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走了?”
江清晏侧身而立,眸中带笑。
沈清棠心头一跳,羞恼地低下头,忖度刚才的傻样被他看去多少。
却刚好忽略了,江清晏眼底深处略自得的飞扬神采,像极了获得赞美的开屏花孔雀。
她慌乱之下抛出一个问题:“您喜欢苏绣吗?我可以送一幅给您,作为解围的谢礼。”
答案是很简单的,可江清晏迟迟没有回答。
沈清棠仰起脸,刚好对上他幽深的眸子,良久才低哑着嗓音说道:“我的未婚妻很喜欢。”
在提到“未婚妻”这三个字时,江清晏的眉眼含了蜜的温柔,由内而外散发着千回百转的柔情。
这种自然而然的态度,在无形之中说明了一切。
“您真是个好人。”
沈清棠回忆起充满恶意的逃婚流言,不无惋惜地说道。
事到如今,还能对沈明月如此包容,说他是大圣人都不为过。
江清晏垂眸看她:“我刚才拒绝帮助你,你却还同情我?”
“可您刚才也帮我拆穿了魏今安的谎言,一码归一码。再说,您很有魅力,如果把苏绣看作一门艺术,您可以被当作是我的缪斯。”
她侧过脸,眼底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却显得格外诚恳。
在纸醉金迷的富豪堆里,江清晏算得上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更别提他还拥有一张得天独厚的漂亮脸蛋。
寻常女孩很难抵挡住江清晏的魅力,沈清棠也不例外。
尤其在他露出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态时,她会忍不住去幻想:如果他的瞳孔中只倒映出她一人,那该是何等美妙的滋味,就像把神明拖下神坛。
真不明白,沈明月为什么会逃婚?可能是外面的野花会更刺激一些?也可能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来点清粥小菜?
“如果您真认为她是爱人,一定要好好对她,”沈清棠忍不住提醒,江清晏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蛊惑,“在外面和异性相处多注意分寸,不要让她难过。但也别忘记,好好对待自己。”
她极为难得地管了闲事,毕竟沈明月还真不算良配,有些不值得。
江清晏偏过头,眼底多了一缕微妙的笑意:“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了。”
他的神色过于专注,似有一种赌咒发誓的偏执意味。
沈清棠一怔,刚要追根究底,就被他打断思绪:“上车了。”
江清晏替她拉开车门,再绕到另一边坐下,闭目倚靠在车背不语,侧脸的曲线完美无暇。
司机随即发动汽车,两人一路无话,满天的夜色星光在行驶过程中一点一点褪去色彩。
车停在小镇入口,江清晏同时睁开眼,眸光清澈透亮,显然未曾陷入沉睡。
他似乎看穿了沈清棠的心思,有意避开她的欲言又止。
沈清棠打开车门,犹豫着说道:“您真的不能......”
“嗯?”
江清晏微微偏过脸,神情专注地望着她,眸光真挚诚恳。
沈清棠被这样的眼神一烫,想好的说辞羞愧地说不出口来。
她到底是一个天性柔软善良的女孩,没法厚着脸皮劝别人放弃苏绣展览馆的地皮收益。
“我是想说,谢谢您送我回来,”她难为情地低下头,耳根处飞快地泛起一丝红,“您路上小心,慢些回去。”
待沈清棠的身影消失在繁花中,江清晏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懒懒地整理袖口,好整以暇地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林意,你没有话要说吗?”
呆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扶了扶镜框,严肃地转过身,一本正经地汇报:“魏今安和那几个跟班,一人喝了一箱酒,现在住进医院了。”
长久的沉默。
林意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给莫兰打过电话,她现在正赶往苏家。”
“还有呢?”
林意茫然地望着气势骤起的老板,试探着问:“一夜没睡,要去酒店休息吗?”
江清晏轻嗤道:“在这方面,你远不及你哥哥林风。”
林意恭敬地点头,下一瞬就见冷面修罗老板浑身的煞气一收,整个人似融化的春水那般柔情。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简直没眼看嘛!
“她刚才说‘您路上小心’,而不是你们,”江清晏语气轻快,眉间颇有些飞扬,“这意味着她的眼里只有我。”
林意:“......”
行吧,您是顶头上司,您爱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吧,回酒店,”江清晏关上车窗,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在这一点上,我可比谢家那个蠢小子强多了!”
第4章 他知道这件事吗?
沈清棠轻快地往家里走,心底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原本的出行目的没有达到,按照她的性情本该要低落一阵,偏偏此刻却像赏景归来。
明媚的愉悦充斥内心,此行能够见到那个宛如皑皑白雪的男人,似乎便是莫大的收获。
她对艺术、对美好的事物有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连苏外婆都为此忧心忡忡,生怕最疼爱的外孙女有朝一日会走火入魔变成一个疯子。
然而这一点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在见到徘徊家门口的熟悉人影时,立刻跌落现实,残忍又冷酷。
莫兰瞥见她的身影,眼睛发亮地迎了上来,语气却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现在,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了吧!”
她的脸颊因兴奋潮红,养尊处优的贵妇模样重新回归,有着胜券在握的笃定:“不过,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替明月嫁入江家,那么一切好说。毕竟,你也不希望那个死老太婆的心血毁于一旦吧?”
沈清棠垂下眼,柔软的长发垂在瘦削的双肩,精致白皙的脸颊更惹人怜爱,温顺又无辜。
“那么,他知道这件事吗,”她柔声细气地说道,“他会同意我替沈明月嫁给他?”
江清晏不是能够任人摆布的人,况且他对沈明月情根深重,那样的委屈都能忍住。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苏绣传承人的名头只是好听而已,她拿什么去同金玉堆里养大的沈明月相比呢?
靠不俗的容貌吗?
可沈明月同样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再说年轻女孩只要你肯打扮,就没有不好看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莫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带上一丝施舍的意味:“江先生娶的是沈家的女儿,是谁都无所谓。只是刚刚好,他喜欢明月而已。”
是联姻啊,但江沈两家似乎门不当户不对呢。
那么他执意要娶沈家女,是为了面子?
她温温柔柔地注视莫兰,话语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有两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第一,你马上对外表明投资展览馆的意愿,并且要签合同。否则我们免谈。”
莫兰嗤笑地说道:“行啊,这点小钱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你别忘了,我还是莫家的大小姐。”
莫家做的是服装生意,规模大小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号,确实财力惊人。
但莫兰在此时提起,分明是有别样的意味――倘若沈清棠误以为嫁入江家就能横着走,那就是大错特错。
江清晏不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与莫沈两家撕破脸,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他深爱的沈明月。
沈清棠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她只是弯了弯眼,隐隐的幽香风骨绽放,像极纯白无暇的茉莉:“第二,我想要见见江先生。”
莫兰一瞬间的嫉恨占据上风,多年前名为苏心的女人也是这样柔婉一笑,就轻而易举偷走了她丈夫的心,而现在那个贱人的女儿又要抢走她女儿的丈夫。
她心底有一种复杂的微妙滋味,本能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改了主意:“我只负责传话,不能左右江先生的决定。”
江清晏同骨子里就是花孔雀的沈严不一样,看似冷淡不近人情,却偏生对瞧中的人和物件有着过分的偏执。
莫兰颇为自得地安慰自己,他中意的是自家娇娇女沈明月,而不是这个空有脸蛋的村姑沈清棠。
只这样一想,她仿佛重新赢了苏心一场,感受到仿若大仇得报的喜悦。
虽然她也不清楚,在商海里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男人,究竟喜欢的是沈明月哪一点?
但爱情终归是没有道理的,或许他就欣赏沈明月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呢。
断然没有做局,诓骗自己母女的道理。
“我懂的,”沈清棠拿出帆布包里的钥匙,长而翘的睫毛挡住琉璃般透亮的眼睛,“若是他不愿意见我,我绝不勉强。但,您不能不传话,我会问他的。”
这会儿,看天色还不到七点,生火做饭还来得及。
沈清棠漫不经心地想着,轻轻推开门,拔下钥匙捏在手心,侧身回望。
仿佛古画卷中,身姿优美的仕女鲜活地存于世间。
她眨了眨眼睛,柔柔地说道:“您挺糟心吧,大清早等在这里,头发都湿了一半。既然是互利互惠,还请您对我外婆尊重一些,尊称一声‘苏老太太’,否则我宁可鱼死网破。”
“你......真是好样的!”
莫兰被说破底细,高涨的气焰再也维持不住。
她又气又急,握紧拳头冲过来,意图好好教训一下沈清棠。
只可惜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她远不如身姿单薄的沈清棠动作灵巧,白嫩的拳头重重砸在关好的铁门前,痛得她“哎呦”地直叫唤。
沈清棠冷冷地弯了弯嘴角,她可不是被主人家豢养的宠物,只需要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就能驯服。
“是棠棠回来了吗?外面什么声音啊?”
苏外婆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后就是下床穿鞋的摩擦声。
老屋的隔音并不好,可苏外婆对她的担心也是显而易见。
这么容易被惊醒,想必是一夜不曾安枕。
沈清棠鼻尖一酸,又苦又涩的难言滋味在心尖涌现:还说要好好继承家学,努力孝顺外婆呢,却什么都未做到。
在意识到自己对于嫁给江清晏,未曾生出半分的厌恶与抗拒时,她就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只是一直强压心绪,不愿意细想,只是多年来的禁锢被一朝冲垮,终究是难以回头。
多可笑啊,从小立志要将全身心都献祭给苏绣的她,在一夜之间忽然就尝到了单相思的情爱滋味,并且奉为圭臬。
甚至于相思的对象,还是爱慕自己姐姐的男人,逼死她生身母亲仇人的女儿。
是贪恋那一丁点儿从未拥有的温暖呢,还是舍不得那一瞬间的安全感,希冀在风雨飘摇中找个靠山?
她果真不是个好女孩,一如既往地辜负着所有人的期待。
像往常的许多次那样,她从不告诉苏外婆外出读书时所受到的孤立与欺凌。
这次也一样。
沈清棠声音明快地说道:“是野猫呢,之前每天早上都喂它,只今天这一回晚了些,就急得直叫唤。半点不知道记住我对它的救命之恩。”
第5章 我要结婚了
沈清棠漫不经心地说着,再侧耳细听时,门外果真没了动静,粗重的呼吸声连同脚步声渐行渐远。
“哼。”
她不屑地冷笑,莫兰家大业大,当然舍不得真拿身价性命来撞自己这块顽石。
之前的作为,无非是想达到逼迫她替嫁的目的。
这不,她稍微疾言厉色一些,莫兰就退让了。
苏外婆披衣出来,紧张兮兮地地看着沈清棠问道:“我听人说你找投资商去讨说法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她拉过沈清棠仔细打量,见她衣着完好才放心下来,随手挽起头发。
“我昨天想了一夜,真要是展览馆没了,也就算了。可你要是再出了事,外婆以后到了地下,该怎么同你妈交代啊!”
只是她眼底深深的不舍,还是泄露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展览馆比不上沈清棠,但仍旧是苏外婆的命根子!
沈清棠垂下眼,神情温顺:“您放心,他很好说话,也没有为难我。还答应要继续投资展览馆,只是还有个条件。”
提起“他”时,沈清棠满脑子都是江清晏的影子,眉梢眼角不自觉带出了三分媚态,倒真像即将出嫁的新妇。
苏外婆一听能保住展览馆,全副心思都转移了,竟然没看穿外孙女的心事,只忙忙地追问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在应下莫兰后,沈清棠转瞬间就想好了说辞。
她自然不能跟苏外婆实话实说,可外出的时间太长,也说不过去,只能把一切都推到魏今安身上。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用不着为此感到愧疚。
“他看准了商机,想让我去当绣娘师傅,替他带一支队伍,”沈清棠温温柔柔地拉起苏外婆的手,在她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增添佐证,“您记得那个常常订购苏绣的神秘客人吧?”
所谓的神秘客人确有其事,只是至今连沈清棠都还不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
自她上大学以后,这人年年都要购置大量的苏绣成品,还从不还价。
算得上是沈清棠最喜欢的老主顾。
苏外婆点了点头:“当然记得,现在的人大多浮躁。能像他那么喜爱苏绣的人,就显得极为难得了。”
“对呀,您说巧不巧。到那里一看,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投资商。之前不乐意,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以为咱祖孙俩搬走了呢。”
苏外婆笑得开了花,轻轻拍了拍沈清棠的手:“真是缘分啊。”
沈清棠弯了弯眼睛,又接着说道:“我可没答应他,要远去江宁,不能时常回家。您也知道,教会别人刺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这孩子,”苏外婆生了气,直接上手在沈清棠脸颊掐出红印子,“这是好事,能把咱家的学问传出去,你凭什么不愿意?”
沈清棠连忙哄道:“好好好,我待会就和他联系。这不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嘛!”
“我还能不答应?”
苏外婆急得直跺脚,质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不成?”
这算是祖孙俩乐此不疲的小把戏了,谁也没有真的生气。
“您先休息,我去准备早点。”
沈清棠扶着苏外婆坐下,转身就去厨房揉面去了。
其实她这番话,不能说天衣无缝。
但苏外婆如何会料想到自幼乖巧懂事的外孙女会撒谎呢,而且还是为了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
直到进了厨房,沈清棠挺直的腰背刹那垮下来,如同被抽出灵魂的木偶,机械麻木地和面粉。
最想逃离小镇的人是她,最不敢逃离小镇的人也是她。
在这个保守的地方,苏心的逝世对沈清棠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