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镇长辈的话来说，别的小姑娘整天都是笑呵呵的，性格开朗大方，而她却成天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说着不讨人喜欢的话。
沈清棠之前也是爱笑爱闹的人。
直到大家总要在她的话里挑刺，想方设法地训诫她，生怕她步上苏心的后尘。
她就不再多说话了，只惟愿乖巧的面孔能够博取所有人的喜欢。
“棠棠，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蹩脚的中文响起，声音很熟悉。
沈清棠赶紧擦了擦眼泪，抬头看过去，惊奇道：“丹尼尔，居然是你。你这么快就来这边了？”
在机场告别时，丹尼尔依依不舍地说很快就会来这边看她。
但跨国找工作，终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还涉及到许多交接的工作。
按照沈清棠的预料，丹尼尔至少要两三个月之后才能来。
结果他来得这么快。
“我的女王殿下在这里，我当然得找点来。”
丹尼尔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有种拨开乌云的魔力。
沈清棠没觉得不对，毕竟在F国同学的传言中，曾说过丹尼尔的喜好。
他不喜欢女人，这件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如果放在平时，沈清棠会警惕丹尼尔要对江清晏下手。
但这个时候，她很需要有人能陪她说说话，便主动提出：“有时间吗？我请你喝酒。”
丹尼尔一怔，随即莞尔：“好的，我很荣幸。”
他敏锐地发觉沈清棠的情绪问题。
她素来是不大爱喝酒的，这时候却主动要喝。
不远处就是酒吧，舞台上的歌手正在深情地唱着歌，一旁的电子横幅则陆续播放收费价格以及曲目。
“棠棠，喝酒会让你开心一点吗？”
第72章
沈清棠沉默了一瞬。
她不喜欢喝酒。
微醺的辣意在舌尖绽开，还有一丝丝的泔水味。
这是不惯喝酒的人，往往会有的常态。
这家小酒吧的酒水，理所当然比不得江清晏的顶级红酒。
“丹尼尔，冒昧问一句。你来这边工作，你的家人不会反对吗？还是说你们国度的文化如此？”
丹尼尔耸耸肩，状似无奈地说道：“我挺希望有个家人能替我操心的，只可惜我是个孤儿……”
沈清棠：“……”
她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在预设中，丹尼尔应该会贴心地为她讲解F国风俗。
“你不相信？”
丹尼尔见她不说话，补充说道：“我没骗你，我刚出生不久，父母就死于一场空难。航空公司赔了不少钱，而这笔钱足够我读完大学。”
沈清棠的心情更复杂了，轻声说道：“难怪有句话说，如果你觉得你连鞋都没有是一件悲惨的事情，那么看看别人。有的人可能连脚都没有呢。”
丹尼尔敏锐地观察到了她微妙的神色，恍然大悟。
他很不擅长哄女孩子开心。
事实上，沈清棠也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
他甚至都没觉得为爱做三有什么不对。
“看样子，你刚有一位亲人去世？我深表同情。”
沈清棠叹了口气。
如果她不够了解丹尼尔那半吊子的中文，肯定会认为他是在冷嘲热讽。
“多谢你关心。”
“不过，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有相同之处，”丹尼尔继续说道，“因为我当初只不过是个懵懂的婴儿，还没有尝过拥有的滋味，失去也并不痛惜。可你不一样……”
沈清棠刚为丹尼尔罕见的正经模样感动，很快就见到他眼底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
“江先生去世了吗？这可真遗憾。”
丹尼尔话虽这样说，但沈清棠在他脸上却看不出半点伤感，反而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升官发财般的狂喜。
江清晏冷笑：“是吗？那还真是够遗憾的！”
他刚谈完一笔生意，就听闻沈清棠被莫兰堵住闹事的消息。
沈严自己矜持自重，端着贵族的脸面不肯出面，却回回都舍得派遣出他家里那个老妖婆。
但江清晏赶过去时，沈清棠早就不在那里了。
他急得快要发疯，给她打了近百个电话都没有回应，万不得已之下只好采用了手机安装的定位。
还没来得及惊喜呢，就见到大老远追过来的情敌，在诅咒他死。
“我听说人周身有一种气运，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极为特殊的那一类人，谁沾谁倒霉。”
江清晏冷冷地说道：“你恐怕就是这样的典型案例吧。”
他不爽地坐下，一把搂过沈清棠。
她的神色都有点讶异，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的惶然。
江清晏基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做出这样强势的行为。
“棠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
这话就太难听了，有点诅咒别人没亲人没朋友的嫌疑。
沈清棠忍不住想要劝劝江清晏，刚要开口：“阿晏……”
丹尼尔的声音响起，瞬间盖过了她的：“命数差，总比江先生头戴好几顶绿帽子要强！”
第73章
沈明月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丹尼尔知道得这样清楚，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沈清棠来不及看江清宴的表情，冷脸站起身：“我们虽然算是朋友，但是你开这样的玩笑，未免太过分了吧！”
丹尼尔反应不及，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我没有要污蔑你的意思，我是在说……”
沈清棠很清楚他会说出什么话，急忙大声打断了他：“够了！我不想听！”
她直接握住江清晏的手腕，扯了他出酒吧。
冷风一吹，她清醒了许多，飞快松开了手。
江清晏垂眸，手腕处似乎还残留了她的一丝余温，心里有些不舍的眷恋。
“为什么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江清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这段时间，沈清棠明里暗里的异常表现，他不是没有察觉到。
她想离开他了。
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太累了。
但这些异常，都被江清晏故作不知。
明面那个阿念的账号，还是伪装成知心姐姐为她排忧解难，只是再也不会谈夫妻情深之类的话题。
“我不想让你难过。”
沈清棠轻声说道：“男人总是要面子的，尤其在这种方面。”
即便她同江清晏之间没有多深沉的爱意，可情分总是有一些。
她不可能为了一时痛快，而置他于尴尬的境地。
“不过，我确实是有一丝痛快的。”
沈清棠含笑看向他，眼眸里携带一丝促狭。
“因为她越使你难堪，你就会越记恨她。”
这是来自女人的微妙嫉妒。
沈清棠不希望江清晏的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况且这个女人还算得上是她的仇人。
江清晏别来脸，轻咳了一声，有些别扭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现在不太想让沈清棠知晓，他当初为了娶她，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
其实也不是没设想过，他要在她爱上他的那一刻，将所有的秘密都合盘托出，然后再看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可现在想来，她更可能会嘲笑他的幼稚吧。
“今天下午，我没能及时赶到……”
江清晏决定扯开话题，同时顺便向她道歉。
当他在视频中看到她被人围堵的那一刻，心都揪了起来。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没能保护好她。
沈清棠忽然发觉，江清晏这个仿佛远离世俗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很普通。
他透彻的眸底会漾出担忧的情绪，蹙眉时，眉心会有细细的纹路。
“江先生，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还是想要坚持那个思考了许久的决定。
“我之前没想过要结婚，如果不是为了外婆……为了苏绣展览馆，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不过平心而论，您一直对我很好，我很感激您。”
江清晏的脸色苍白，轻声说道：“一定要在今天说吗？”
沈清棠叹息道：“我不想再拖了……”
她的眼神很坚定：“江先生，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我从沈家得到的一切，都留给您。”
她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了。
不光是对他，似乎连同和他有关的任何事物，都要划清界限。
江清晏轻嘲道：“沈清棠，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那些东西，我还不屑！”
“那就好，”沈清棠并没有因他的话动怒，“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的钱也脏得很。”
她看向他，慢慢地说道：“有时候我真奇怪，江先生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答应离婚。我可是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女人，为了钱甚至愿意去勾引谢星野。”
“对了，”她毫无顾忌地笑，“那笔钱是谢云朗给我的，想让我接近谢星野、再狠狠甩掉他，帮助他迅速成熟起来。结果谢云朗没想到……他的儿子因此跟他反目成仇。”
沈清棠扬起眉，想要看看江清晏的表情，再听听他会说出怎样狠绝的话。
结果江清晏只是一点一点弯了背，很颓丧的。
刚才轻松说出轻蔑的话的人，仿佛不是他。
“棠棠，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有，”江清晏看起来很难过，“我都会双手奉上。你完全不需要把自己放在这样的身份里，你束缚住了你自己。也割伤了我的心。”
“如果你真的想离婚，那么我答应你。”
事实上，只要江清晏答应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好的。
沈清棠几乎是连夜领了离婚证，出门的那一瞬甚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棠棠，我送你回家。”
江清晏从背后叫住她：“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去不太安全。”
沈清棠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眉眼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深重的疲惫压在眼底，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抿了抿唇，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我没有家。”
她只不过是要回工作室那边住，安不安全都无所谓。
“嗯，好。”
江清晏止住了脚步，目送她打车离开。
沈清棠刚上出租车，那位师傅就好奇地问道：“这么大晚上的，你还在民政局工作呢？”
沈清棠不做声，看向窗外，后边有一辆熟悉的车身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收回目光，扬了扬手里的离婚证：“不是工作，我离婚了。”
出租车师傅被噎住，半晌才说道：“那你这效率还挺高的。”
经过这样一番尴尬，直至工作室门口，出租车师傅都没再说话。
只在沈清棠付钱之后，神秘兮兮地叮嘱了一句：“你要小心啊，我瞅后面那辆车跟了很久了。刚才你一下车，他就在路口停了。”
沈清棠弯了弯眼：“多谢您关心。不过没关系，他是我前夫。”
“啊这……”
出租车师傅没料到这样的结局，讪笑地飞速离开。
沈清棠站在工作室门口，没急着离开，却见那边车上有人下来，远远地望这边看过来。
很快的，黑暗中有点点火光跃起。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她记得江清晏过去是不抽烟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慌。
似乎是内疚。
她一意孤行要跟江清晏离婚，说到底是有些对不住他。
她拿不准这样是对是错。
第74章
江清晏见沈清棠平安回了工作室，掐灭了烟。
他回到车上，闭目靠在椅背，咳嗽得撕心裂肺，淡淡地说道：“走吧。”
林意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
印象中江清晏头一回抽烟，还是江夫人去世的时候。
“先生，夫人指不定是一时气话，您别当真，”
车辆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林意终于忍不住开口：“女人都是要哄的，您哄哄她。把先前您为她做的那些事情……都告诉她……”
江清晏神色一动，随即又暗淡下来：“再说吧。”
如果真把那些事情告诉她，弄不好会被她当成是变态。
他设想过许多次，他和沈清棠的结局，最坏不过是反目成仇。
却没想到结束得这样平静，这样突兀。
她都没朝他大吼大叫，也不数落指责他。
他连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应该怎么挽回她，怎么改正错误，都找不到方向。
――
沈清棠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许多漆黑的影子出现在脑海。
她最终只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直到天明。
透过薄薄的碎花窗帘，有蒙蒙的光线投进。
沈清棠赤脚踩在地面，默不作声地扯开窗帘，见成对的麻雀在老树枝头叫，楼下的地面湿淋淋的一片。
零星的几辆自行车来来往往，卖早点的摊贩都还没有出来。
这样的寂静，令她生出烦躁。
为了让周围热闹一点，避免胡思乱想，沈清棠打开了很久不用的电视。
前段时间的那个剧本杀综艺正在火热上映，堪称史上最烂的剧情，观看的人数却是最多的。
江清晏穿得那样好看，嘴里却吐露异常离谱的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宽肩窄腰长腿，毫无瑕疵的五官，清冷疏离的气质。
还是那个她第一眼见到，就会心动的人。
沈清棠的嘴角勾了勾，心底却涌现深重的疲惫。
正好电视的综艺片段播放完毕，节目组特地把一些网友的评论作为彩蛋放了上来。
【哈哈，“难上加难”，皇后和陛下果然是真爱！】
【楼上住嘴，应该是我与将军解战袍！】
【嘶溜嘶溜，将军小姐姐真美呀，我的菜！】
【大橘为重！将军和太监才是一对！】
……
沈清棠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这时候那个很久没动弹的微信账号，忽然给她发了消息。
阿念姐姐：【你之前提出想跟我见一面，现在我有时间了。你还想见我吗？】
沈清棠怔忪了片刻。
她现在很累，很想要安安静静地休息一阵子。
只要一闭上眼，医院惨白的墙面和白布，就会在她面前晃悠，绵长细密的疼痛萦绕不离。
可阿念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是沈清棠在最黑暗时期的救赎，是她贫瘠人生的一道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