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节哀顺变。
不一会儿,冯镜衡回了句:嗯。
栗清圆还在想开场白,那头,紧跟着来了句:
冯镜衡:太晚了,不方便接电话了?
栗清圆顺着他的台阶:嗯。
可是,对面人还是打过来了,栗清圆接通的时候,他径直说话,“我说,你听,好不好?”
“……”
“我上回说,不肯你朋友去里仁路是因为你说不去,明白吗?所以,你去的前提,爱带谁带谁,不必问我。”
“还有,填满冰箱的事,你都拿回家了,你就得在线上再买一单,我回去给你钱。”
栗清圆出声,“好。你不用给我钱。”
冯镜衡威胁她,“不是不能说话的吗?”
“……”
“你明天去里仁路?”
“嗯。”
“那帮我办件事?”
“……”
冯镜衡交代她,他书房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上回那个英语家教面试的文件夹,“你拿出来交给汪春申的儿子,其余什么都不必跟他说,只说他自己挑一个。”
栗清圆问他,“这不是你二助的活吗?”
“周末用她要付加班费,用你不要。”
栗清圆明明什么都没说,冯镜衡那头先笑了,笑完跟她说:“原本我就不满意这个二助,咋咋呼呼还糊涂鬼,那天从你家回头,预备是要换人的。杭天替她说情,他说的是祝希悦,可我脑子里想的是你,我想你最好也有天塌下来的事,不然冲我这么冷淡,我很不舒坦。”
栗清圆白一眼,可惜他看不见,“你这么说你下属,人家知道吗?”
“不知道。知道了就一定是你说的。”
栗清圆才不理他,“可是你留下她了,人家也兢兢业业过了试用期了。”
“嗯。托你的福。”
“你少来,我是说要认真看到人家的工作和态度。”
“你也少来,你还要为了个外人和我嘚啵嘚到什么时候!我要说什么的,全给你搅糊涂了!”
栗清圆不禁笑一声,冯镜衡在那头真的就像个老头子似的,死活想不起来他要说什么了。
想起来了,又被栗清圆抢白了,“你住在酒店?”
“嗯。虞家那一大家子,下饺子一样的人,我嫌烦。”
栗清圆顺理成章地问他,“那为什么说还要找东西吃,酒店不是现成的吗?”
“你爸说你时常没头脑真的是轻的。我是不是说我要饿死了,你也信啊!”
栗清圆想狠狠骂他的名字的,终究还是理智忍住了。
“我现在确实……”冯镜衡说了句什么,又没说完。
正巧孔颖洗漱回来,喊清圆洗澡。这才发现靠坐在一张阿勒夫耶办公椅上的栗清圆一脸难以掩饰的松弛并展颜。
这种展颜就像春天江南园林中式一步一景的鲜红与淡绿,风与光倾泻下来,比莫奈的油画还灵动、纯真。
这种不自知的情绪“兴奋剂”,无疑,就是恋爱的确诊症状。
孔颖吓唬沉默的羔羊,“栗老师待会又要来敲门了啊。”
栗清圆这才淡淡要提挂电话了,也应承下冯镜衡央托的事。
那头话没说完,也明明知道她是个多么刚烈的性子,听不得半句模棱两可的调情……可是,有些话他明明言其由衷,也发自肺腑。
冯镜衡不说,总觉得会错失良机,就好像他算准了,栗清圆的骄傲与涵养势必撑不过这“失联”的第三天。所以,她无论发什么内容给他,他都是照单全收的。他明明要的就是这样,她想得起他,也擅于利用他,最重要的,她无形之中把情绪垃圾投掷给了他。
栗清圆说要挂电话了,冯镜衡嗯一声,随即轻巧地试探,“这个周末忙么,你愿意过来看看虞家的花园酒店……”
他第二遭没说完,便被对方喊住,“不要。我这周很忙,挂了。”
冯镜衡被捂嘴般地切断通话,不禁笑了笑,心旌摇曳了许久,手机就这么搁在眉眼及鼻梁上,片刻,手机重新来电,他以为有人改变主意了,眯着眼接通,嗯一声,电话那头却是亲妈虞老板。
冯镜衡一句不想听,只说,这么晚了,给人打电话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冯母也一句不想听他啰嗦,告知他,袁家父母正好回宁波祭祖的,明天来补个吊唁礼,冯母说什么都要冯镜衡到场。
冯镜衡把刚才有人拒绝他的话学过来,“不要。我明天飞了,去船厂,老邬那里几摊子事等着我。供应商那里还有几个谈判和酒局。袁家去的是虞家,与我姓冯的无关,就这样。”
冯母借故说她心脏禁不起疼,要老二别招她了,“人家芳岁妈妈几回查点到你,你这回回不露面,说不过去,是不是!”
“我不露面自然有我不露面的道理。我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一天要见多少人你不知道啊?我再说一遍,你喜欢人家女儿你自己娶,不必经过我。总归我不喜欢,你非要问个理由,就是不满意,处处不满意。”
冯镜衡在这说着呢,那头电话突然换人了,冯钊明夺过电话,口口声声骂老二,你妈还病着呢,你吵吵什么,让你来应付一下,你端得恨不得要抬起来,袁家你看不上,我倒要看看你自己相中个什么样的。就凭你,我不是小瞧你……
爷俩这双簧唱的。虞小年气得,挂电话前断断续续骂老冯,“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帮捂着你的老二啊,冯钊明你就和稀泥吧,天下男人全一个德性。你由着他再找个不对盘的人家,你和他们一块去过吧……”
*
次日,栗清圆和孔颖睡到日上三竿。
她们起来的时候,向女士已经走了。栗朝安今天有个公益的讲座,也早早出门了,饭桌上给她们留着早饭。栗老师特地留了字条,叮嘱豆浆热滚了再喝。
栗清圆今天的计划就是和师兄那边对换一下译稿,因为卢老师要求人物视角,两个助手互换男女身份再过一遍。
顺便去一趟里仁路那边。
栗清圆邀孔颖一起去,孔颖摇头,她今天有事,她中午还得赶回去替孔妈看门店。
于是,两个人吃过早午饭就从小区门口分手了。
她打车到公馆的时候,外头正值烈日最盛,去的路上她给冯镜衡发消息,问他简历的事,她如何联系对方呢?
冯镜衡回,你过去,我叫他在门口等。
他今天会动身从虞家走了,有点忙,冯镜衡却告诉栗清圆,有事给他打电话,微信会看的不及时的。
栗.:忙,接电话却不要紧吗?
冯镜衡:废话。只要我活着。顺便跟你科普一个热知识:电话只分想接不想接,不存在忙到没时间接电话。
栗.:……
冯镜衡:省略号什么,省略你过去那位给你灌输的错误思想?
栗清圆再次被他气着了,干脆反唇相讥:
栗.:你这么好奇他,我介绍你俩认识吧!
冯镜衡:栗清圆,你试试看!
栗清圆越战越勇,她不越界盘问他,某人倒是为所欲为且浑然不自省了。
栗.:他没给我灌输多少错误思想,他也没这个本事灌输到我。否则也不会成为前度了。你呢,冯先生的前度们呢?我想应该也都跟我一样吧。
冯镜衡哑火掉了,即刻推脱要上飞机了,忙,回聊。
栗清圆哼一声,收起手机。不自觉地叹道,别说,难怪某人随时随地爱发性情疯呢,这种不爽就叫出来的感觉真不错!
她从车里下来,一路走到小红楼东面的院门,一株高而阔的香樟树下,同样的地方,那个男生几乎看不出区别的穿着,来回在厚而凉的阴影下踱着步。
他耳上戴着的还是有线的耳机,一偏头,看见有人过来,顿住脚步,也第一时间摘掉了耳机。不远不近的距离,少年诚恳的样子犹如绅士摘帽的礼仪。
栗清圆今天心情不错,出门前特地选了套露肤度算是比较高的连衣裙。
郁金香的碎花底,V领,无袖的长裙。为了防晒,还是套了件对襟的薄衫外套。
她几步路过来,已经染了一层汗了。随即,很是随和地走过去朝久等的少年问:“等很久了?”
对方愣了愣,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栗清圆把冯镜衡的安排跟他说了,也请他一起进去。她走到门口,很是熟络地输入密码解锁的时候,想起什么,偏头来问跟在后面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上回没听清。”
她微微甩头的时候,长发撩动一阵玫瑰与甜姜的香气。
少年解惑,“盛稀,繁盛的盛,稀少的稀。”
栗清圆不禁复述这两个字。然而,她的解读却另辟蹊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第36章
◎“两个小时后见。”◎
栗清圆顺利在冯镜衡书房拿到那份文件夹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墙上那幅工笔的朱竹。
画得真心精湛的好,再从楼下那个叫盛稀的少年面孔也可以捕捉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汪春申年少风华时该是多么的风流倜傥。
小舅那里丝毫汪的痕迹都没有了。栗清圆只记得小时候不小心碰开了小舅的电脑,邮箱里满是英文的信件。她那会儿一知半解得很,但是因此小舅大发雷霆,怪圆圆不问自取的教养,很不像话。
栗清圆吓得哭回家,和小舅冷战了许久。
甥舅再和好的时候,向宗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盛夏天的黄昏,骤起暴风雨,刮得一整个屋子并阳台上花草都在猎猎地响,满砖地的狼藉花瓣雨。
那是栗清圆头回生出那种风雨飘摇与岿然不动互相瓜葛着的安全感。这也是多年以后,她陪着客户一眼相中那套房子的缘故。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天那个黄昏,风雨如晦里,叫圆圆有安全感的从来不是那间坚固的房子,而是孤寂落索枯坐在那里的小舅。向宗夹着手里早已被浇灭的烟,猎猎的风号里,朝圆圆,“我在这里,怕什么。”
圆圆问过小舅,“你一直在写信给谁呢?”
“你见过他,汪春申。他还抱过你。”
“是小舅很好的朋友?”
“也许是,也许不是。”
圆圆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朋友的话,就不要给他写了啊。”
后面小舅的形容在栗清圆的记忆里就是模糊的了,她仅仅记得小舅故友的名字,仅仅记得妈妈伏在小舅的遗体上哭着喊阿弟睁开眼,说都怪她,也许她不反对他,也许她不逼着他成个家。你会放下的,你会试着去爱别人。你不会心枯了一般地等一个人。
彼时的栗清圆已经懵懵懂懂理解些男女之事了。可她清楚地明白,妈妈说的那个人为世俗所不容。
栗清圆把文件夹拿下来,亲自递到盛稀的手上时,她心里描摹着小舅那个故人,徒然心里倒塌般的念头,明白了小舅那句: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始终坚信,小舅那样性情的人,或许早就悟明白了:也许,他只到不爱我为止。
“冯镜衡说了,简历里,你自己挑一个。开学在即,恶补唯有刷题这一个捷径。所以辅导总归是次要的,积累的东西,想要速成到时候只会捉襟见肘的更厉害。”
盛稀接过文件夹,悄然地翻开看了几页,随即抬起眼眸,心无旁骛地朝她说:“这是冯先生原话吗?”
“什么?”
少年摇摇头,随即苦笑了声,“我想冯先生应该只有前面一句。后面是……您的建议?”
栗清圆不置可否的冷静。
少年拿到冯先生的安排,本该依照他助手电话里的要求,即刻离开的。
然而,他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来,从头到脚,一穷二白。他没有选择,眼前人是他唯一的生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求我?”
“您能说服冯先生叫他带我见一面我父亲吗?”
栗清圆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自己都见不着呢,她还怎么去说服他口里的冯某人。“我不能,我说服不了的。”
盛稀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更多的是不相信,仿佛他鼓足的勇气,被对面的人全不在意的扔到地上去。
他适时的沉默,反倒是叫栗清圆难作起来。她再次试着笑着解释,“冯镜衡这个人很偏执的,我确实说服不了他。你们的事,他也并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只是帮你转达一下。”
“可是冯先生说了,你是他的女朋友。”盛稀撒谎了,明明冯镜衡次次联络他,要么通过律师,要么通过他助手。
对面的女人,一时凝噎的表情。盛稀猜不准她的年纪,但总归有着年轻姣好的容颜,以及她是冯先生身边唯一不那么盛气凌人的。盛稀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好像眼前一把无头无尾的青云阶梯,他仰着头,唯一能真切看清楚形容与声音,且是真实热络的,便是这个眼前人。她问了他的名字,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
栗清圆想要撇清的,可是,好像也没有必要在一个孩子面前解释正名什么。沉寂了会儿,反问他,“你知道你父亲闭关避世吗?”
盛稀点点头。
“那你要见他是为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提及这一句的时候,栗清圆仿佛看到了他捧出一口热腾腾的心。
片刻,盛稀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却是看着旁的地方,并没有与栗清圆对视,甚至是失焦的,浮游的,连同他的灵魂。
“这么多年,他资助着我和外公外婆,却始终不愿见我。现在只剩我一个了,他依旧不放心我,连同他的遗嘱遗产什么的,都要经过冯先生。我像一个附件,被他打包转交,我就是不懂,可是我又无能地不敢拒绝,就像冯先生说的那样,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但是现阶段,他只能安排我去读书。”
栗清圆听后,怔了许久。她甚至生出了些审视心,也许他正如冯镜衡说的那样英语一塌糊涂,但是少年的表达陈述能力却很好。她也相信,这些是他的肺腑之言。
说话间,栗清圆在路上买的网上订单送达了。
好几大袋子,她去开门拿进来的时候,有两箱纯净水太重了,她分批往厨房拿的时候,盛稀局促了会儿,终究弯腰来帮她了。
栗清圆见状,没有从他手里接过来,只得指指位置,叫他搁在那里,然而,她口里依旧撇清,“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啊。冯镜衡有句话是对的,你现阶段只有读书一条路。”
少年搁下东西,也不洗手,垂在运动裤的两边揩了揩。有着与年纪相符的青涩与耿直,“不要紧,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搬的。”
栗清圆不禁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女的搬不动。”
这让栗清圆想起第一次见冯镜衡,他那句,爱护妇女儿童,人人有责。
栗清圆把买的东西一一分门归类地搁进冰箱里,也拿了瓶水给盛稀,作为报酬。
她归置的时候,并没有请他走,喝水的少年也没有自觉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