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帧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沈氏起身,也正要走,却被宋锦悦给叫住了。
“母亲,您说,若是殿下执意要娶我,那大姐姐可怎么办呀?”
宋锦悦笑地花容月貌,沈氏却恨不得撕烂她得那张尖牙利嘴,顿住脚步,瞪了一眼宋锦悦,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明筑轩的一场闹剧,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宋锦悦到底因着二人,心上涌上了一层阴霾,立在廊下,抬头望着碧洗的天空,久久方才平复了心神。
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贺元帧今日能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他一定会做到。
退亲之事,不宜再拖。
第62章 庄子
许是因着白日里闹上的那一出,宋锦悦一宿睡的都不大安稳。
给沈氏请了安,宋锦悦早早回了明筑轩,命小厨房热着饭,她再补一个回笼觉。
才合了眼,沈氏的话就回荡在宋锦悦耳边,“你大姐姐昨日听闻如此说她,现下已去了城外庄子上避嫌去了。”
宋锦夕昨夜便前去了庄子上,父亲现下还不曾知晓此事。
沈氏的意思,是叫她去将宋锦夕给请回了府中,莫要为此伤了姐妹之间的感情,可她只是回了一句“既然大姐姐自觉羞愧,那便等她何时学会了厚脸皮,自然就能回来了。”
一句话,闹的沈氏当下便摔了茶盏,指着她,硬生生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宋锦悦这才起身告辞。
想着这事儿,宋锦悦迷迷糊糊竟还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她掀了锦被,赤脚踩在朱砂色的毛毯上,暖烘烘的地龙顺着脚步直达心底。
秋韵忙上前,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外衣,披在自家小姐身上,“小姐,穿上鞋子吧,小心寒气入体。”
说完,秋韵自去取了鞋子来,蹲下身子,伺候小姐穿好了鞋子。
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宋锦悦坐下吃着。
秋韵立在一旁伺候着,见自家小姐吃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凑上前,回禀道:“小姐,我表兄那里来回话了。”
宋锦悦正用帕子擦拭着唇角,闻言停下。
“你说。”
“表兄说,昨夜徐太医摸黑出了趟京城,去的是三里外的一间破庙,因着不敢跟的太近,只远远瞧见了徐太医同一黑衣人说话,旁的便不知晓了。”
秋韵将表兄的话如实说了出来。
宋锦悦又嘱咐秋韵去给她表兄再带上几句话,多带些人仔细盯着,既然已知晓了徐太医同那黑衣人会面的地方,想来只等时机到了,自然还是要再见上一次。
她只需要牢牢守住这条线就行。
等日头稍稍落下些许,夕阳幕沉。
宋锦悦命人套了马车,往章府而去。
等到了章大将军府邸,同外祖母说上了一会话,这才坐上了章府的马车往西街安福胡同而去。
她今日只带了秋韵出府,明筑轩自有袁嬷嬷守着。
秋韵上前敲了两下门,门内传来向武的声音,“哪位?”
“向大哥。”秋韵只唤了一声,向武就将房门给推了开来。
“哪位可还好?”宋锦悦朝里头看去,问道。
“哭闹了一日一夜,按着小姐的吩咐,一滴水都不曾给过。”向武虽不知晓烟儿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得罪了小姐,他只听命办事。
秋韵正要跟着自家小姐一道儿进去,宋锦悦却停下脚步,看向她,道:“秋韵,你去外头打听打听,现下外头都是如何传的。”
昨日她不曾派婢女出来打听,一则就是不想叫沈氏知晓,二则她也不急,如今正巧赶着今日出府办事,索性便去打听打听。
看看传言已到了何种地步。
等秋韵离开,宋锦悦这才跟着向武往柴房走去。
一路上她又问起了向武,近来一切可还都好,又嘱咐他莫要担心向术,等办完了事情,向术就会回来的。
黑漆的柴房里门窗紧锁,里头没有点上一盏油灯。
许是烟儿已哭闹了许久,现下柴房里竟出奇地安静。
房门被人推开,瑟缩着身子蜷缩在一堆柴火之上的烟儿,身上的青衣早染满了污垢,双臂环抱住膝盖,将头埋膝盖上,一头乌黑秀发散乱开来,垂在腰间。
那模样,瞧着真真是极为狼狈不堪。
房门处散落下的光芒,让烟儿那瑟缩着的身子缓缓平静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瞧着那稀薄的光芒,眼底的泪花忍不住在眼眶打着弯。
当那一滴滴清泪滑落,模糊的视线顿时一点一点清晰,待看清来人时,瞳孔猛地一震,身子不自觉往后缩着。
她原以为章大将军府的章小姐将门虎女,定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太子问起她可否愿意去章府暂住时,她拒绝了。
可当她选了国公府时,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若说宋国公府的宋二小姐,看着端庄温柔又和善,其实暗地里却最是阴毒。
她没有命下人们对自己用刑,可使出的招数,却比直接要了她性命还要痛上千百倍。
将她关在这漆黑的柴房中,不给一滴水。
任由她的情绪一点一点崩溃,任由她的精神被一点一点摧残至破灭。
比起死亡来,在漫长恐惧担忧死亡到来的路上,才最是叫她难熬。
她的嗓子已经不能发出一声来,嘴角干裂起皮,血水顺着那干裂的缝隙没入口中,一股腥气咸甜的味道顿时叫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怎么样,想通了吗?”宋锦悦也不想同她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烟儿看向宋锦悦,压着嗓子,“宋、宋二小姐,你要杀要剐随意!我就不信,杀了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哦?听你这意思,是想同我提条件?”
烟儿点头。
她现下只要从这里出去,同太子殿下见上一面,那她就自然能得救。
“让我猜猜,你想让我放你出去?”宋锦悦一字一句说着,看着烟儿眼底渐渐起的光亮,她沉下眼睑,冷声道:“不可能,我最大的让步,只是派人给你送吃喝。”
烟儿撇过头去,不肯再去看宋锦悦。
“放你出去,等你去太子跟前儿告状?你觉得我就那么蠢不成?你好好想,要不要和我赌一把,我命人送吃喝给你,你一日日熬着,说不定哪一日熬出头来,自然就能出去?”
看似给了希望,实则那希望却又缥缈。
可眼下,那已是烟儿唯一的选择。
“你好好想想,三日后我再来问你,只是这期间,自然是不会命人给你送吃喝来的。”宋锦悦说完,抬手拍了两下衣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三日,烟儿一日也不想再过。
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她不想再这样熬下去。
眼底再没了一丝光亮,唯有死寂的灰败。
烟儿缓缓道着她的身世。
其实,她真的是个孤儿,五岁上被叔叔卖给了人牙子,在人牙子家中住了两年,人牙子见她生的貌美,将她卖去了西南一家出名的烟花楼。
第63章 传言
七岁便跟在烟花楼的头牌跟前伺候,也是在那里,她看清了人心最肮脏与黑暗,也是在那里,她发现了什么才是至美。
头牌名叫牡丹,是楼里最貌美的头牌,可性子高傲为人极难相处。
她去牡丹跟前伺候时,牡丹已换了二十来个下人,她是年纪最小的一任,可牡丹瞧见她时,许是见她瘦小,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牡丹的收留,叫她不必风餐露宿。
直至再过了几年,牡丹日渐衰老,名气渐渐衰弱,她整日借酒消愁,楼里的妈妈见烟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这些年又跟在牡丹身前伺候。
逼着她开始接待客人。
那一日,牡丹终于没再继续喝酒,只是守着她沐浴更衣,哄着她入睡。
牡丹劝她认命,入得这里来,第一件事就要学会认命。
她也只能护她几年罢了。
那一夜,烟儿将头埋进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宿。
好在,她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
她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带着牡丹逃离这里。
可谁知,那一日,城中来了一位高官,钦点了牡丹过府去伺候,她等了三日,牡丹都不曾回来。
她偷偷上门,这才发现,牡丹竟被囚禁在柴房的猪笼里,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她紧紧握着牡丹的手,告诉她,一定会救她出去。
可牡丹眼中尽是绝望,她摇着头,告诉她不要白费力气,好好活下去。
这大官乃是牡丹曾经资助的一位书生,书生要带着她私奔逃离这里,牡丹表面答应,可暗地里她却不想耽误书生的前途。
她没有赴约,书生在破庙前,淋着狂风暴雨,等了她一夜。
书生上门寻她,她吩咐下人将书生乱棍打了出去,眼中尽是嘲讽,让书生莫要做那春秋大梦,她过不了苦日子,也不愿等书生那未来缥缈的科举之路。
自此,再未见过书生。
烟儿求去衙门,可官府不想参和。
她跪在衙门三日,最终昏倒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烟花楼里,身边立着一位嬷嬷,那嬷嬷许诺帮她救出牡丹,只是她需要去替嬷嬷办一件事。
正是去太子身边潜伏。
嬷嬷说,若是有吩咐,自会派人来通知她。
“宋二小姐,我真的不知那位嬷嬷是谁,我只知晓,瞧着她的行事仪态,像是宫里的。”烟儿跪在地上。
“那嬷嬷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烟儿摇头,“她不曾说过,同我见面时,她系着面纱,我并不知晓她的身份。”
宋锦悦仔细打量着烟儿,见她不似说谎。
又问起了旁的,“那牡丹现下在何处?那位大人又是谁?你同那嬷嬷可有信物或联络方式?”
“牡丹姐姐现下在嬷嬷手中,她派人送了牡丹姐姐的簪子于我做证明。”烟儿想要去拿发髻上的那支金簪,这才想起那日金簪被宋锦悦夺了去。
“簪子,我改日给你送来。”宋锦悦自是想起来了那支金簪,随口答道。
烟儿又是满眼感激,“那是吏部赵大人……我同那嬷嬷之间没有信物,她说等时机成熟,自会派人同我联系,让我不要担心。”
宋锦悦却是听地一怔。
吏部赵大人?
西南干旱,吏部赵大人先是陪着太子一道儿前去的,一月前才被召回了京中办事。
想来,定是在回京的路上,去寻了牡丹。
宋锦悦倒是来了兴趣,此事怎就这般巧合?
这赵大人家的主母夫人,可是林太傅家中嫡出的四小姐。
而巡城司的杜大人娶的是林太傅家中庶出的三小姐。
其余的,宋锦悦便没有再追问,嘱咐叁明每日按时给烟儿送些吃喝,又嘱咐向武仔细看牢了烟儿,莫要叫她跑了。
毕竟,眼下,这烟儿不能放。
从柴房出来时秋韵正打外头回来。
“咱们回府。”
等上了马车,秋韵这才说道:“小姐,您不知道,外头现在传的可真是天花乱坠,什么版本都有!”
“哦?说来听听。”宋锦悦倒是越发好奇。
“说您瞧上了秦公子,又是给银子又是租客栈,还说、五皇子真是能忍,这都没同您退婚……”秋韵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
小心翼翼,道:“说五皇子真是难得一遇的好性子,说您……”
“说我有眼无珠、不知好歹。”
秋韵没敢说后面的话,可宋锦悦借着话茬,淡淡开口。
众人夸赞贺元帧,无非不就是拿自己来踩罢了。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罢。”宋锦悦摆了摆手,很是疲乏、
垂下眼帘,假寐。
可心中却是担忧起了那住在翠香楼的秦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他。
等回了国公府时,宋国公黑着一张脸正坐在正厅等着她回来。
宋锦悦便想着先见了父亲,再回去歇息,也省得来回折腾。
因着宋老夫人扭伤了腿,现下还在院儿中静养着,宋锦夕去了郊外庄子上也不曾回来。
沈氏陪着宋国公在正厅等着宋锦悦。
宋锦悦一进来,行了礼,沈氏看了一眼赵嬷嬷,示意她将屋内伺候的婢女都带下去。
等人尽数散了,宋国公这才沉声呵道:“你近来真是越发能耐了!竟还在外头养上了……”
宋国公只觉得一张老脸羞愧至极,“面首”二字,到底说不出口。
她不过一介国公府小姐,竟还学着那些传言里喜养面首的公主行径。
“还不跪下!”
宋国公一掌拍在桌上,怒斥了一声。
宋锦悦叹了一声,抿了抿唇,按着父亲的意思跪了下来。
面上尽是无奈。
沈氏在一旁劝着,“老爷,您莫动怒,伤了身子可不好,想来悦儿只是一时新奇觉得好玩罢了!”
看似在劝架,可沈氏这几句,无一不在做实外头的传言。
宋国公心中的怒火又往上蹿了一些。
宋锦悦微微挑眉,抬眸看向父亲,道:“不知父亲可去调查清楚了?女儿不过是瞧着秦家兄妹落魄,随手搭救一二罢了。”
“若是你懂得分寸,如何叫外头传的这般难堪,真是败尽了我国公府的脸面!”宋国公拍着桌子,一连串咆哮道。
宋锦悦满眼失望,看向父亲,她说再多,父亲都是不信的。
外头那些传言,指不定就是沈氏的手笔。
可是父亲现下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想到这些?
第64章 醒转
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解说,父亲都不会相信。
宋锦悦幽幽看向父亲,缓缓道:“不论女儿如何解释,父亲都不信,那女儿自去祠堂罚跪。”
又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怒意未消,宋锦悦缓缓起身,转身出了正厅往祠堂而去。
身后传来沈氏娇柔地声音,“老爷,悦儿到底养在深闺,身子娇弱,祠堂里阴冷,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让她给我跪着!谁都不许去瞧,也不许送吃食,不跪上一日,不许起来!”宋国公暴怒着朝外头吼道。
沈氏撇过头去,掩下那微微上扬的唇角。
秋韵陪着自家小姐去了国公府的祠堂。
祠堂内那黑漆牌位依次立在案桌上,宽大的祠堂内,唯有案桌香火,现下并再无旁的摆件。
瞧着颇为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