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
徐颂声把那件外套叠好放回密封袋,人还没来得及躺回床上,就听见年轻人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过于明显,所以徐颂声很难忽略,只好回过头去。
比起那束过于巨大,完全遮住周澄午脑袋的花束,其实徐颂声还是更先看见周澄午这个人。
没办法,虽然花束很大,但是人也很大只。
抱着花束的周澄午歪着脑袋,冒出那张漂亮的脸,眼睛亮亮的望着徐颂声。
徐颂声诧异:“你怎么来了?”
周澄午:“我在教堂兼职来着,负责治疗的神官跟我说你受伤了,住在医院——我很担心,立刻就过来了。”
“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徐颂声叹了口气,向周澄午招手。
刚刚还站在门口踌躇的人,一看见徐颂声招手,立刻就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大跨步进来。
他环顾左右,想找个地方把花放下——距离病床最近的床头柜位置不大,放了那束紫菀之后就没有位置放周澄午的朱丽叶塔了。
于是少年眼巴巴的又看向了徐颂声。
徐颂声拿起那束紫菀挪到一边窗台上,指了指空出来的床头柜:“玫瑰放这里。”
第16章
徐颂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大致和周澄午描述了一遍——当然她说的是文莱东转述的那个版本。
即使如此周澄午也听得眉头紧皱,徐颂声讲完了看见他眉头还紧紧皱着,不觉好笑。
徐颂声:“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出院。”
周澄午碎碎念:“医生检查过了吗?明天出院?这么快?这家医院行不行啊?我觉得还是换家医院……”
徐颂声:“住院费三千一天。”
周澄午的哔哔声瞬间消失了。
徐颂声的耳朵边也终于安静了。
她躺回病床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回复信息。其实也没收到多少信息,大多是柳嘉发的,少部分是学校那边发的,怕她出意外死了影响学校毕业率。
徐颂声先给兼职老板那边请假,然后回年级主任。
在她打字的这段时间里,周澄午也没吱声。他不说话的话就显得这间病房很安静。
徐颂声回复完消息,想起病房里还有第二个人,于是抬头去找周澄午的影子——
周澄午坐在病房唯一一张椅子上,那张椅子摆在阳台边,他正皱着眉,认真的折腾阳台上那束紫菀花。
徐颂声:“你在干什么?”
周澄午扭过头来,有些别扭的问徐颂声:“这束花是谁送的?”
他竭力表现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但是又演不好,嘴巴撅着,眉眼耷拉,沮丧得像一只抢骨头失败的狗。
徐颂声挑了挑眉,回答:“教堂送的,说是希望我早日痊愈。”
周澄午一听不是特指单人赠送的花束,立刻开始往鸡蛋里挑骨头,说:“送花还用印刷字的贺卡,没诚意。贺卡当然要用手写的才有诚意!”
徐颂声听完他说的话,歪过头瞥了眼那束放在自己床头柜上的朱丽叶塔。
果然在粉橙色的花束间,看见一张手写贺卡。
徐颂声去看花束的时候,周澄午也密切关注着徐颂声。发现徐颂声看见自己写的贺卡了,他立刻坐得笔直,一种抬头挺胸格外骄傲的笔直,带着股‘我做得好吧?’这样隐晦的求夸奖的意味。
徐颂声把贺卡拿起来,贺卡上有好闻的花香气,还有股略微甜腻的气味。
两种气味混杂,令人有些难以分辨。
【安心养病,早日康复,身体健康,心情愉悦。】
徐颂声想起周澄午是信教的。
“紫菀花对教堂的人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徐颂声带点好奇的问。
周澄午:“算是光明教的代表之一吧?毕竟紫菀的别名是星星,而光明教的教义认为星星是天父的眼睛。”
“一般教堂里都会种植紫菀花,意思是天父正注视着大家。”
徐颂声有些意外,目光再度落到那束紫菀花上。她记得护士说过,这束紫菀是救了自己的教堂骑士送来的。
她正思考着事情,病房门又被敲响——徐颂声抬头,看见林淮正左手抱一束花,右手曲起敲着敞开的门。
原本坐在阳台边看那束紫菀的周澄午,一下子站了起来,单手搭着椅背,目光扫向门口面容精致的omega。
花束没我的大。
长得没我好看。
个子没我高。
身材没我好。
挑剔的视线一一掠过,得出了对方远远不及自己的结论后,周澄午身体放松的往窗台上靠了靠。
林淮:“学姐,我听柳嘉学姐说你生病住院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他语气有些忐忑,说话时还不住的用眼神去瞟徐颂声。
这幅做小伏低的姿态立刻让刚放松下去的周澄午,又把背给挺直了。
失策,这他妈是个绿茶——周澄午在心里下了结论。
徐颂声:“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来看我。不过——”
她看了眼林淮抱着的花,粉色康乃馨。
徐颂声道:“我病房里摆不下那么多花,所以就不收你的花了。”
林淮垂下头,失落低声:“噢……好,好的。学姐你没事就好,我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徐颂声:“你早点回去吧,我等会也要休息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林淮找不到可以回旋的余地。
他眼角余光注意到站在窗户边的周澄午——准确来说,林淮早就注意到了周澄午。毕竟周澄午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哪怕他带着抑制环,信息素从头到尾不泄露半点。
也很容易让人注意到他。
林淮忍不住:“学姐,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周澄午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他原本想把背挺得更直一点,但是他原本就已经把背挺得很直了。
发觉自己的站姿已经非常优秀没有进步空间后,周澄午有些许遗憾,只好用故作平静但嘴角上扬完全压不住的那张漂亮脸蛋,俯视站在门口摇摇欲坠看起来要碎掉的可怜omega。
徐颂声:“不是男朋友,只是认识的弟弟。”
刚刚看起来要碎掉的林淮立刻又把自己拼好了,垂着眼睫笑笑,“噢,这样啊。”
“那我先走了,学姐你好好休息。等学姐回学校之后,我们再见面。”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丝毫没有给徐颂声回绝的机会。
现在要碎掉的可怜人换成周澄午了。
周澄午用力戳着那束紫菀,把花朵戳得七零八落,“他是谁啊?一口一个学姐的,好像和姐姐很熟一样。噢,学校见,你们还在学校里经常见面吗?”
徐颂声:“……一个学校里的学弟,他后面那句是客套话而已。”
周澄午:“来看病也不送大点的花束,真小气。”
徐颂声:“嗯?我觉得还好。”
周澄午:“抑制环没有扣到最后一格吧?满身omega的味道,在医院里也不注意点,真没公德心!”
徐颂声沉默——周澄午眼角余光瞥她,瞥一眼后又飞速的挪开。
徐颂声道:“你不用上班的吗?”
周澄午理直气壮:“我是糊咖。”
徐颂声被他气笑了,原本要说的话,也因为周澄午那过于理直气壮的摆烂态度,而一下搁置下来。
她揉了揉自己额角,“糊咖也请好好工作,至少不要真的沦落到去找包养的地步——如果你真的沦落到了那种地步,我是没有钱包养你的哦。”
周澄午提出建议:“我可以用其他人包养我的钱来养姐姐。”
徐颂声:“……你的金主会被气死吧?”
周澄午:“气死了刚好再换一个。”
和徐颂声说话时,周澄午就不像面对林淮时那样如临大敌了。
原本笔直的脊背逐渐散漫下来,人往椅子上一靠又坐了下去。那束紫菀的阴影恰好倒投在周澄午胸口和肩膀,他说‘再换一个’时脸上还挂着光明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笑。
爽朗过头了,像那种爽朗型的漂亮疯子。
徐颂声原本只是随意看他两眼。
就像跟人说话时总要看两眼说话的人那样随意。
忽然间,她目光停驻在周澄午搭着椅背的手上。
周澄午有双漂亮的手,漂亮但并不娇气,之前在签售会上的时候,他和徐颂声十指相扣,徐颂声摸到过他掌心,不是完全娇嫩的类型。
在便利店,她被信息素泡得半昏迷时,感觉到了信息素的主人掐着自己的脸。
那人的手似乎也是比较骨节分明的类型,而且掌心也有茧子。
徐颂声向他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周澄午歪了歪头:“牵手是签售会福利喔?”
徐颂声不语,改为向他勾了勾手指。
于是周澄午飞快的改变了主意:“不过姐姐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
他飞快的把右手搭上徐颂声掌心——尽管并不明白徐颂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高高兴兴的照做了,笑容灿烂得让人错觉他身后有一条尾巴在飞快的摇。
少年人个高,骨架也足够舒展,手掌摊开后搭在徐颂声手上,轻易的便覆盖她整个手掌。
他的掌心很热,盖住徐颂声的手后还有余地,长出来的手指搭上徐颂声手腕。
隔着一层单薄的皮肤,底下是少女青蓝色血管和平静规律的脉搏,全被周澄午指尖压住。
他手指上有一些分布不匀的茧子,但掌心只是结实,却并没有厚茧。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瞬间,徐颂声感觉到了一点气氛上的微妙。
但偏偏周澄午笑容坦荡,眼眸清澈,那张过于圣洁漂亮的脸,让人无法联想任何负面情绪。
于是徐颂声只能将那点气氛上的微妙归结于Alpha自身的压迫感。
正如柳嘉曾经和徐颂声抱怨过的——Alpha是一种不管自身性格如何,只要靠近就能透出一股掌/控/欲/的讨厌生物。
周澄午:“要玩什么?黑白猜?打手心?姐姐想赢还是想输?”
他满脸跃跃欲试,看起来真的很想玩的样子。
徐颂声沉默片刻,反省了自己五秒钟。
会觉得周澄午是那个教堂骑士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被信息素泡坏了?
教堂应该不收弱智当骑士。
她反手拍到周澄午手背,回答:“是打手背——好了,我打到你了,我赢了。”
周澄午:“啊?”
徐颂声:“输的人回去上班。”
周澄午瞪大眼睛:“怎么可以这样?!”
徐颂声想了想,补充一句:“你如果出去的话,可以把窗台上那束紫菀也带走。”
刚刚还不情不愿的周澄午,立刻就变得情愿了。
他让徐颂声好好休息,自己飞快的抱起那束紫菀;不同于抱着花要送给徐颂声时的小心翼翼,周澄午拎起那束紫菀时姿态就要随意的多,直接倒着拎。
他姿势过于粗暴了,有几片小小的紫色花瓣被他晃落,打着转落到地上。
第17章
林淮离开病房。
他在关上病房门的一瞬间,脸上表情立刻崩塌,捂住自己嘴巴冲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垃圾桶旁边,开始剧烈的呕吐。
那股Alpha烈酒信息素若有若无的气味还填充在他的嗅觉系统中,腺体只是稍微捕捉到那种味道,就已经令林淮恶心得想吐。
但是他看见徐颂声没有任何表态的脸,便知道那是beta无法感知到的信息素浓度。
加上医院消毒药水气味的掩盖——约莫也只有他这种omega才能闻到。
来自那位长相宛如天使的Alpha少年身上的信息素。
他甚至没有在刻意的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只是一点轻微的泄露。即使是抑制环,也不可能将信息素完全压制到一点味道都没有,林淮平时也会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些混杂的,轻微的,属于其他人的信息素气味。
但从来没有谁的信息素能令他恶心到这种程度。
心脏还在胸腔里以远超过健康频率的速度在飞速跳动,林淮扶着墙壁站起来时,有些耳鸣。
他面色阴沉盯着自己面前的垃圾桶,扶着墙壁的那只手缓慢收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最终还是无法忍耐怒火,林淮狠狠踹了垃圾桶一脚,骂出几句脏话——咒骂对象主要针对那个讨厌的Alpha。
信息素影响放大了他的情绪,被拒绝的愤怒和嫉妒全然变成了对那名Alpha的厌恶。
踹完垃圾桶,林淮尚未解气,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满脸不高兴的回头,却对上一张抵到他眼睛面前的警察证。
“你好,我是当地信息素部门案件专警,现在需要询问你几个问题,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
教堂。
夕阳穿过墙壁上内嵌的,巨大的三彩玻璃,在长桌和地板上投落下交错的彩色光影。
周澄午怀抱一束有些焉的紫菀花,安静的坐在第一排。
他眼睛闭着,微微垂首,一副正在向神明祷告的姿态,配合他那张漂亮的脸,会让人生出几分恍惚感来。
穿着黑白间色长袍的神父推门进来,他的影子落在地面,被太阳的余晖拉得格外细长。
他手里握着十字架,步履轻快走到第一排,在周澄午身边坐下。
神父压低声音:“阿方索已经确认了抑制剂基因样本,其他游走在外的教堂骑士即将返回白塔,你可以抛弃那个虚假的身份,重新回到天父身边了。”
周澄午:“那两个人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神父脸上仍旧挂着柔和悲悯的微笑,“不过是阴影里不入流的一些老鼠而已。”
周澄午:“我的职责就是抓捕老鼠。”
神父:“……”
一时静默,周澄午却没有陪着神父一起沉默。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目光注视前方被塑造得无比高大的神像,神像头部后面是一轮巨大明亮的太阳。
周澄午道:“哦对了,白塔的空中花园,我从里面摘走了一些紫菀和朱丽叶塔。”
神父闻言,险些没能端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神父:“……你从哪摘走花?”
周澄午:“白塔的空中花园。”
神父:“你从白塔的空中花园里带走了什么?”
周澄午笑眯眯:“您是聋子吗?不是的话就好好说话。”
神父发出尖叫:“你怎么能摘走预备给天父的鲜花!!!”
周澄午理直气壮道:“我问过天父了,他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