。
玫婕妤笑道:“正是因为是宁妃姐姐的家事, 我们才更要关心啊。嫔妾听说,那曾大人今年已有三十八岁?这个岁数, 想来正是疼人的年纪, 不知是杨府哪位姑娘这般有福气?”
她说是福气,众人皆是僵笑。老夫少妻,哪来的福气?
安嫔:“杨相只有一子二女, 只能是杨二姑娘,今年约莫, 只有十五岁。”
杨二姑娘?
祁黛遇立刻想到了在围场时那惊鸿一瞥。
“竟是那位天仙似的姑娘?”曹美人似是过于惊讶,脱口而出。
淑妃错过围场之行, 自是没见过那杨洛娘,问道:“杨二姑娘长得很好看?为何未曾在京城听过其名?”
她问朝蓉,“你可曾见过杨二姑娘?”
朝蓉摇头,“杨夫人很少出门赴宴,少有的几次也没有带上杨二姑娘。”
对于那杨洛娘,她们这群年龄相仿的贵女还猜测过,莫非是长相粗鄙或是身体不好, 杨夫人才不带她见人?
可看曹美人刚刚的样子,那杨洛娘似乎长得极美。
朝蓉撇嘴, 心中不大相信, 觉得多半是曹美人夸大其词。
曹美人看了宁妃一眼,点点头, “嫔妾亲眼所见,人如其名,堪比洛神之貌。惠昭仪那日也看见了,对吧?”
祁黛遇被点名,无奈点了点头。
杨洛娘姿色却是非同一般。
淑妃扬眉,她自负容貌无人出其左右,心中对得了曹美人如此高评价的杨洛娘升起几分好奇,同时看向宁妃的眼神更加怪异。
这杨家真是有趣得很,把才十五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大粗就算了,还是有着出众美貌的女儿。有堪比洛神的美貌,为何不送进宫里?若能讨得皇上欢心,杨家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这样的想法,不止淑妃有,其他妃嫔心中也闪过类似的念头,想不通杨家为何做出这种有失世家身份的事。
被诸多眼神打量着,宁妃坐不住了,沉下脸色,“背后非议他人,长舌之举,有违妃嫔良德。本宫会如实禀告皇后,按宫规处置。”
她站起身,“本宫还有事,先行离开。”
虽说宁妃发了一通脾气,但却没有人惧怕,就算禀告了皇后又如何,最多不过听训一刻而已。杨家曾家结亲,百姓尚且有议论的权利,她们为何没有?宁妃还想捂住所有人的嘴不成?
至于是否会被宁妃记恨就更不用担心了,宁妃无宠,众所周知。
扫了一眼宁妃的背影,淑妃哂笑一声,让曹美人继续讲那杨洛娘。
那厢,宁妃刚走到翊坤宫,就见宫女阳雪迎上来,“娘娘,夫人进宫了。”
杨夫人今日递了帖子进宫,去坤宁宫拜见过皇后之后,便来了翊坤宫。
宁妃脚步一顿,面上闪过一丝恐惧羞愧,又很快坚定。
“知道了。”她早知母亲会来这一趟。
进殿,宁妃屏退左右,门刚关上,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宁妃脸上一痛。
硬生生承受这一巴掌,宁妃捂着脸,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杨夫人浑身颤抖,眼中含泪,伸出手指着她,“不孝之女!”
宁妃深呼吸一口气,镇定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母亲说笑了,‘不孝’,如此重的罪名,女儿可不敢当。”
“不敢当?你不是已经敢做了吗?杨敏贞,洛娘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杨夫人痛心疾首。
得知幼女要许配给那曾起鸣,她气急攻心病了两日,今天硬撑着进了宫,就是想问长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何不可以?曾大人未婚,洛娘也是当嫁之龄,二人定亲有何不可?”
杨夫人:“可他们两人相差二十多岁!那曾起鸣的年纪都快赶上你父亲了!洛娘稚嫩天真,正是花儿般的年纪,你为何要推她去那龙潭虎穴?”
宁妃冷眼,“那母亲想给洛娘找怎样的夫婿?王公侯爵?亦或是,进宫为妃?母亲,有我进宫还不够吗?还是在母妃心里,我无宠无用,白费了您多年的栽培,失了您的期待,所以您便将希望又放在洛娘身上,让她进宫顶替我的位置?”
见母亲一心为妹妹理论,宁妃也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
“母亲,你何其狠心!我是敏贞,妹妹就是洛娘。自我记事起,您就对我严加教导,从小到大,我这双手挨了多少戒鞭?”宁妃伸出自己的双手。
“洛娘呢?这些年您可打过她一回?她可曾受过您一声责骂?可有描不完大字罚跪一晚的时候,可有练不会琴谱挨饿的时候?她能稚嫩天真,为何我就要懂事?”
宁妃收回手,“又或者,母亲其实并不偏心,只是发现,对我的教养是错误的方式,皇上并不喜欢我这样的,所以故意把洛娘往截然不同的模样教养?”
“母亲,你今日来,到底是心疼洛娘,还是恼羞成怒我毁了您的谋划?”
“你!”杨夫人又要抬手,宁妃直着脖子,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
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杨夫人惊疑不定,宁妃的话的确戳中了她的心思,她是有将幼女也送进宫的想法,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你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好消息,这马上又要选秀,若再不想办法,皇上哪里还记得你?你总要找个人帮你,这个人是你的亲妹子不好吗?”
她也直接戳穿宁妃的心理,“可你害怕洛娘进宫,你知道,以她的容貌,便是皇上再不喜杨家也无法忽视洛娘。你害怕了,你嫉妒了,所以你就将她推给一个卑劣之人!你有没有想过,让我杨家嫡女嫁给一个村野屠夫,杨家还有何脸面在京城立足?你爹又如何面对同僚?”
宁妃辩解:“爹爹难道就愿意承受让二女共侍一夫的污名吗?”
“母亲,你不会以为,此事是我一人能够决定的吧?若非有爹爹首肯,我如何敢和皇上提及?曾大人年纪虽大,但皇上正用着他,曾大人可谓是前途无量。爹爹此前被皇上猜忌,不得重用,一直在想法子跳出困境,让洛娘嫁给曾大人,就是最好的办法!”
本是权势滔天的丞相,如今却成了朝中空有丞相之位的“吉祥物”,杨恒心中怎能不甘?他并非不知变通之人,意识到皇帝想要改革,杨恒一直想找机会除掉“旧派”的标签,但他的政敌也不是吃素的,机会难寻。
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不一定能解杨家之困,反倒会被外人耻笑杨恒靠女求荣,亦可能让皇上本就不满的心更添不喜。
但若是将女儿许给皇上信任的曾起鸣,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曾起鸣是典型的新派,有了翁婿这层关系,杨相也好顺理成章地改换阵营。
于是在宁妃传达这个想法之后,杨恒没有考虑太久,欣然应允。
宁妃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不但解了杨家危机,也解决了皇上的烦恼。那曾起鸣一直想要贵女嫁给他,可京城里鲜少有大族同意,皇上为此头疼许久。
她不过放出了少许风声,皇上就将操办腊八节的差事交给了她,这更让宁妃确定皇上是支持此事的。
而后她和爹爹商量确定后,又请皇上来翊坤宫说明此事,皇上果然满意。
没多久,曾起鸣就上门提亲,显然是得了皇上的旨意。
此番计划,多方得益,唯一要牺牲的,只有洛娘。可宁妃并不觉得洛娘是在牺牲。
“所以你就忍心你妹妹嫁给一个鳏夫当填房?你就不怕她以后日日恨你怨你?”杨夫人质问。
宁妃却道:“他的妻子早就死了,说是填房,和元妻也不差什么。洛娘为何会怨我?说不定等曾大人封官进爵,她有朝一日成了公爵夫人,还会感谢我。”
见她毫无丝毫悔意,杨夫人胸口起伏不定,眼前一阵阵发黑。良久,杨夫人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只是看着宁妃的眼神,不像一个母亲,倒像看一个陌生人。
“你这这般不孝不剃之人,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
宁妃默然。
“今日是臣妇冲动言语无状,娘娘莫怪。娘娘心有野望,臣妇便祝娘娘一路高升、得偿所愿。”
杨夫人走了,阳雪悄悄进屋,却见情绪一向平静无波的主子满脸泪水。
而右脸上那一抹红触目惊心。
阳雪上前:“主子,奴婢打一盆热水给您敷脸吧?”
宁妃摇头:“出去。”
她现在,不想应对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狼狈。
杨夫人质问的话语还在耳边。
“你害怕了,你嫉妒了,你不敢让洛娘进宫。”
宁妃遮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