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虚掩，昏黄的灯光透出。
江清晏站在中央，那件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袖皱巴巴的，还有不少泪痕。
他浑不在意，正皱紧眉同对面的人说话：“你是怎么照顾人的？”
林意苦着脸，知道犯了大错：“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夫人的外婆接来江宁照顾，免得外面的那些人对她说三道四。平时也紧跟着，守着防着，生怕被人钻了空子。谁知今天一时不察，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了……”
江清晏的声音更冷：“你还好意思委屈？我派了那么多人手给你调遣，就换来这么个结果？还惹得棠棠那样伤心！”
“可是……老太太要洗澡，我们也不能老看着呀！那老太太可精明了，时时刻刻都提防咱们。这次她存心要出去见莫兰……”
“他们见面的经过，调查清楚了吗？”
江清晏捏了捏眉心，心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
他跟沈清棠恐怕就结束了。
毕竟说到底，苏外婆是他亲自接来江宁城的，还瞒着没让沈清棠知晓。
她定要责怪他的。
“那个女人真可恨，她拿您和夫人的婚事做文章。还……还……”
林意吞吞吐吐，偷偷拿眼看江清晏的表情。
江清晏不耐烦道：“我的家事，你就这么难以说出口？”
林意内心叫苦不迭，这不是害怕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他可就这一份工作，即便再同情沈清棠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毕竟他的直系上司，就只有江清晏一个。
“莫兰说您真心喜欢的是沈明月小姐，之所以娶夫人则是被逼无奈，夫人是乘虚而入的小三。她还说夫人就跟她那个早死的妈一样……”
林意的话显然美化了很多：“老太太多傲气的一人啊，当场就受不住了。”
沈清棠怔怔地听着，小腹突然一痛，一股热流涌出，又顺着小腿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她下意识低头望去，是血！
“江清晏，江清晏！”
沈清棠厉声喊道：“快，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江清晏猝不及防听到她的呼声，出来时只见满目的红，不由得目眦欲裂，赶紧横抱起沈清棠，在林意的陪同下开车往医院而去。
一小时后。
医生在病房外叮嘱道：“孕妇的身体底子不好，怀孕更是比常人辛苦一些，切忌心情波动过大。平时在饮食方面，也要注意。”
片刻后，说话声渐渐低下去。
江清晏推门进来，坐在病床边，握住沈清棠的手：“棠棠，医生说只要卧床休息几天。会没事的。”
沈清棠的嘴唇有些苍白干裂，只是动了动，声音极小：“江清晏，我有些不知道该记恨谁。”
仿佛正应了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沈严蒙骗了苏心，最后莫兰找上门逼死了她。
沈清棠找准机会，当然是要报复回来的，紧接着莫兰又反过来害了苏外婆。
“好像大家都有错，但罪孽最深重的似乎是我。”
沈清棠垂眸，肚子好像又痛了起来。
她忽然有种直觉，这个孩子恐怕还是保不住了。
“我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她挣开了江清晏的手，闭眼安静地休息，薄薄的眼皮下隐约可见青黑的血管。
“棠棠，你可以恨我。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更周到。”
江清晏有些不知所措，他宁愿她怪罪他，都不希望看到她现在这副平静的模样，这令他感到害怕。
“我不怪你的，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沈家人有心，无论我外婆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
沈清棠低声说道：“你不需要安慰我，其实道理我都懂的。”
只是无法自洽，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生活似乎再次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偏要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再将她狠狠摔到谷底。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沈清棠最终选择了手术。
这个孩子怀得很辛苦，而在经过检查以后，医生告诉她就算生下来，孩子也不一定能活过三个月，最好还是不要保，否则最后连她都要一起没了半条命。
麻醉针打下的时候，沈清棠安静地注视着，任由疲惫一点一滴地涌出。
即便意识沉睡了，她都还能感受到手术器械在体内冰凉麻木的感觉。
真疼啊。
醒来后，在病房。
沈清棠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江清晏。
他没有初见时那样好看了，眼底的青影浓郁，下巴都长出了胡茬。
她住院这几天，倒像是他在遭罪，人瘦得比她都还要快。
“江清晏，你知道吗？”
她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我可以反抗外婆的机会。她对我太严厉了，总是拿竹鞭子打我。哪怕是一点点小错呢，都不肯谅解我。我当时想啊。等我长大出人头地了，我一定要让她后悔……可是……”
这个机会她再也等不到了……岁月的残酷使得苏外婆迅速苍老衰弱，直至受不得一点刺激。
“但我总还觉得有机会的，只要她还在，总有一天会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我。可是再也来不及了，她死了，还带着对我的忧心和恨意，甚至再也没办法痛骂我一句。”
沈清棠觉得真残忍啊，连临死前都没能获得最后的安宁。
苏外婆的这一生，终究是被她毁了。
“江清晏，我们离婚吧。”
我不怪你的。
是我太坏了。
第60章
江清晏声音冷了下去：“不，我不同意。”
沈清棠没有说话，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的心绪。
江清晏蓦地一疼，软了语气，继续说道：“棠棠，我们不离婚好不好？你受的委屈，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沈清棠生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再看他时，却见他脸上露出近乎哀求的神情。
在商海叱咤风云的江清晏，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仇我会替你报，孩子我们以后也会再有。只要你喜欢，无论多少个我都养得起。”
江清晏握住她的手：“不想要孩子也没关系，不管是养宠物，还是收养福利院的孩子，都可以。我都依你。”
沈清棠的视线慢慢垂落，最后定在两人交握的手。
江清晏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完全地包容了她的手，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我现在脑子很乱，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什么。”
沈清棠轻声说道：“阿晏，请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
江清晏松了一口气，只要她不再提离婚，怎么样都可以。
他的唇轻轻吻在她手背，却是虔诚的，骑士一般不掺杂任何的暧昧。
“棠棠，我们可以出去旅游，再放松放松。外面的事情，你都可以不用去管，一切都有我在。”
“可是我想工作了，我要回工作室去，那边有屋子可以住。”
沈清棠的声音不大，可江清晏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坚定。
不能再阻止了，否则她会受不了的，绷紧的那一根弦总要有可供发泄的区域。
“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果累了，记得回来，我在家等你。”
江清晏差点没忍住酸涩的情绪，眼圈陡然一红，急忙背过身去，假装给沈清棠倒水。
沈清棠看得出他的伪装，在他回身时，出言安慰道：“阿晏，你别难过。”
她失去了外婆和孩子，江清晏也失去了亲骨肉。
他应该也不会好受的，她不想再折磨他了。
出院后，沈清棠收拾东西去了苏绣工作室。
几天内，工作室的名气越发大了，仿佛正要应了情场失意、商场得意这句话。
连同电视台的某个节目，都主动来邀请沈清棠作为苏绣非遗讲师去参加一次综艺节目。
“您慢走，访谈时间定下以后，通知我就行。”
“一定一定，您不用再送了。”
她刚送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回头便见到苏灵灵垂头丧气地坐回来。
沈清棠不由得失笑：“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
她作势把手放在苏灵灵的额头，但平时爱笑爱闹的姑娘仍旧闷闷不乐。
“真不开心了？”
沈清棠好奇地坐在她身边：“跟我说说，怎么一回事？”
苏灵灵瘪瘪嘴，问道：“师父，最近师娘怎么没来啊？”
沈清棠的笑容消失不见，脑袋里转过无数个解释的理由。
“他最近……”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通俗的一个，最近工作忙。
正在跟针线做斗争的徐知微没好气地扭过头，瞪苏灵灵一眼：“你这么关心你师娘，是看上你师父的男人了？”
“我才没你那么龌龊！”
苏灵灵气急，猛地站起身喊道。
对于徐知微的过往，她从吴朵朵那里得知了不少，现在当然是逮着徐知微的短处攻击。
“你妄想当小三失败，还抹黑我师父！要不是我师父好心，你早上街上讨饭去了！”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也敢教训起老娘来了！”
徐知微挽起袖子，双手叉腰，气势凶狠得像个泼妇。
“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沈清棠顿觉头疼，她的身体本来就没复原，这会儿更觉难受。
“好了，都给我闭嘴。”
室内立即鸦雀无声，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她。
“你们是来我这里工作的，我的私人生活与工作无关，都给我坐回去！”
“哦……”
苏灵灵乖巧地拿起针线。
“哼！”
徐知微气鼓鼓地坐回去，一下子没看清，针就戳在指尖：“呀，疼死老娘了。”
沈清棠有些想笑，但此时明显不是该笑的时候。
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在座位瞧着订单，顺手又勾勒了花样。
一整天下来，沈清棠都察觉到那边两个人在偷偷瞥她，却只当作不知。
到下班时间了，徐知微很干脆地说了“再见”后，拔腿就走。
苏灵灵磨磨蹭蹭落在后面老远，期期艾艾地问道：“师父，你没跟师娘分开吧？”
沈清棠顿了顿：“没有。”
“那就好，”苏灵灵拍着胸膛，十分欢喜，“我就喜欢看师父和师娘甜甜蜜蜜的样子，cp感浓得能拉丝。”
“你以后也会找到喜欢的人，过平静的日子。毕竟呀，灵灵这么可爱。”
沈清棠弯了弯眼，忍不住摸了摸苏灵灵的头，毛绒绒的碎发手感极好。
苏灵灵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嘟起腮帮子说道：“才不要呢，我还想跟师父多学几年，不想分散精力。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她说完，还颇为英气地空手挽了个剑花，背后是徐徐落幕的夕阳。
金灿灿的背景，青春正好。
沈清棠晃了晃神，随即抿唇一笑：“不冲突的，事业和爱情都可以要。苏绣的创作，就是由爱而生的。真要断情绝爱，反而不好。”
“那么，”苏灵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师父要多回家去看看呀，不要老让师娘独守空房。多影响感情！”
“你呀。”
“师父再见！”
苏灵灵见势不妙，一溜烟地跑开。
沈清棠转过身，往店里刚走几步，外面又有人唤她：“沈老板，你还没回去啊！”
徐知微特意在外面绕了一大圈，眼见苏灵灵那丫头走了后，才跑回来。
沈清棠无奈地敷衍道：“还有点事，收尾了就走。”
徐知微恨铁不成钢地拉起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疯了？什么样的工作，能比江清晏更重要？你多哄哄他，不就什么都有了？”
沈清棠的逆反情绪涌上来，挣脱徐知微的手，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哄他！”
徐知微：“……”
“我真是服气，真的，你这个老六，”徐知微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脾气压下去，“那你回去，让他哄哄，这总成吧？”
沈清棠抬眼看她，讶异地问道：“你突然关心我，是有求于我了？”
徐知微不好意思地笑，扭扭捏捏的，脚尖在地面转来转去。
可沈清棠还是平静地望向她，等待一个答案。
徐知微顿时没了脾气，没好气地说道：“行行行，我告诉你吧。江先生给了我两百万，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
她本来还有点心虚，但想起自己的全部家底之前都交给了沈清棠，瞬间又不心虚了。
她攒点家底，总不过分吧？
“我走了啊，你好好考虑一下。”
徐知微心知一时半会儿没法改变沈清棠的主意，走之前没忍住再叮嘱了一次。
夕阳照耀出长长的斜影，灌木丛的叶子在风中忽闪忽闪，簌簌作响。
沈清棠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夜色一点一点把太阳吞没，方才挪动脚步。
她双腿都有些发麻，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但正因着这点不清醒，她才鼓起勇气拨通了别墅的电话。
“张妈，阿晏回来了吗？”
她低低地问道。
“没呢，先生几天没回过家了。他没跟您在一起吗？”
沈清棠挂断了电话，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抵达江氏集团。
她站在马路对面仰面望去，只有最顶层还光亮一片。
加班到这么晚，按照他的性子，肯定又没吃饭。
沈清棠习惯性地在附近找了家餐厅，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连同两份炸春卷，进入了电梯间。
“叮咚”。
电梯在顶层停下，大门打开。
沈清棠轻车熟路地走向江清晏的办公室，敲了三下门。
“滚！”
江清晏的呵斥声隔门传来。
沈清棠直接推门而入，把饭盒放在他的桌面。
“我不是叫你收拾好东西，滚蛋吗？”
江清晏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表情极为痛苦。
他的背有些弯，是胃痛的表现。
沈清棠还注意到他桌角有一根女人的深褐色长卷发，还有剐蹭的口红印。
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些，开口说道：“阿晏，吃点东西吧。”
江清晏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眼睛瞬间迸发出惊喜的色彩。
“棠棠，你来看我了？”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生怕再大点声，就会把她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