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岁已高不复少时勇猛,战场上暗箭难防,本就有伤在身的姜老元帅身手自然没有之前灵活,中的那一箭靠近心脏,十分危险。
“朕已经让宫中太医加急过去,惠昭仪,皇后这边,你多多宽慰。”他不能久待,姜老元帅受伤的事还没传开,北历那边尚不知情,他得在此事传开前部署好一切,以免北历趁机生乱。
便是再心疼皇后,也得在此事处理完后再来。
几乎是皇上刚走,皇后便醒了。
“娘娘,”祁黛遇从梅意手中接过茶杯,递给皇后。
皇后摇了摇头,“陛下来过?”
祁黛遇便将皇帝说的话转告。
两行清泪顺着皇后的脸流下,这还是祁黛遇第一次看见皇后哭。
皇后红着眼,声音哽咽:“本宫自小养在祖父母膝下。”
“嫔妾也听说过,娘娘骑马射箭不比男子差,都是姜老元帅教得好。”祁黛遇轻轻道。
“祖父戍守边疆,一心为民,他受了伤,未必不知道再上战场的凶险,但他深知自己在北历军中的凶名,若他出战,北历军队士气自降三分,我军战士便能多活一些人。”
祁黛遇:“姜老元帅,是昭国的英雄。”她也泪眼朦胧,对这样保家卫国的英雄,她永远钦佩敬重。
皇后缓缓抬头,“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①。然而祖父在边关性命垂危,本宫却连守候身侧的机会都没有。”
遥遥路途,深深宫海,将祖孙俩彻底隔开。
皇后都快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见到祖父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自己刚被封为太子妃时?
那时祖父粗粝的手抚着她的脑袋,郑重又殷切对她说:“阿女赢,忠于君王、母仪天下、常省自身、以和为贵。”
那时她尚且沉浸在女儿家的羞怯中,并未细想祖父的殷殷嘱托,亦看不出祖父眼中的骄傲与疼惜,只道:“孙女才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呢,孙女只想跟着您去边关御马杀敌!”
如今回忆往事,竟都快记不清了。
长吁一口气,皇后挤出一抹笑,“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本宫。皇上既说了此事得瞒着,本宫自然也不能让人瞧出端倪,误了大事。”
她吩咐梅意,“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宫最近操劳,精神不济所致。”
她行事有度,似乎还是那个临危不乱的皇后娘娘,祁黛遇却更想哭了。
不等过中秋,皇上便下令回宫,通知得草率,各宫难免有些慌乱,皇后及时出面,派出几个大宫女稳住场面,协调各处,很快各宫便收拾好了行礼。
回城车队走得快,祁黛遇担心秦璱珠受不住,特地去她马车里陪着,皇后娘娘也派了医女过来。
“倒是没想到,今年的中秋会在路上过,也算别有一番风味。”秦璱珠笑道:“却是可以看看这宫外的月亮和宫里的月亮比起来谁更圆了?”
祁黛遇配合地笑笑。
秦璱珠看出她情绪的低落,“遇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不能说,祁黛遇只道:“我是在可惜我腌的那些个李子,石榴疏忽,竟然忘装上!”
秦璱珠便笑:“难得见石榴粗心!你还说我好吃,你也不遑多让嘛!”
回宫之后,祁黛遇才知晓,皇帝下旨让云南卫指挥使裘胜带领亲卫速往边关,负责北历受降一事。
旨意一出,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难不成皇上担心姜老元帅功高震主,明明是姜老元帅带领边关军打赢了北历,却让裘胜接手,这不是抢功吗?
朝堂之上,也有言官请奏。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皇上此举,是为了让裘胜顶住姜老元帅去世后边关会面临的压力。
衍庆居,石榴几个还在收拾行李,祁黛遇却怎么也坐不住。
大哥祁褚褚的岳父郎中豪乃云南卫指挥佥事,正是裘胜亲信,若裘胜此番前往边关带着郎中豪,那祁褚褚说不定,也在行列里!
边关尚未彻底平稳,祁褚褚这一去未必没有危险。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大哥,但祁黛遇还是忍不住担心。
只是,担心也没有用,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十日后,裘胜终于到达边关,与此同时,姜老元帅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入了京城。
举国震惊,一时间,文人悲咏、武人长啸,百姓们莫不痛哭流涕。
皇上下令,封姜老元帅为忠勇国公,赐谥号“忠正”,葬入太庙。
并迎忠正公棺木入京,许百姓祭奠。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又晕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翊坤宫, 宁妃临窗而立,听闻皇后晕倒的消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本宫记得, 承恩伯上个月出现在许县?”她问阳雪。
阳雪:“对,说是许县出了只蝈蝈王, 承恩伯前往许县买去了。”她说这话时,心中不免讥讽承恩伯之纨绔, 姜老元帅那般英勇, 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宁妃随手写了支素签,“送到府里给大公子,让他帮我办一件事情。”
她轻声道。
阳雪面色一变, 跪了下去,“娘娘, 这、这,承恩伯可是皇后娘娘的父亲……”
“就是因为他是皇后的父亲!”宁妃眼中有一丝疯狂, “本宫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母亲,何其可怜,这宫里总要有人与本宫感同身受才是。”
姜老元帅一死,皇后必遭重击,趁其病要其命,若是承恩伯也……
阳雪知晓自杨夫人死后主子心思渐左, 可也没想到主子竟如此极端,她还是劝道:“此事, 只怕大公子也不会愿意……”
宁妃:“他会愿意的。你只需告诉他, 若他不愿意,本宫自会找二弟。杨家,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用。”
同为庶子,杨家两兄弟只差三岁,杨恒虽更重视杨建怀,但若宁妃执意扶持杨二,杨建怀想继承杨家也没那么容易。那日廊下称她“长姐”的青年低眉顺眼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宁妃相信,杨建怀会办成这件事的。
见宁妃主意已定,阳雪不敢再劝,“奴婢这就去。”
皇后病了,大公主让竹意到衍庆居告诉祁黛遇,她要留在坤宁宫照顾母后,近日就不过来了。
“我昨日去了一趟坤宁宫,但皇后娘娘不想见人。”聂芷瑜叹道,她过来找祁黛遇说话。
姜老元帅作为姜家最重要的支撑,亦是皇后背后最重要的支撑,如今姜老元帅去世,虽皇上赐予无上荣恩,但可以预见的,姜家的势力会不如从前,毕竟,众所周知,姜家小辈中,并无才能出众之人。
作为皇后一派的人,自然也要长远考虑。
聂芷瑜今日来,也是想试探一下祁黛遇的态度。
“换做是谁,这会怕是也不想见人的。 ”祁黛遇很理解皇后此时的悲伤,“不过,皇后娘娘性子坚韧,会振作起来的。哪怕,是为了大公主和二皇子。”
她不知道聂芷瑜如何想,但她和皇后绑定很深,轻易不会背叛,且她也不想背叛。至少,到目前为止,皇后对她很好。
聂芷瑜一笑,“你说得对。”皇后还有二皇子呢。
“走吧,还说要和你一起去看看庄嫔的。”两人又往启祥宫去。
进殿之后,才发现叶琼也在,正陪着秦璱珠下五子棋。
“你们来得正好,秦姐姐输了正耍赖呢,你们来给我评评理!”叶琼笑道,说秦璱珠是“泼皮无赖”。
秦璱珠反驳:“你自己不小心将棋子弄歪了嘛。”她让芝麻给两人搬凳子来。
叶琼主动让出位置给祁黛遇,自己坐到下首。
“看在小皇子的面上,让姐姐一局便是!”叶琼笑着,走动间裙摆流逸。
聂芷瑜:“你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叶琼今日穿了件蔷薇红的裙装,裙摆上是用白色的线串了白珍珠织成的网格,走路时珍珠的光泽生辉,极是好看。
“是吧?秦姐姐也夸了我这身衣裳好看!”叶琼转了个圈,让她们看得更仔细,“我宫里的宫女做了几个月才做好的呢。”光几百颗大小一致的珍珠就收了许久。
祁黛遇也道:“好看!”
叶琼开心地坐下,笑容柔婉。
芝麻端了碟酸枣糕进来,这是给秦璱珠加餐的,她有孕后胃口大,一日除了三餐,还得吃几回糕点、汤水。
“你们也吃啊!”都看着她吃,秦璱珠也不好意思,“难道我宫里还供应不起几碟子糕点了?”
祁黛遇主动拿了一块:“别的不谈,你宫中小厨房的糕点味道绝佳!”她咬了一口,却皱起眉,“才说味道绝佳呢,这也太酸了!”
秦璱珠笑了,“我忘了,如今我们口味不一样,这酸枣糕里的酸枣我特地让厨娘腌制了许久,你们吃起来是要觉得酸的,芝麻,再去上几盘别的糕点吧!”
“我吃着倒是觉得还好。”聂芷瑜慢慢嚼着,似乎一点不觉得酸。
祁黛遇和叶琼都惊讶地看着她。
秦璱珠心念一动,坐直了身子,“聂妹妹,你可是……有了?”
聂芷瑜脸一红,“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月还未换洗,姑姑说多半是有了,但正值多事之秋,又未到请平安脉的时间,我便想着过些天再请太医。”她也就是这两天才有所察觉的,可刚好姜老元帅去世,皇后正伤心,她不想在这时候声张。
“你傻呀,有孕是大事,便是你请了太医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你!香椿,去传我的令,就说我身上不舒坦,让贺太医来看看。”秦璱珠道,她月份大了,皇上专拨了个太医照顾,传唤要比别人方便些。
聂芷瑜站起身感谢:“多谢姐姐了。”
“这都是小事!”秦璱珠摆手。
“姐姐也算苦尽甘来。”叶琼激动道。
祁黛遇和秦璱珠对视一眼,知道叶琼是在说聂芷瑜上次小产的事,那时聂芷瑜毫无经验,那孩子没得可惜,如今又有了身孕,想来多少能弥补些内心的伤痛。
聂芷瑜浅笑:“许是那孩子又回来寻我了。”
这话题有些伤感,秦璱珠道:“可见皇后娘娘给你们这些小姑娘赐下有经验的姑姑是正确的决定。”她就看叶琼,“何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叶琼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不常来我宫里。”
说起来,她也住在启祥宫,可皇上来多半是找秦璱珠的,后来秦璱珠有孕,叶琼不是没希冀过,只是皇上再来只是坐坐,并不留宿。
秦璱珠哑然,叶琼相貌婉丽,不是皇上喜欢的长相,自进宫后,宠爱平平。
这话祁黛遇和聂芷瑜也不好接,她们俩算是得宠的,接话难免伤叶琼自尊,尤其是祁黛遇,尴尬得很,说起来,她和叶琼算是同一种风格的长相,只是祁黛遇更柔弱清冷些,皇帝一开始也不喜欢她样貌,后来不知为何却变了态度。
祁黛遇正尴尬呢,叶琼刚好提她,“我就不指望了,还是等祁姐姐的好消息吧。”
祁黛遇直接摇头:“我可不行,我有旧伤在身,有孕与我而言只有坏处。”
她的身体情况,只有她和皇后娘娘知道,体弱是常年在的,很难养好,怀孕倒不是不行,但祁黛遇自己不想,这一点皇后娘娘也知晓。
对外,她一直是说身体不宜有孕。就连秦璱珠也不知具体的情况,不是瞒着,只是不想秦璱珠担心。
“姐姐的旧伤还未根治吗?”进宫也一年多了,叶琼和聂芷瑜也听说过祁黛遇以前受过伤的事,却不知道这么严重。
祁黛遇:“能活下来已是命大,还奢望什么。”
聂芷瑜赞同点头:“是这个道理。”
叶琼却替她可惜,如今宫里,祁黛遇算是承宠多的,若一直不曾有孕,难免旁人说道。
几人说着话,贺太医来了,秦璱珠忙让他给聂芷瑜把脉。
祁黛遇让出位置,聂芷瑜也没推辞,朝她笑笑便坐下、
没过一会儿,贺太医一脸喜色:“恭喜聂婕妤!”
聂芷瑜确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秦璱珠满面笑容,“芝麻,快往乾清宫和慈宁宫报喜去!至于坤宁宫……”
她也拿不准这时候该不该去报喜。
“我去吧。”祁黛遇道:“正好我也去看看皇后娘娘。”
秦璱珠:“也好。”又对聂芷瑜道:“陛下得知了消息定会去看你,我就不留你了。”
聂芷瑜:“那我改日再来看姐姐。”
叶琼:“我送聂姐姐出去吧。”她扶着聂芷瑜。
三人往外走,秦璱珠又靠了回去,正想再吃一块酸枣糕,眼尖地看见地上有一物反射着光。
让宫女捡起来一看,是叶琼裙子上的珍珠掉了一颗下来。
“这丫头,给她激动的。”秦璱珠笑,定是刚才急着起身不小心刮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