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淡绿——勖力【完结】
时间:2024-07-04 17:23:23

  冯镜衡到家后,按部就班地把在医院同老大聊的事务又同老头过了一遍。
  老头听闻这一趟顺风顺水得很,更是难得的犒赏口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对面人听闻这句,机敏且警觉。不受用的同时,从桌案上够到老头抽惯的荷花烟,摸出一根来,自己掏火机点燃,随即先下手为强,“别。你通常一颗糖的后头,总要跟着一巴掌。”
  冯钊明由着老二在他书房里抽烟跟放火似的。实在话,这么多年家里这一摊,他只有对着老二要用心眼,老大从来没二小子这么多花花肠子。“嗯,这么说我原本想慰劳小冯总的奖赏,用不着了?”
  原则上,集团里默认冯纪衡为总经理,老二常务作副。但是,国人的话术里向来要把个副字省去,一来二去,大家也都习惯称呼老二作小冯总。
  老头苦出身。娶的妻家也不是什么膏粱子弟。夫妻俩算是白手起家的典范,老大还磕磕绊绊跟着他们吃过几年没定数的苦。轮到老二出生的时候,冯家基本上算是步入正轨了。妻子也专心辅助冯钊明后勤及家庭。所谓二世祖,老二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这些年冯钊明向来对两个儿子严苛且警醒。他不会像妻子那么琐碎,但是父亲的威严向来说一不二。他能容许儿子挥霍些,但是前提得把份内事做完做好。
  砸几个钱算不上什么大事,然则,碰些不该碰的,玩物丧志,那么……
  冯钊明这些年父亲的棍棒教育都没改过,他危言耸听两个儿子,你们试试看,看我废不废了你们。
  老头眼看着又扯远了,连忙把话头牵回来。言归正传,说给老二这段时间的犒赏。
  “嗯?”某人不动声色,仿佛要看看老头到底多大的手笔。
  冯家富贵,但并不多烧包。老头及老大都没个烧钱的癖好,冯家在外界唯一比较出圈的挥霍便是冯钊明为了业务、通勤方便购得了一架私人直升飞机,至今老头在他们行政大楼顶的停机坪上下来,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把他奉为谈资。倒是老二花名在外,嬉笑怒骂全凭疏豪意气,家里家外,购得不少辆车子。今日冯钊明答应许给二小的是辆库里南,理由无他,只是买辆他车库里不重样的罢了。
  冯镜衡听老头这般拙劣且生硬的投其所好,笑得难以自抑。片刻,“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老头两手一摊,什么做什么,不是说答应给你的犒赏么。
  狗小子狐疑得很,“没用的啊。替大哥去打点人情得看我心情,你拿这些糊弄我不管用。如果再有什么别的,像相亲什么的鬼东西,我和你明说了,你再在后头加个零我也不买账。”
  冯钊明由老二说糊涂了。
  直到妻子进来,把医院里老大的想法同他一道,老冯这才明白,顺势骂老二,“你想得美,单替你大哥去一趟你就想白得一千万,我看你烧得慌。还有相亲什么的,随你去吧,你当自己是个香山芋呢。我都不用想,你就是结婚生子,也不过是讨债鬼再生个讨债鬼。”
  车子的事老头暂且搁到一边,话也告一段落。冯镜衡起身就走,端坐的老冯却有点下面子,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笼络不住二小子了。又什么时候起,狗小子对这些车子什么的,好像都兴致缺缺了。
  妻子乜一眼老冯,怪他对老二关心、知之太少了,“你还当他十八呢,给个什么都当宝。”
  “那车子他还要不要?”
  “你说出口的话难不成还收回头?他的辛苦不是辛苦了?”
  *
  冯镜衡从父亲书房出来,正巧朱青那头也从医院回来了。
  两个孩子一见妈妈,连忙乖巧得很。
  伊家再看小叔要走的样子,卖乖地把前些日子端午节小叔没在家里的礼物拿给他。是个手工的三角包艾草香囊。
  她说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这是给小叔的。
  冯镜衡勾在左手食指上端详,问伊家,“这有什么用?”
  “老师说这是传统。”
  “嗯。那么你们老师有没有跟你说,小朋友不得随便溜出去也是传统。”
  伊家下半年上小学了,打小就鬼机灵,一听气鼓鼓,扬手就要把香囊要回头,“不喜欢小叔了。爸爸已经在视频里说过我们了,你还说。”
  “啊,爸爸已经说过了啊。”
  伊家听起来,小叔好像要跟她和好的样子,连忙点头正名。岂料,小叔下一句,“可是我还没说过。”
  这下真把冯伊家彻底气走了。香囊也不要了,因为小叔太高,够不着了。
  麻花辫一甩,扭头就走。
  朱青在边上听得忍俊不禁,看老二要走的样子,两个人略微交谈几句。朱青知道,今天在医院,不是他直截了当说出口,婆婆那里多少会不服气的。她从前就和丈夫说过,别看你父母处处同你有商有量的啊,其实他们更欢喜老二得多。你妈尤其,老二发句话,她从来没辙。
  最后说到去答谢那位社区医生的事。
  冯镜衡问朱青准备什么时候去。
  朱青:“就这两天吧。纪衡原本的意思是等他出院后一起去,我想着不好,到时候他再一忙更耽搁了。不如我现在趁着这热乎气还在去。说实在的,我到这一刻都有点后怕,如果没有那位栗医生,家家和宁宁真丢了,我可怎么办!”
  冯镜衡到底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一句,“不至于。”
  人已经走到玄关处,漫不经心回头道:“你哪天去,通知我一下。”
  朱青摇头,“你哥就那么一说,不必要你去的。”
  “要么我陪你去一趟,要么你就等纪衡出院停当后再去。”冯镜衡潦草建议口吻。
  朱青不解地望着他。
  缓缓,冯镜衡才委婉置喙这桩家务事。“你婆婆是个急脾气,而你又是出了名的贤内助。你俩注定不能一口锅里吃饭。”
  “我陪你去,是她安排的。她这人轻易拉不下脸,但这一回也该给她个教训。”
  冯镜衡的意思是,要朱青适当地会辖制别人的过错。
  其实也是台阶。
  倘若这一趟,她执意自己单独去,不但不能和婆婆“和解”,更没和对方谈进退的机会。
  朱青这种处处爱娘家爱丈夫颜面多过自己的人,不大领会冯镜衡的意思,他也懒得多说了。
  冯镜衡从家里出来,如约赴了沈罗众他们的酒局,谈到冯家的两个孩子。沈罗众说:“朱青的脾气也太好了些,我那天去,我以为她会和你妈爆发呢。没有,她全程只跟民警说事,和街道沟通监控,愣是和你妈半个掐字没有。”
  这脾气好过头了也不是个好事。
  冯镜衡全程耳朵出走。他的惯性,最反感没事坐下来议论女人,何况涉及他的家庭。
  冯老二这个人尤为地护犊子。哪怕他心知肚明的过错是非,轮不到外人插嘴的时候,他最油盐不进了。
  他们今天来的地方是里仁路。
  里仁路却不是一条路名,当地人都知道。此处上个世纪是爿花园洋房,不乏一些要员府邸。如今对外租赁征用为公馆、地标商业区。沈家揽下这一处原先是一座民国女校,招徕做起餐饮项目。
  沈家饭店后面一栋别墅楼便是冯镜衡的。确切地说,是他父亲租下的。当年他母亲在这栋别墅楼出嫁,老家那头亲戚多,冯钊明这才出手阔绰地租下这栋楼供妻家盘桓一阵。
  婚后家庭和睦,生意顺风顺水。冯钊明迷信这些,又为了对妻子表忠心,这才这么多年始终没放弃这处的租赁权。宁愿冤大头地租着,充当冯家产业。
  久而久之,便成了冯镜衡谈事也作吃喝玩乐的“招待所”。
  他与老沈认识的契机便是这前后挨着的“街坊情”——
  饭店有客人中途离席出来幽会,不但摘了冯家院子里自种的石榴,还在隐蔽树下行那苟且之事。冯镜衡来别墅,车子刚熄火,推门就看到了这对翻墙过来的男女。
  当即报了警。
  沈罗众出面调停。一个劲地给冯镜衡赔不是,也知道他老头子的名号。彼时冯镜衡才刚过二十,老沈还大他几岁,却没有他冯镜子精明。饭店这个少东一味地求情,交涉个不予追究。
  冯镜衡见那女事主全程没露面,先前草草打发走的男方又年纪不大的样子。于是刁钻耍滑的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嘴就诈沈罗众,“这是件金主糊里糊涂被背刺且戴绿帽子的出墙事故?”
  沈罗众一时面上没瞜住,还没说话呢,冯镜衡冷哼一声。显然,他猜中了……
  这事最后以沈家饭店连续七八顿的免单不了了之。冯沈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晚他们在前头饭店吃饱喝足,冯镜衡一时手痒,张罗一行人去他那里打牌。
  从饭店去他别墅有一处夹道,这夹道他也跟老沈有过口角。明明这花园带露天泳池都是他们冯家出钱包下来的,他老沈的客人邪了门地个个不学好,你说你吃饭来的,怎么吃着吃着总爱解衣裳的啊!
  冯镜衡最会这些说得比唱得好听的词。搭子几个一听都乐了,老沈附和,“要不怎么说钱难苦屎难吃的,你们都不知道我他妈天天捏着鼻子都跟些什么客人打哈哈。”
  冯镜衡左手夹烟,右手端着个他自以为是的烟灰盘。实则是刚才包厢斗橱上摆的一只汝窑香插。
  老沈笑他醉了,冯镜衡不认,走在他们队伍最末。阴历五月里,风里一阵清幽的百合香气,时而几声猫叫,声音孤落且渗人。
  公馆里不乏一些爱护乃至常常救助流浪动物的客人,冯镜衡没这份善心也被公益志愿者上门来化缘过。他可以捐款,却拒绝公益活动宣传的助养或者领养。理由是他没时间且鼻敏感。那天那个口若悬河的志愿者从起初对他饶有热情的样子,最后,扭头而去。也许在人家看来,对动物没有怜悯心的,人品大概也一般。
  走在前头的几个男人,不知谁酒多了崴了脚似的,随后嘴里爆粗,戏谑冯二你嘴开过光,又说老沈该不会又是你的客人吧。
  几个男人七嘴八舌人墙似地堵在前头,落后的冯镜衡也跟上来了。他没来得及问,目光随一阵水波涟漪的动静望去,不算亮堂的夜月里,四周云石罩的路灯足以照明,还不至于谁失足落水。
  属于冯家租赁产权别墅楼的露天游泳池。当初为了防不明白的人,特地立起告示牌:公馆内泳池系租赁客人私人使用权。恕不对外开放。
  今晚又摊上不识相的人了。
  老沈这个大冤种,他为了确认到底是不是他的客人,特地上前几步,定睛看了几眼,才看清朦朦夜星里,是个女的。
  只见那女的在泳池靠边的浅水区涉水蹚了几步,像是捞什么,一把挽在手上,随即想要上岸。
  沈罗众古道热肠,也不问缘由,只俯身伸手,想要搭她上来。“你这是不小心跌下去了?”他没什么恶意,只是一身酒气地俯身去,难免唐突了些。
  水里的人一只手里挽着什么,一只手想撑岸施力上来,无奈她今天喝了点酒,手脚软绵绵的。加上短衫遇水涩在身上,她这样上去,对着个陌生男人,多少有点难看。
  就在她想着怎么打发这个男人时,好像他的同伴过来了,一阵脚步伴随几句讥讽,“我决定了,我要砌院墙,或者把池子封掉。”
  冯镜衡说着,手里的烟剩最后一口。他懒洋洋往唇上送,不设防地,脚边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擦过。
  他先是一闪,再本能要拿脚去踢的时候,水里的人喊起来,“不要!”
  冯镜衡被这声急吼吼的喝止吓去了几分酒,他偏头看去,只见水里这位,两只手借着岸帮施力,爬了上来。
  湿漉一身的人,像个水鬼。袖衫、裙子全没了原来的样子,很是狼狈地双手环臂,防御痕迹地遮住自己。
  随即,她蹲身抱起地上那只黑黢黢的东西,瑟瑟发抖的一团依偎到些热气才发出羸弱的叫唤,“这是只小猫,它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我才下去救它的。不是有心下泳池的。”最后一句很明显是在抱歉。说完稍微抬起目光,看一眼安全距离外的后来者男人。
  刚才言语间,她明白了,他是这里的主人。
  冯镜衡听后没多大反应,只是把手里的烟按灭在他的“烟灰盘”上。
  下水的人以为泳池主人不追究了,才要转身去捡她岸边的东西时。听到这个主人朝身边人说:“拿条毛巾来。”
  身边人:“我?”
  发话的人理所当然,“不然是我?”
  冯沈二人斗嘴几句,到底老沈还是走开去打电话了。
  留陌生的一男一女站着。女生听清泳池主人的好意,也认清这湿漉漉的衣裳确实寸步难行。就在她再想把手里发抖的猫暂时放到地上,绞绞裙子上的水时,才俯身,对面的男人出声,“别动。”
  女生仰头看他。
  冯镜衡这回借着路灯,约莫看清冒失者的轮廓与长相。他的话与之无关,“你还是抱着,别又掉下去。”
  向来人五人六的冯镜衡,拒不承认,他其实有点怵这些皮毛畜生。
第3章
  今晚是栗清圆的生日。
  也是她和季成蹊分手的日子。
  一周前,院里另外一个住院医出了点事,打电话给季成蹊要他帮忙回去值个夜班。他走得匆忙,笔电上登录的微信忘记退出了。
  彼时他们就在茶几边吃外卖,栗清圆吃完收拾餐盒,顺便帮他把笔电关机收好时,正好看到微信对话框的某一栏,有最新进来的消息,提示的红点,瞬间没了。
  昭示着季成蹊手机端几乎秒读。
  对方问他:好看吗?
  是一件裙子新上身的分享。
  季成蹊:嗯。
  随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下一秒,栗清圆这头看到的就是微信已退出登录的系统提示。
  一直挨到今晚,季成蹊特地腾出的时间,饭店也定在沈家饭店,有她最爱吃的臭苋菜梗烧臭豆腐。这道双臭,对季成蹊来说简直是黑暗料理。无奈,栗家父女都爱吃。
  季成蹊即便为女友庆生,也还是迟到了。他坐下来第一句便是对不起。
  栗清圆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季成蹊家里中产,对女友也一向很大方,但是饮食方面,他们一直默契地光盘行动。今天她生日,开心多点点也没什么。只是,“待会打包带回去,你一个人吃得完吗?”季成蹊道。
  栗父是个很刻板守旧的人。他鲜少在外头下馆子,圆圆带回去的吃食更是一应觉得不干净。
  “吃不下就不要了。”栗清圆冷冷应答。
  季成蹊只以为她生气他迟到了,连忙拿出他的礼物,是对大点位的澳白素钉。他知道她下周要陪某品牌汽车的高管去S城访问友商工厂,“那时候戴,最配你。”
  寿星摩挲着这打开着的天鹅绒耳钉盒。她妈妈爱给她搭一些珍珠首饰,也很擅长拿最朴素的衣服来调和珍珠过于宝气的隆重感。
  栗清圆母亲是那种在穿花蝴蝶场合穿半旧礼服也能游刃有余的女性。
  两日前,她问妈妈:一个男士在怎样的心理下,才会夸你衣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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