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上不约而同都是一僵。战承谨这是指桑骂槐,将大家伙一个不落,全都给骂了。
皇帝一声轻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的办法,哪怕是跳大神,还是画符念经,只要能救皇祖母,儿臣也不至于在这里闲得嚼舌根。”
大家脸色更难看,一时间尴尬,安静下来。
这个战承谨就是个混不吝,他是无所顾忌,谁都不怕得罪的。
战北宸就在这个时候从宫殿里出来。
皇帝老爷子扭脸询问:“你皇祖母如何了?”
“呼吸顺畅了许多,已经睡下了。”
“见好?”
战北宸点头:“清歌说,三日之后就能看出明显效果,只要坚持服药,就有治愈希望。”
皇帝老爷子伸手拧了拧眉心,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都回吧。”
大家相互对视一眼,冲着老爷子与皇后跪安,出了慈安宫。
皇帝老爷子起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
沈清歌慌忙起身。
老爷子冲着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清歌垂手立在一旁。
皇帝老爷子坐在皇太后的床榻跟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皇太后身体虚弱,仍旧还在沉睡之中。
老爷子又起身,走到殿门口,背着的手冲着沈清歌招了招。
沈清歌会意,跟在老爷子身后,走到外间殿。
皇帝在八仙椅上坐下,长孙嬷嬷立即奉上茶水,然后静悄地退了出去。
沈清歌恭敬地立在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浅酌一口茶水,这才舒了一口气。
“说吧,有几成把握?”
沈清歌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不假思索:“七八成。”
老爷子低低地“嗯”了一声:“听说你可以通鬼神?”
声音听起来是漫不经心的,沈清歌却如泰山压顶一般,感觉到了沉重的压迫。
这种威压与战北宸的不同。战北宸身上迸发出来的是锐利的杀气,可以穿透任何人坚硬的抵御盔甲,刺入骨髓,内心,令人不寒而栗。
而皇帝老爷子身上的,则是多年积压起来的威严,如巍峨高山,如阴沉的天空,令人不敢直视。
她摇摇头:“不能,儿臣不过是肉身凡胎寻常人而已。”
“那云鹤别院闹鬼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监正大人说我阳气重,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你倒是推得干净。那今日之事呢?又是哪个神仙教授的你仙术?”
沈清歌抬起脸:“清歌求父皇恕罪,适才清歌撒谎了。”
老爷子搁下手中的茶盏,饶有兴趣地撩起眼皮:“撒什么谎了?”
“这仙术不是神仙教的,是清歌从古书之中学来的医术。宫中太医院人才济济,儿臣若是毛遂自荐,无法令人信服,也没有医治皇祖母的机会。所以就斗胆撒了一个谎,谎称是神仙所授。”
第124章 骗人注孤生
“那你给皇太后所用的药,又是从何而来?”
“儿臣来的时候提前准备了药。”
“你都不知道皇太后身患何疾,如何备药?”
“王爷跟我说皇祖母咳血,又是连续这么久风寒咳嗽,就不由联想起来,提前准备了对症之药。”
这话倒是解释得合情合理。
皇帝老爷子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迅速地扫过:“自作聪明。”
这四个字虽说是有所褒贬,但是并没有什么怪罪之意,清歌略微放下一点心来。
“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假如你真能治好了你皇祖母的病,朕可以不治你欺君之罪。可你若是夜郎自大,朕到时候可会数罪并罚。”
得了便宜卖乖,自己看病还看出罪过来了。沈清歌心里不服气,但是却又不得不磕头谢恩。
皇帝微微合拢了眸子,轻叹一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沈清歌不明白,他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含义,是否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老爷子如此感慨。可是自己又不敢问。
老爷子问完话,叮嘱长孙嬷嬷好好照顾皇太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立即让人回禀自己知道。
然后起身,出了慈安宫,看也不看候在门外的战北宸一眼,走了。
沈清歌虽说瞧着战北宸也不顺眼,但是仍旧挺替他不平的。
这些皇子里,从上到下,太子,三皇子,六皇子等人,谁也不及战北宸对长安的功劳大,为什么皇帝老爷子就是不待见战北宸呢?
就连战承谨,如此不成器,成日花天酒地,也比战北宸过得舒服。
出身真就那么重要吗?
战北宸面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切都是习以为常。
老爷子走了之后,战北宸方才入内。
沈清歌堵着气,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不用说交谈了。
转眼,天色就已经见黑。皇太后醒来,明显精神好了许多,也有了胃口。
长孙嬷嬷忙不迭地传膳。
一会儿的功夫,御膳房的厨子就各显神通,将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端了上来。
芙蓉虾仁羹,山珍炖乳鸽,鸡翅一品锅,珊瑚白玉鲍,还有许多沈清歌叫不上名字的菜肴,令人垂涎欲滴。
她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肚子也开始咕咕抗议。中午只顾着吃酒了,菜都没吃几口。
菜在皇太后的门口转了一个圈,然后搁在了外殿。
长孙嬷嬷上前:“王爷王妃想必也已经饿了吧?太后娘娘身子不方便,不能一同用膳,您二位就在外殿委屈一下。”
战北宸谢过长孙嬷嬷,坐在桌前,见沈清歌原地未动,催促了一句:“用膳。”
沈清歌扭过脸去,违心道:“不饿。”
她还在赌气,不想跟战北宸同桌而食。
战北宸心里了然:“你不吃怎么有力气跟我赌气?”
“谁跟你赌气了?”沈清歌没好气地道:“只是看到你就没有什么胃口而已。”
战北宸觉得,这女人啊,是真不好伺候。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因为跟自己赌气,就宁肯饿着肚子。
他无奈地摇摇头:“那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不就有胃口了?”
沈清歌哼了哼,不想搭理他。
闭上眼睛,万一吃到鼻子里怎么办?
“这可是御厨的手艺啊,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口福。就这道八宝鸭,可比鸿宾楼的腊味糯米鸭好多了。”
沈清歌顿时支棱起耳朵来。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吧?
这个始作俑者,还好意思提起?
战北宸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自己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
“这鸡翅一品锅好似差那么一点意思,老鸡火腿汤需要加点芫荽和香葱,略微滴一丁点大红浙醋,吃起来方才香而不腻,齿颊留香。”
鸡煲翅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沈清歌转了一个方向,背对着战北宸。
战北宸盛了一碗鸡煲翅,命人给沈清歌端过去。
“这菜最是滋补,还有药用价值。能够消气、静心、开怀、解忧、忘仇,绝对是赔罪道歉的最佳饭食。”
沈清歌眼皮子都不撩,冷冷地吩咐宫人:“给他端回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九王爷一直病得不轻,要多吃药。”
宫人又端回来。
战北宸慢条斯理地喝着手里的鸡汤:“请问沈大夫,这鸡汤我若是一口气全都喝完了,你的气是不是也该消了?”
“一码归一码!”沈清歌执着道:“今日答应我的事情,自己不要忘了。”
“本王有答应你什么事情吗?”
“少装蒜!”
战北宸幽幽地道:“本王若是一直留在慈安宫,你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相信本王用不了几日就能续弦了。你所提之事还有必要吗?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清歌一噎:“狗嘴吐不出象牙!”
战北宸不急不恼:“王妃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反正你若是饿个三长两短的,本王是不可能为你守节一辈子的。所以,你这赌气毫无意义。”
“谁跟你赌气了?”
“你若不是跟我赌气,那就是跟饭菜赌气了。不吃好,你若不吃,我自己可以吃双份。”
“懒得理你。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自己吃吧,撑不死你!”
宫女抿着嘴儿笑。
“王妃又在憧憬守寡这件事儿了。咱俩一个饿死,一个撑死,黄泉路上倒是又可以作伴儿了。”
“谁跟你作伴?”沈清歌没好气地讥讽:“骗人注孤生!”
“你现如今还是本王的王妃,生是九王府的人,死了也还是本王的鬼。”
沈清歌“呸”了一声,心心念念的和离书啊,还真要求他不成?
战北宸对于沈清歌的揶揄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将饭菜仔细分做两份,命宫人将其中一份给沈清歌送过去。
这一次,沈清歌并未拒绝,战北宸无奈地摇摇头:“幼稚。”
沈清歌回应他一个白眼,埋头苦干。
不得不说啊,御厨的手艺是真的好,鸿宾楼的掌厨手艺跟这比,真的差远了。
两人都低头慢慢吃饭,谁也不说话。
长孙嬷嬷从里间屋将门帘偷偷撩开一道缝,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进屋笑眯眯地对着皇太后咬耳朵。
皇太后笑得脸上满是褶子:“看来,小九的缘分来了。咳咳,他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样好的耐心去哄女孩子,更遑论是洗脚。”
“还得是皇太后您高明,一道命令就试探出来了王爷的心思。就是不知道,王爷究竟是怎么招惹了王妃娘娘,既然他这样低声下气,定是他的错没跑了。”
“沈家这个丫头,倒真是令哀家意外了。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想当初,哀家那样费劲吧啦地给他挑选侍妾人选,将宫里的人从上到下扒拉了一个遍,都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他的眼。
那个时候,咳咳,哀家就以为,他这一辈子就吊死在卫婉莹那个丫头身上了。谁知道,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的,换了一桩姻缘。”
第125章 莫非迷路了?
“老奴说句话,不知道您老人家爱不爱听,老奴瞧着,这个王妃娘娘倒是比那个卫姑娘更适合九王爷。”
“你这话,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太后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那个卫婉莹啊,的确才情高,聪慧,但整个人都虚头巴脑的。
包括她引以为傲的那一肚子学问,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无病申今,小家子气,格局不够大。”
长孙嬷嬷瞪眼瞧着太后:“天呐,我的老祖宗,您说了这么多的话,竟然都没有咳,也没有喘,莫不是这圣水真的起效了吗?”
太后自己也愣了愣,“呼哧呼哧”呼出两口气:“你还真别说,的确好像轻松了一点。以前胸口就像是压着块石头似的,累。”
长孙嬷嬷欢喜地一拍手:“这就叫吉人天相,老祖宗就是有福气的人。这世间哪有得了这病症还能逢凶化吉的?偏生这天上就掉下个九王妃!”
皇太后心里重新升腾起生的希望来:“就盼着,我这恼人的病啊,能早点好起来。不盼着别的,能跟两个孩子坐在一张桌子上,热热乎乎地吃一顿饭也好。”
“肯定能!”长孙嬷嬷笃定地道:“您老的福气肯定还在后面呢。王爷也一定能苦尽甘来。”
用过晚膳,宫人将杯盏撤走,皇太后的液也已经输完。
沈清歌进入里间,留着留置针,将输液器取走,向着皇太后提出告辞。
皇太后瞧瞧外面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来回折腾太过于麻烦,倒不如,你和小九儿今儿就歇在宫里,不要回去了。”
沈清歌一听,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慌乱地直摆手。
“不了,不了,多谢太后娘娘好意,我需要回府上准备明日所需的药材,不能留在宫里。”
“御药房几乎涵盖了满长安所有的珍稀药材,难道还不够用吗?”
沈清歌摇头:“我这秘方所用材料有点蹊跷,与别人的方子不同,说出来怕是就不灵验了。”
皇太后也没有勉强:“那好,跟小九回去吧。”
沈清歌如逢大赦,简单收捡了东西,就离开了慈安宫。
战北宸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走到无人之处,沈清歌终于按捺不住,“噌”地转过身来,瞪着战北宸。
“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不行,你走的也是本王回府的路。”
“那你先走!”
“就知道你不认识路,想让本王指路就请明言。本王不会拒绝,毕竟,做事要善始善终。”
沈清歌压抑怒火:“那我多谢了您呐,咱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走那边儿,成不?”
“不成,”战北宸一本正经地指着沈清歌的脚:“你受伤了,而且是因为本王,本王照顾你也是应当。”
不提这只脚还好,一提起来,沈清歌气顿时就不打一处来。
“受个屁的伤!敢扯着幌子占我的便宜,战北宸,你怎么能这样无耻?”
战北宸冲着她裂开嘴,露出满口齐整的白牙:“我有牙齿。”
沈清歌一时气结:“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九王爷这样死皮赖脸呢?”
“那是因为,没有遇到你。”
沈清歌不想继续说话了。
人呐,不要脸皮天下无敌,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说不过他的胡搅蛮缠。
她扭脸继续走。
战北宸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
偶尔迎面有宫人走过,向着二人行礼,称呼:“九王妃,九王爷。”
二人谁也没有给人家一个好脸色看。
沈清歌气呼呼地绷着脸,战北宸一如往常一般,沉着一张脸。
转悠了半晌,沈清歌发现,这皇宫有点太大了,怎么还没有走出宫门呢?
自己一只脚上鞋子大,走路踢里踏拉的不合脚,另一只脚给战北宸捆成了粽子,鞋子套在脚上提不起来。所以走路十分费劲儿。
莫非,自己迷路了?
前后左右环顾,红色的长长的甬道,青砖漫地,昏黄的灯笼,朦胧的影子,似乎走了半晌,还都是在老地方打转。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来,转身气鼓鼓地瞪着战北宸:“我走错了路你怎么不说?”
战北宸一脸的无辜:“我以为你第一次进宫,觉得新鲜,所以四处走动走动。”
“你走前面!”沈清歌精疲力尽,就连跟他斗嘴皮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喜欢将背部对着别人。”战北宸抿抿薄唇:“更不喜欢别人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