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灯没有一丝反应,漆黑当中,他居然不敢挣开,到了门口,陆渺转身挡在门前,试图摆出最后一道防线:“不要这样,”他低声哀求,“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是……”
他的衣领被对方猛地攥紧,嘴唇猝不及防地被封住,声音骤然终结。四周没有光线,眼帘下只有一片一片、肆意交融的黑暗。她的手扳住了下颔,掌心贴着侧颊上。
他半被迫地做出一个任由亲吻的模样。
程似锦在想什么?她在品味为难他的乐趣么,还是留恋这具还算顺眼的身体?他翻涌的思绪才刚刚浮起,又被凶狠地打破。她从未展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空气被攫取到近乎于无,她筋骨毕现的修长手指扼住咽喉,玩弄……不,这是虐待吧,脆弱的喉结越是难耐颤抖,她就勒得越紧,仿佛逼他反抗。
陆渺的大脑一阵眩晕,他不断后退,抵住楼道里的门。门后的声音一点一滴的传进耳朵,这让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交吻之中,泛起那么多让人无颜面对的声响,她的口红印到唇角,牙齿将舌尖咬得见了血。
咽喉的深处跟着紧缩,他的眼睫再次被生理性眼泪打湿,胸腔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程似锦松手时,陆渺下意识地埋进她怀里,在一片漆黑中颤抖地呼吸、控制着自己小声一点。
程似锦听到他说:“……你不要……这样凶。”
他想要咳嗽,用手紧急地捂住了嘴。一门之隔,身后传来陆拂在家里走路的响动,恐惧感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躯。
“我有点想你。”程似锦说。
陆渺瞳孔紧缩,猛地跟她对视,然而微弱光线下,她的神情模糊不清。
“我还是挺喜欢把你放在家里的,我对你到底有哪里不好?”程似锦在他耳畔低语,话语中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疑问,“我帮到的都是你很在乎的、关乎家人的事情,也不会再有讨债的人上门打扰,只要你听话,我还会送你很多东西、以后给你一笔钱好聚好散,难道这不比两情相悦来得实用?”
陆渺喉间干涩,很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他的舌尖被咬破了,这种腥甜让他闷闷地、压抑地咳了几声,说:“你跟恋人也讲实用吗?”
程似锦沉默了几秒。
“……我也很想你。”陆渺说,“但我们两个的思念应该是不一样的吧……你对我很好,程似锦,你对我很宽容。”
他没有说完,缠上去抱住程似锦,被咬得齿痕交错的双唇贴上来,舌尖残留着血的味道。陆渺小心谨慎地、无声地亲了亲她。
“不要对我这么凶……”他低低地道,“你这么欺负我,我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死掉。”
程似锦抚过他的脖颈,即便看不清,大概也能猜到上面留有一些控制不住的痕迹,她的指尖摸到脸颊上,从西装内侧的一个口袋里取出手帕,摸索着给他擦眼泪。
陆渺一开始以为是手帕纸,接触到脸颊时才发觉是丝织物,柔软得过头。他脑海中顿时想起当初他无法无天地说——“要你给我擦眼泪”,此刻她真的带了,陆渺反而一下子呆住,说不出话来。
程似锦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点,叹息道:“真是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见面?”她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粗|暴地失去控制,“如果我冷静不下来,那都是你的错。”
陆渺按住她拿着手帕的手。
他的掌心还很冰凉,另一边的手臂越过去抱住她的腰。亮不了的楼道灯带给他一点点安全感,陆渺鼓起勇气,悄悄问她:“为什么专门带在身上,张特助不是万能百宝箱吗,你是不是为我准备的?”
程似锦没回这句话,把他的手从身上挪下来:“再缠过来我就当你要把自己卖给我。”
他不动了,贴着门板的力气全部抽离,身体缓缓从门上滑下来,安静地听着她下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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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程似锦没能按照以往的时间赶回家。
她回来的时候,周淑珍已经结束了问卜,她得了一个上上签,十分高兴,拉着程似锦推测到底有什么好事降临,说到一半,周夫人忽然想起她今日回家格外晚:“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不至于堵车堵到这份儿上吧?”
程似锦随口道:“救助流浪猫。”
“哎呀,我们小狗要有弟弟妹妹了吗?”周淑珍满面笑容,“你收养了?是什么样子的?”
“没。”她答,“不跟我回来。”
“这都是看缘分的,天意不可强求。”周淑珍道,“对了,那个什么,小陆怎么没来?你身边换人了?”
程似锦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他把我甩了。”
周淑珍当场怔住,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不可思议,手里吃水果的小叉子掉了下去。
在另一边看古董鉴定报告的程归荣也突然抬头,眼镜后的双眸里流露出如同扇形统计图般精准的七分疑惑两分震撼一分笑意。
第36章 =^=
陆渺在门口缓了很久, 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转身开门。
玄关有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小拂坐在一个带滚轮的小椅子上对着水杯发呆, 水杯旁边放着他要吃的药,各种药盒叠加在一起,说明书散乱地摆在旁边。
陆渺匆促地打了声招呼, 立即躲进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把他不自控的、滚热的脸颊温度消下去,连同哭过之后红肿的眼睛,也被这样的寒冷镇压下去。
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
陆渺抬头,镜子里照出的脸没什么异常之处了。他不想让陆拂看出什么, 但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他又不确定弟弟有没有听到动静……他的心惴惴不安,却又清晰地明白就算再来一次,他也抗拒不了程似锦。
她的牙齿咬破舌尖那一刻,涌起了针刺般的痛意。可他居然庆幸、居然留恋, 像是一只被火光引诱的飞蛾, 连焰火灼伤的疼痛,都会忍不住再三品味, 企图从中证得她也心动的痕迹。
陆渺再次洗了把脸,让脸上不正常蔓延的热意消退下去。他长长的呼吸, 做足准备,才一边擦拭着滴水的发梢, 一边推门出去。
陆拂的手边放着他前一阵子学着织的围巾, 在昨夜织完了,他满心欢喜地摸了几下, 就不舍得再碰了,只会对着成品入神。陆渺大略能对他的想法猜到一二,那个放在心里的“程老师”,早就成了悬挂在弟弟内心的一轮月亮。
“哥……”陆拂抬头看向他,思索了几秒,“是有人送你回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陆渺心中一突,装作无事发生地回答:“因为店里没有什么事。”
弟弟注视着他的眼睛,陆渺下意识地躲避目光接触,他坐下来督促小拂喝药,想要转移话题:“既然做好了,为什么只是看着?你在医院的时候不是留了她的联系方式么。”
陆拂看向自己的哥哥,他略显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感觉这是无缘无故地打扰程老师。她大概也不需要我送什么东西吧,哥……你帮我送给她吧,你们更熟一些。”
陆渺怔了怔:“……我?”
他点头,起身用一个精致的包装把围巾放进去,将写好的小卡片一起放进包装袋里,想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陆渺:“你不可以偷偷看我写了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陆渺下意识地回,却在弟弟温柔小心的动作中被迟来的内疚淹没,他的手指轻微收紧,攥着衣料,推测出那应该是非常美好、满含期望的甜言蜜语。
他其实也不能确定程似锦究竟还愿不愿意再出现。
在这个赌桌上,他撕破了金主与宠物的糖衣,已经将筹码全部摆放上去,没有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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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程似锦的固定交通路线上出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停留。
程似锦路过那家店面很小的蛋糕店时,会稍微停留几分钟。车内的时间显示从下午五点五十八,走到六点零三,然后会有一个人按时熄灭灯牌、关灯锁门。
特助看了一眼时间,她大概了解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但程总能够从工作中暂缓一口气,不那么严格督促下属其实是好事,她并没有规劝,还趁着程似锦心情好的时候冒出几句风凉话:“……啊,真是大佬的落跑小娇妻。”
程似锦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就是很少被戳中真相时恼羞成怒,因此张瑾才会经常性直言不讳、间歇性阴阳怪气,偶尔把老板惹恼了,也能立马服软顺着毛捋。
“那落跑小娇妻都是怎么回来的?”她毫不避讳地问。
特助被问住了。因为大部分都是怀了个孩子,突然让那群风流多金的年轻总裁们被孩子拴住了,这件事对小陆少爷来说就很不现实。
关店的背影锁上门后,似乎突然发现了马路另一边的车。这辆漂亮璀璨的鹦鹉蓝跑车在周围的黑白灰当中格外扎眼,恨不得连轮子都奢华干净,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很贵不要碰的气息。
他走了过来。
陆渺礼貌地敲了敲车窗,神情有一点儿徘徊犹豫。车窗下降,先入目的是程似锦戴着的一个长耳坠,鲜艳通透的宝石红撞进眼底,像一团热烈灼烧的火,顿时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应对能力,对着她愣了几秒。
程似锦看向他,墨睫下的视线降临在他身上。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开口:“怎么了?”
“有件事……要跟你说。”陆渺的手抵在车窗上,怕她突然翻脸,毕竟程似锦在他面前确实有点儿阴晴不定的感觉,“你能不能跟我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未落,助理小姐打断道:“抱歉。程总的安全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没有什么事能阻止张特助工作,哪怕是大佬的落跑小娇妻,她顿时面无表情地严肃补充,“之前程总去那种地方送你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们等在这里仅仅是路过,没有要等你过来搭讪的意思,也不是钩直饵咸地企图钓上什么鱼。”
程似锦:“……”
可怕的是陆渺听了居然相信。他不想把小拂对程似锦的感情在外人面前公布,即便司机先生和助理小姐已经看过他很多次……在程似锦面前丢盔卸甲、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可是这跟陆拂没有关系。
“我不说太多话的。”陆渺向她保证,“只有几句。”
他想了一下,讨好地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一个跟程似锦只有过甜蜜关系的人,竟然找不到其他可以讨好她、作为保证的东西。
这里虽然不够繁华,但人流量也颇为可观。仅仅是也许会有人看到的猜想,就让陆渺为此很不好意思,他全身都开始发烫,耳根红透了,忍着羞惭:“我也不想打扰你的,但是这件事很重要。”
程似锦抬手捏了一下喉咙,被他身上甜腻的蛋糕香气勾起一丝食欲。她答应下来:“好。”
张瑾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她陪着程似锦下车,在两人交谈的地方不出十几步的地方等候。
巷子的一个避风处,四周的雪化了大半,只有墙根还凝着冰霜的痕迹。
陆渺把一个包装精细的袋子放到她手里。程似锦低头扫了一眼,当场开始拆,把上面封口的小熊贴纸撕掉:“这是什么?”
“是小拂给你的礼物。”他不自然地回答,话语听起来有些干涩,“他很感谢你。我……我也很感谢你。”
“感谢?”程似锦觉得有点可笑。
撕破的小熊贴纸被捏成一团,她看了一眼袋子里面,想到上次陆拂在医院时似乎是说过要送她围巾的话。他倒是挺心灵手巧的,因为拆除重做了几次,竟然不像是初学者的手艺。
“你弟弟还挺会示好的。”程似锦盯着他的脸,语气渐冷,“你这么千辛万苦地找我说话,就是为了装裱他真挚的爱情?”
陆拂猛然抬头,两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相撞了。
“不是……”他怔然一瞬,纠结地说了下去,“我早就看到你路过,但是我……我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找你,如果我想着给你送东西,就有理由跟你说话了。”
程似锦反而对这种坦诚无所适从。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一番牺牲自我、成全弟弟的圣父高论。
陆渺并没有脑子有病到那个份儿上,他有些踌躇,又言辞如实地道:“昨天我上班的时候想,今天还看到你的话,就鼓起勇气跟你打招呼,想谈恋爱的话总不能逼你立马就答应,我应该尝试着追求一下的……可是你昨天走得早,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几天我每天看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在做梦,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对我没有感情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给我带手帕,怎么会每天过来看我一眼。虽然小拂喜欢你,他给你写了纸条告白,可是我也喜欢你,我要当你的面说很多次,这样你才相信我。”
他深深地呼吸,清透明澈的眼睛认真地看过来,耳根红得滴血,程似锦几乎能听到他胸腔里怦然地震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