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最近在重温一部探案的港剧,上映的时间比她年纪还大。
正好投屏在上面看。
冯镜衡给她连接的时候,栗清圆问他,那晚把七七带过来的时候,他弄这个墙幕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替你试试,万一哪天你带你闺蜜来,弄不起来,多洋相啊。”
栗清圆吃一口橙肉,“弄不起来就弄不起来呗。有什么好洋相的。”
“哦,这个也弄不起来那个也不好使,就问,窝不窝火。要你来这的意义是什么,添堵啊!”
栗清圆笑出声,鼓鼓嘴巴,“你这是大男子主义。”
“嗯。不涉及性别歧视的大男子主义,我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栗清圆盘腿坐在沙发上,等着工具人给她弄到位了,“好比我爸,他一向觉得上帝没有真正的公平。从男女身高体力的悬殊,从生育层面男女分配的责任到义务,从根深蒂固的冠姓权。所以,他一向不跟我强调所谓的男女平等,而是从生态竞争法则来说,你永远竞争比较的是同赛道的人,不看男女。”
微弱的蓝光曝露出来,栗清圆坐在光芒里,头发毛茸茸的,那么朴素且务实。
讲完她父亲的赛道论,又开始概述这个剧的大体主团队人设。总之,有个她很讨厌的女配,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女配是隐藏的主线,且她没有边界地介入了官配之间。
很迷,好像那时候港台剧不涉及三角恋,编剧就没有讲头似的。而普罗大众,即便信息科技迭代至今,茶余饭后那点癖好,依旧还是那老几样。
小时候栗清圆只觉得女配很笼统意义的坏,现在重看,才明白真正没有边界感的是男主。滥情且左右摇摆,遇事犹豫不决,事情恶化掉了,就反过来苛责女主的不作为不体谅不大气。
冯镜衡对这些剧没多大兴趣,却喜欢听栗清圆声情并茂地转述给他听。这跟他忙了一天,有人攒着所见所闻的八卦来兜售给他异曲同工的妙。
“嗯,这和我们家虞老板的论调差不多。她和老头吵架,但凡老头跳脚了,无他,一定是说到他的痛处了,踩到他的痛脚了。”
提到他父母,片刻,栗清圆从墙幕上移开目光。她略微艳羡地问:“你父母感情很好,对不对?”
“比起好,我更相信‘一物降一物’。”
“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冯镜衡秒懂,“你怕了?”
“如果你父母认为这种事女方全责,而他们的儿子豁免,那么我即便怕也没用。我反而得庆幸,凡事双刃剑,即便怕了,也是因祸得福。”
“嗯?”
栗清圆作解,“事态检验人品啊。如果哪天你妈妈拿着百万、千万的钱或者不动产,要我离开她的儿子,我一定理解并接受的。”
冯镜衡哈哈大笑,“为什么她给你的你就要,我给你的不行?”
“因为我碰上这样的母子,确实应该得到精神损失费啊。”
好一个精神损失费。冯镜衡越来越喜欢文化人骂人了,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嗯,你这样的态度与精神状态,我就不怕了。”
“你怕什么?”
“怕你被欺负啊。”
栗清圆回到她父亲的赛道论,“我真那样处处被欺负或者被排斥,只能说明,你我不同频不同圈,勉强也没有意义。”
冯镜衡闻言,精神无比熨帖地来揽抱她。
他们酒场的老手都知道,宿醉难除的时候,都爱二道酒来透透。有点回笼觉那意思,老沈爱戏谑他们不要命,这二道酒明明是回光返照。
冯镜衡此刻不去区分是哪种回。他只觉得既然她睡不着,既然她难得的保释外出,那就该当春宵苦短论。
栗清圆手里叉子上的一块橙肉才要往嘴里送,被黑过来的一道影子吃了,他口里嚼着肉,再把她手里的叉子夺扔到地上,发出金属叮咛声。
被拖着放倒的她,口里最快检索出来的应急语言,“冯镜衡,你这样,我回去了啊。”
“你回哪去啊。你爸都睡了。放心,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顺便请你爸吃饭。我这几天全休息,早接晚送,给你当几天车夫,好不好?”殷勤的话与手一齐来的。
栗清圆抓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任由他抓住她,反而有点默许的歧义感。她被他扪得气息起伏,却听出他话里的不对,“什么叫这几天全休息啊?”
“我病了啊。”
栗清圆第一前线直采的客观,“你病个鬼!”
疯病的人笑出声,他低头来叼衔,再听香气的主人一直絮叨地问,冯镜衡不耐烦地咬她一口,要她专心点,再丢开嘴,嘟囔的嘴脸,“我歇个几天你怕什么,怕我没进账啊。”
栗清圆才不管他这些,“我是怕你太闲,然后想些幺蛾子。”
“比如?”
“此时此刻。”
冯镜衡笑压着她,逼得栗清圆有出气无进气,他再捉她的手来,铁证如山地求她。红着脸的人,恨不得喊救命,她要他说实话,“你的发烧是个苦肉计对不对,还是你吃了什么假象发热的药。”
冯镜衡骂人,“宫斗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我没事瞎给自己吃什么药,就为了争宠还是献媚,你谁啊,你女皇啊!”
栗清圆怪他说话不中听,即刻要收回手。骂人的人这才改口,“好了,不说。”
他牵引着她的手,引导她,握或者揉。
栗清圆顿时脑袋轰鸣,她没法不实话实说,“你去吃药吧,过六个小时了,说真的,我觉得你没好,很烫,温度计呢,我去拿来再测测。”
“你就是药。再给我发一次汗,好不好?”
栗清圆说不好,这才多久啊,她头发才吹干的。这对于他养病也不好。还有,她身上还有点疼,总之,她不要。
冯镜衡再正色不过的眉眼,来询问她,哪里疼。
一切都从他那句最擅长的“我看看”开始崩坏的。
栗清圆深切地体会到了那句: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
她偏袒了这个不知疲倦的人,食髓知味的人。
由着他的目光与气息一齐贴近她,由着他去确认她好不好。那样俯首称臣的模样,眉眼克制,动作怜惜,言语轻佻。
轻佻地分剥你,展开你,来端详与确认。
最后再不紧不慢,无辜歉仄地告诉她,“好像是有点……肿。”
栗清圆油然地生气冯镜衡这样的斯文,因为他狡诈甚至沾几分下流,用一种腐败颓唐的受害者陷阱迷阵,来招惹自投罗网的羔羊。
这一刻,她也相信了他之前冲她保证的,他过去的人绝不会跑来他的现在进行时戏剧化抓马什么。因为冯镜衡这种人他自有他的狗人品,哪怕与你分手了,也会像《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最后话别克拉丽丝说的那句一样:
有了你,这个世界更加有趣。
你明知道他这些话未尽全力,但是,身体与精神都无比坦诚,无比享受,无比甘之如饴……
一时间,栗情圆只觉得自己暖融融的,像小时候暑假去乡下奶奶那里脚下晒化的柏油路;像小学春游总会赶上的清明雨,远足的土地永远是绵软的,潮湿的;像向女士老姐妹送得一罐桂花蜜,一直没舍得喝,最后被圆圆不小心够高拿盘子的一下,砰地全摔地上去了,娘俩守着边上,就着地上那一坨,用筷子挑上头干净的吃。弄得圆圆满嘴满手都是。
流淌在唇边的蜜,轻易能拉出好长的丝来。
有人也伸手来,曲指那一刮,丝在他手上,像傀儡戏一般,轻松地牵引起她。
栗清圆本能地柔软地像猫咪屈服逗猫棒的那一下抬腰,她自己都被自己恼怒到了,再听到顽劣的人那不怀好意的笑,笑着夸她,“口是心非。”
下一秒,冯镜衡便要抵上来。
栗清圆不轻不重地刮了他一耳光,愤恨他的胡作非为。冯镜衡这才理智回头,他即刻托抱起她上楼,投影墙幕上正播到男主驱车抵达案发现场。栗清圆对车子品牌也算是有些起码的认知,但是男主驱车的这一辆,她有点陌生,问抱她的人,这是什么车啊。
冯镜衡往墙幕上投一眼,虔诚地告诉她,“马自达的旧标。”
栗清圆再要把墙幕关掉时,冯镜衡一口气都把她抱到楼梯口了。
相比第一次,去而复返的滋味,当真犹如那二道酒一般,霸道且上头。
因为记忆犹新,然而,记忆总归是记忆,它再犹新,也比不过实实在在地沉浸在里头。
冯镜衡快慰地伸手来别给予他这一切癫狂快乐人的下巴,冲撞里问她,“这……是不是就叫,温故而知新。”
栗清圆叫他闭嘴,亵渎孔夫子的人必须下地狱。
快慰的人不必计较。只腾出手来,除她的衣物。他爱她皎洁停匀的一切,手掌抚过之处,总能听到她隐忍窸窣的声音。
手指去她唇齿间,她如愿咬他。于冯镜衡而言,这是她的回馈,甚至是积极的响应。
到处是湿淋淋的。
像一汪明月沉在波光粼粼之下。
这已然不是一个成熟女性使然的欲望,也不是她天然姣好的妩媚,沉迷其中的男人只会将它们解读成爱意。
他手上,身上,床上,包括楼下的沙发上。
栗清圆听清最后一个词,惊心动魄的局促与尴尬,收敛自己。
引得这一场恋战更为的激烈。
总之,这样的温故,反而不那么沾染情欲。它更像吵架的朋友弥合,也像一场四目相交,分拨开嘈杂人流而两两相望的拥抱。
汲取彼此的力量,粘合在一起,心跳与眼泪,齐齐降临。
他看到了她哭,却不曾误会,也停不下来。
因为痛楚与喜悦极为相似。如同疼爱,他亲眼目睹着,他如何疼爱着她。
恹恹的人绞着如同吞吮,那冲笼而出的毁灭欲,顷刻间,叫缠绵的人粉身碎骨。
硝烟笼罩之后会面的两个人,四目相对,栗清圆瘫软如泥,她久久如游魂回体般地来了一句,“你再不睡觉,就改名叫冯镜狗吧。”
栗清圆没高兴再起来洗漱,懒懒侧躺着,困意如山。
她被人揽抱着擦身时,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具尸体。美其名,顶多是具艳尸。
她其实很认床,入睡与起床气都有点重。但是,精神始终是建立在饱满文明之上的。当你没有健全的温饱与稳固的体力之时,一切都是无根之木。
栗清圆困得任人摆布。她唯一的诉求就是,你别请我爸吃饭,我害怕。
冯镜衡笑着来拨弄她两边晃荡的脑袋,问她为什么。
始终睁不开眼的人,喃喃,最后来了句,“他最不喜欢social大拿、穿花蝴蝶的男人了。”
冯镜衡笑着,手托腮地问眼皮直打架的人,“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也不喜欢。”
*
栗清圆一觉睡醒不知道外面几点了,手机还在楼下。
她有点热,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才觉得身体有点被牵扯的疼。是身后挨着她睡着的人,冯镜衡搭在她身上的一只手,从头至尾就这么扪着她心口。
栗清圆把他的手摘出来,只觉得她的一口气才算喘顺当了。
再把他推开些,慢慢爬起来,床头柜上也没闹钟,他手机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刻意关机的。
最后是在洗手台上,他扔边上的一块腕表上看到了时间。七点多一点。
栗清圆重新冲了下澡,出来,站在洗手台边刷牙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他径直拨门开来,一脸惺忪,问她,“怎么醒这么早啊?”
“我得回去了。”
门边的人走进来,他有点渴,先拨高了水龙头,冷水对着自己洗冲了下,再下楼去找水喝。
回房的时候,倒了杯热柠檬水带给她,一面喝水,一面朝她,“歇会儿,等我换衣服。再去打包早茶,带到你爸那儿,来得及么,还是你先电话通知他一下?”
“你跟他解释一下,这顿不是正式的,只是我送你回去,顺便问候一下栗老师。他不肯见面,那就改天提前约。”
栗清圆听他这么说,反问他,“你认真的?”
“啊。”喝水的人搁下瓶子,说话间往衣帽间去,拎出一套衣裤来。再有条不紊地来卫生间预备洗漱,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爸。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绝对百分百拿出见岳父的诚意和礼节。”
栗清圆听到岳父二字,直骂他神经!
神经的人光着膀子,当着栗清圆的面洗漱,净面,打理他的短发。
期间,栗清圆一直在边上观望着。
事不过三,第三回 被观望的人发问了,“你老这么看着我干嘛?”
“看你好看啊。”
镜中人臭屁笑一声,却没多大的沾沾自喜。而是反过来质问她,“迷魂汤里真正的药是什么?”
“想你要不别见我爸了。”
冯镜衡不依,“你昨晚都这样留宿了,我过门不入,那也太孬种了。”
片刻,栗清圆又被他说服了。“那我提前跟你讲好啊,我爸并不是个热络的人,他要是淡淡的,并不是针对你。”
冯镜衡点头,“放心。再孤僻冷淡的我都见识过。更何况,那是你爸爸。”
栗清圆听他这么说,脑子里立刻想到了,“汪春申?”
喷须后水的人,顿了下,转头来,问她怎么还不换衣服。
栗清圆说:“你霸占着台盆,我要吹头发。”
有人即刻来插吹风机,也殷勤地要给她吹。
套卫的门隔断玻璃厚而重,里间再嗡嗡响着电器工作的动静,楼下有人进来,在厅里吆喝了半天,无人应答。
冯镜衡的手机又关机了。
这才,楼下的人腾腾的火,上楼来提人。
老二十来岁住家的时候,就极为反感有人来喊他吃早饭,门关上,谁不敲门就进来,他下午就能过去把他们房门的锁拆了。
虞小年过来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绯闻听了个遍了,她已经没打算老二把这地方当个清净地了。总之,自己生的,你除非能把他掐死,否则只要还喘气,就只能由他折腾!
房门没关,虞小年站在门口喊了声:
“冯镜衡!你给我死出来!”
卫生间里的人,栗清圆率先听到了谁的一嗓子,吓得头一偏,吹风机的动静还在继续,然后拿机器的人,再自若不过的颜色,他的表情分明在说,他知情,甚至预判,再甚至策划。
事实是最后一个,他是个策划者。冯镜衡用等着看戏的嘴脸,笑着,口型告诉她,“我妈。”
栗清圆一整个要窒息的表情,她要去关吹风机,也催他快出去。
冯镜衡不急,再平静不过的口吻,宽慌张者的心,“她不会进来的。她怕看到不能看的。”
栗清圆恨不得打他的嘴。她关不掉他手里的开关,干脆径直扽掉了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