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说了。只觉得这个女人恶劣又虚伪,根本没有怜悯和真情,到处都是她可怕的强迫手段与虚情假意。
“你看你……”程似锦轻咳一声,“怎么能当面戳穿。”
他将手腕从她掌心里挣脱而出,靠着门滑落下来,狼狈地擦拭唇边印上的口红、脖颈上的红印子、以及牙齿深咬下陷透出的齿痕。他的衣服全是褶皱、乱得不能穿了,陆渺看到被丢在地上的领带,强忍了很久的眼泪忽然落下来。
他又缩成一团了,把脸埋低小声啜泣。
程似锦在他面前蹲下来:“真哭了啊?”
她的手一碰过去,陆渺缩得更紧了,小心地向旁边挪。
“宝宝,”她语调柔和地叫他,“别生气嘛,是你先对我区别对待的。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该让我发现呀……我明天送你去见陆拂,好不好?”
第17章 喵喵
听到陆拂的名字, 他的声息越压越低,几乎听不见了。
这不是他被哄好了,只不过因为他那个病弱的弟弟对陆渺而言, 相当于一个握在别人手中的筹码。他不能不为这个筹码低头。
程似锦非常清楚这一点。她从来不标榜自己清高正直,能够使用的东西只要好用,她不在乎这是否出格过分。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
入手的发丝蓬松柔软, 一时间居然比较不出他跟小狗的区别。
程似锦伸手扳过他的肩膀,将陆渺抱在怀里,掌心抵住脑后,低声道:“别哭了乖乖,我叫人来给你送衣服。”
她的指腹轻轻拭过对方的眼角。
陆渺的眼角泛着红,摸起来有一点热热的。他的情绪很容易脸上留下痕迹, 哭起来的眼睛就红得明显。程似锦的手指抚过之后,他低低地呼出一口气,不再出声了。
她的手没入发丝里,略微收拢,让他抬头。视线落在这张脸上, 停驻在青年湿润的双睫上, 长长的睫羽被泪珠黏成一簇一簇,残余的水光盈润地覆盖在上面。
男人的眼泪对于程似锦这种肉食性动物来说, 是一种如催情素般的物质。
她情不自禁地贴过去,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发烫的眼角, 手滑下来捧住陆渺的脸,轻声道:“不说点什么?”
陆渺的声音发哑:“……会惹你不高兴。”
“你什么都不说才会。”程似锦道, “啧……别这么可怜巴巴的, 我看了只想糟蹋。”
陆渺看了她一眼,对方随意的用词跟一枚细细的钢针般刺激脑海。他勉强道:“明天……几点?会影响你工作吗?”
说完这话, 他又在心里骂自己——关心什么程似锦的工作?她这样的利益动物是不会为了人情损失自己的事业的。真是脑子都让她玩坏了,一个被揉捏搓扁的菜品,居然关心起她食用得满不满意。
“不会。”程似锦也有些意外,“如果临时有事的话,我让严助理送你去。”
陆渺看着她点头。
那位严助理是一位不苟言笑但注重细节的成熟男性,处事非常周到,而且他不像张瑾那样看过他那么多的笑话。
这个更衣间只有她自己的衣服,程似锦起身开门,跟管家要了一套正装让他给陆渺送过去,随后下楼去见母亲。
周夫人坐在电视屏幕前,巨大屏幕上放着黄金八点档的恋爱苦情剧。她身边坐着韩玉书,小书在检查她今晚要喝的各种药物,低头细心配药的样子分外乖巧。
程似锦坐在母亲右手边,伸手调了台,周夫人立马转头看她:“干什么?造反?”
“你会被里面的苦情女主洗脑的,妈咪。”程似锦懒洋洋地说。
“我?”周淑珍一乐,“我刚看到男配浴室洗澡的桥段你就调?大孝女,这玩意儿洗脑任何人都不可能洗脑我。”
这话也没说错,当年程归荣还年轻,英朗帅气,能力出众,一个人见人爱的金龟婿,两人居然都没看对眼——她是那种看感觉的体验派,第一眼没钟情,这辈子也谈不上。
程似锦在某方面遗传了这一点。
她继续调视频,拨到一个走秀上,里面面孔深邃的欧亚混血男模走上台,宽肩窄腰,八块腹肌,从小腿露到大腿根。周夫人瞟了一眼,不闹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换个衣服换这么久?”
“嗯。”程似锦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喝醉了,晕。”
她从二十岁出头就开始接手程家的生意,赞助会、酒局、慈善晚宴,各类场合不知道去了多少,酒量深不见底,这是睁着眼说瞎话——自然,她也早过了需要应酬的阶段,如今还没什么人敢灌程似锦。
“你就胡扯吧。”周夫人不给面子,跟韩玉书说,“坐你姐那边去。”
小书不好意思地点头,起身坐到程似锦身旁。他坐得很近,大腿跟她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韩玉书递过去一杯解酒的蜂蜜水,程似锦伸手要接的时候,他直接越过了她的手,送到她的嘴边。
程似锦于是继续调视频,瞥了他一眼,就着杯子喝了几口,说:“放下吧,我自己拿,怪累的。”
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韩玉书看了她一会儿,说:“姐,你口红花了。”
程似锦落在屏幕上的目光轻微闪烁一下——在更衣间亲得太过分了,不仅陆渺见不了人,她身上也是罪状斑斑。不过好在这是自己家,小书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和自己人也没两样,倒不觉得有多尴尬。
“哪里?”她问,“有镜子吗?”
韩玉书说:“没。我给你擦一下。”
口红模糊了她明晰利落的唇线。
小书抽出一张纸,凑过去给程似锦擦口红。
他细心地把纸折成一个没有任何棱角、十分柔软的形态。便于擦拭口红印记的部分落在她的唇上。程似锦把视频播到了新闻频道,墨眉轻轻地蹙起,唇角漫出来的模糊口红印被擦干净……
韩玉书盯着她,耳朵里只响彻着扑通的心跳声。在程似锦的视线偏过来对上时,他很快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擦掉口红的纸巾被他收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陆渺换完衣服下来,陪着长辈看了一会儿时政报道,一夜无事。次日清晨,程似锦被母亲叫起来送小书回家。
她从床上打着哈欠起身,伸手抓了一把卷曲缠绕的长发,发丝松散地落在肩上,简单收拾了一下,随意挑了离手边最近的车钥匙。
程总今天休假,长生集团的内网都打不进她的手机。下午说好了送陆渺去医院,所以起来就打算先把韩玉书送回他亲姐身边。
程似锦绑了个高马尾,临走前把被子里的一团拎出来。陆渺装睡不到五分钟就被戳破,他才刚适应金林别墅,乍一下回程家老宅一晚,失眠到后半夜,才刚刚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程似锦起身,他马上又醒了。
陆渺被忽然薅起来,全无防备地被咬了一口——她到底属什么的?!脖颈上昨日的齿痕还没消掉,立即又增添新的印章。他忍痛把睡衣的领子拉高,掩住脖颈。
程似锦松开手,这份力道一松开,陆渺啪地一声倒回床上。他躺在床上像是被磋磨坏掉的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脑海半天没想到一句该说的话,在程似锦第二次看过来时,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早点回来。”
“你在家等我?”
这对话娇妻味儿太冲了。
陆渺就算还没有全然发觉,也话语哽住,不知如何是好。程似锦笑了笑,摆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拎件外套边穿边出门。
她越是这样简单打扮,越是透露出一股很微妙的又渣又苏的味道。
程似锦自己并不知道,她在车上等小书过来的时候,韩玉书见到她的第一眼,呼吸都蓦然停滞了刹那。
这就是看着她长大、比亲姐还亲的人。
韩玉书上了副驾驶,看着她半天没动。程似锦自然地伸手过去,手臂越过他的前胸去拉安全带。安全带束缚住他的上半身时,韩玉书盯着她手臂的视线艰难地移开——他隐蔽地滚了滚喉结,耳根微红。
“你没跟你姐说吧?”程似锦边开车边问,“你回国先来我家,她不知道?”
“她没空管我。”
“这什么话。”程似锦继续道,“据我所知她不算忙啊。”
“她跟爸打了一架。”韩玉书说这几个字时,情绪非常平静,“爸年纪大了,当场被打的吐血,我姐又去床头照顾他。管家说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昨晚收拾到凌晨。”
“嘶。”程似锦听得都抽了口气,“……真不靠谱。她没受伤吗?”
“擦伤,跟我是这样说的。她现在也不在家里……应该在医院吧。”
“正好我下午要去,我把你送回家,回头去看看她。”
韩玉书沉默地点点头。
上高速开了半小时,进了韩家庄园的范围。她的车一路畅通、无人阻拦,在门口众人面前停下,把韩家小少爷送回来。
程似锦跟他们那位老管家很熟悉。管家两鬓斑白,年过半百但还精神矍铄。他跟小程总频频道谢,又提及韩家那两位祖宗的事儿——在程似锦面前,也没什么可说不可说的。
“程总,”他跟韩家人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不忍心地委托央告,“您千万劝劝小姐,让她服个软儿,好歹那是她和少爷的亲爹。这两年他们关系时好时坏,谁知道……”
时好时坏?
这都算轻的了。当初韩家闹得厉害的时候,母亲刚把小书接过来。五六岁的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青一块紫一块儿的,整夜睡不着觉,窝在床上动不动就哭,哭一整个晚上都屡见不鲜。
她记得韩玉书小时候挺难哄的。
程似锦的目光转过来,正对上他专注凝望的目光。四目相接,小书冲着她眨了眨眼,很温柔甜蜜地笑了起来。
-
下午两点,准时抵达永安长华。陆渺不敢让她露面,程似锦也对陆拂并没什么兴趣,只是旁听了一会儿医生的讲述,就起身去找韩玉筠。
永安医疗的董事长住院,自然是顶层特留的病房。程似锦跟特护报了一下身份,在上面签了字,推门进去。
韩老爷子在病床上没动静。
好友背对着门,坐在落地玻璃的正面,浑身沐浴着日光。她走了进去,挨着韩玉筠坐下:“怎么样?”
韩大小姐面无表情,左眼上贴着一块纱布。她对着窗外远眺,等程似锦坐下后,说了句:“还活着,不算失败。”
程似锦叹息似的笑起来。
“程似锦。”她罕见地叫这位朋友的全名,“你到底是怎么忍住不发怒的?你为什么会对家族安排的联姻无动于衷?不觉得人生被操控的感觉很恶心吗?”
程似锦双手交叠,慵懒放松地坐着。她道:“在你问这句话之前,你已经操控了许多人的人生,毁掉的也不在少数。”
韩玉筠安静了一会儿,她抬手捂住完好的那只眼睛,低头道:“我能杀人吗?”
“你想死么。”
她淡淡地反问。
韩玉筠吐出一口气。
“父女互殴已经是家族丑闻,还想再接着闹大?永安医疗的股价不要的话,我可以接手。”程似锦继续说下去,她偏过头扫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轻轻道,“你还没到能掀桌子的时候吧?应该说,远远没到。今年不去开你的国际巡回表演了么?本世纪最伟大的近景魔术师韩玉筠小姐——”
她的话语沉静淡漠,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在这句话说完前,身侧寂然的好友猛地伸手抓住了她。韩玉筠这双骤然怒火灼烧的眼睛,在触及到程似锦冰一般的瞳眸时焰光散去。
她太容易被激怒了。
在她的手指僵硬勒紧的刹那,程似锦攥住了她的手腕。魔术师赖以生存的是灵活和敏锐,而这些在程似锦掌中全无作用,她一成不变地钳制住对方,不可挣扎、不能逃脱、后退无路。
“冷静了吗?”程似锦无波无澜地问,“你们家这医院没白开,真不浪费。”
韩玉筠松开了手,她捏了捏喉咙,那种可怖的窒息感在好友充满威慑的寒意中悄然散去。她闭了闭眼,道:“……对不起。”
“不用谢。”
这对话简直随心所欲。
“小书回国了,我是刚刚才知道的。”她才看到管家的短信,“我不知道会不会再跟老爷子翻脸,他这个爹当得恶心,我这个女儿也一样。要是小书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收留他?”
第18章 喵喵喵
“情分谁都有。”程似锦道, “但是收留谈不上吧?”
韩玉筠也知道这个词的程度太过了一些,似乎负有一些无形的压力。她没有强求,转而问:“专程过来看我?”
“也不是。送别人来。”
“陆渺?”她猜得挺准。
程似锦瞥了她一眼。
“别这么看我, 你对陆渺确实不一般,不过让程总亲自送过来,还是挺超出想象的。”韩玉筠隐隐为小书的命运产生一点危机感。她其实非常矛盾, 一方面她知道程似锦心性不定,对她提“爱”这个字,与痴人说梦无异;另一方面,她又不能放弃两家多年以来的知根知底、还有程家在玉书年幼时的慷慨相助。
程似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道:“你最讨厌别人操控你,难道我就不介意?小书从来都懂事, 我一向是很疼他的。”
她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在韩玉筠肩上滑过,却带来一股告诫的意味。韩玉筠心中那点似有若无的危机感被这个动作熄灭。
落地玻璃中映出她离去的背影,强烈的日光完全淹没了韩玉筠的身体——在她眼前,好友的身影轮廓消失在背后,冬日暖阳的温度透过纱布, 落在她血痕累累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