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家的房契还有何父留下的书信都在主屋里, 林容再厌烦,也不得不进去。
林容还记得上辈子她是在主屋里的炕柜见过那些房契的,只是她那个时候因为不识得字,并不知道那就是林家的房契。何父何母年纪大了, 也怕藏了东西后,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到, 所以他们不大会换地方。
林容就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在炕柜的一侧摸出了个木匣子来。林容连忙打开,她别的字认识得还有限, 但是她父亲留下的契书和书信被她描摹了无数遍,每个字符都被她牢牢的记在心里。林容只看前几个字,就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林容慌忙把找到契约和文书藏在了衣服里,贴身放好,然后再轻手轻脚地把那木匣子放了回去。林容才刚把木匣子放回去, 就突然听得一声咳嗽。林容慌忙停下了手, 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竟连动都不敢动。
僵了好一会儿, 林容才抱着拼死也要逃出何家的信念缓缓转过身,就见屋子里的何父依旧昏睡着。那声咳嗽,竟是何父在梦中咳的。林容心中松了一口气,腿却吓得依旧发软,她是扶着墙才一步步挪出了主屋。出了主屋,林容就直直的往何家外面走。
何家先前雇下的那个洒扫婆子看到林容这样,疑惑地唤了林容几声。可林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也不回头。那洒扫婆子也不是爱管事的,生怕上去追问林容,再追出一桩差事来,就索性装作没看到林容的异常。反正何家给她这点儿工钱,也就够让她帮着洗洗衣服打扫一下院子的,多余的事她做什么?就算这何家的媳妇儿跟人跑了,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容一路都没顾得上跟人说话,她捂着藏在衣服里的契约和文书,一路走出了何家村子。出了村子,林容就立即躲起来,把身上的褂子脱了,将褂子反了穿,然后把头发披散了,梳起了一个妇人发髻,又把脸给扑上些土。然后林容就向着林家宅子所在的县城走,她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力量,怎么走都不觉得累,也不再怕了。
她越走越快,直把那个何家村远远甩在身后。
活了两辈子了林容,直到现在,才有了一种真正摆脱何家束缚的感觉。虽然上辈子林容也离开了何家,但那个时候何父何母已经去世了,林容的离开更像是她濒死之际的无惧无畏。是因为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的自我放逐,并非真正有胆气。
可现在不同,林容这次的离开,是对何父何母的反叛,是为了奔向更好的日子。她的身体还这样年轻,她的生命正是最繁茂的时候,她要奔向的是拥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哪怕将来还有许多坎坷许多困难,但是将来的每种可能,在林容看来都会比继续留在何家要好。
何家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没了林容这个人。何母卖完了林容的绣品,回到何家后,就只顾着把反复数着手里的银元,根本就没察觉到还少了林容。之后虽然发现林容不在了,但何母也只认为林容又去做什么活儿了。别看何母总是说林容爱躲懒,可何母心底里倒也不信林容是个喜欢到处玩的人。
发现林容不见了,何母还是跟以往一样先骂道:“肯定又跑出去偷懒了,她这一会儿就是仗着手伤,我不能整治她。等她手好了,在文书上摁了手印,看我怎么收拾她!”
直到吃过了晚饭,夜也深了,何母和何父才发现了不对。何母立即慌了,她倒是没有想到林容敢跑,只是想着林容是别人拐跑了。在何母看来,林容已经被她训得服服帖帖,林容哪里敢跑呢?平时用赶出何家的话来吓林容,都能把林容吓得战战兢兢,这样的林容怎么可能偷跑?
何母只是怕林容被拐子拐跑了,耽误了他们转卖林家的宅子和田地。而且林容又有刺绣的手艺,将来还能补贴不少开销呢。往后何耀祖肯定是要出去念书的,若是少了林容伺候,那何家不都是要她这个老太婆来操持么?
“我这就出去找她,我一定要把这个死丫头给抓回来。她可是我们家的童养媳,是吃我们何家的米长大的,怎么能让别人白捡了便宜去?”何母说完,就挪着小脚往外走。
倒是何父多了个心眼,忙叫住了何母:“你等等,你去炕柜里,把那个木匣子拿过来。”
何母虽然急得不行,却也只得先听何父的话,连忙把木匣子找了出来,只是小声急道:“现在要把林容赶快找回来,又看这个匣子做什么?”
何父也又急又气的咳嗽几声后,粗声道:“我今天早上吃过了药后睡着了,似乎感觉有人进了我们屋子。我那个时候,吃了药睡迷了,醒也醒不过来,还以为是做了梦。如今怕不是梦,是真的有人进了我们的屋子。”
何母皱眉,慌忙问道:“她进这个屋子干什么?是不是要偷钱啊?”
“我们这里才放了多少银元,只怕是比银元更要紧的东西!”何父说着,就翻看起了木匣子里的东西。
何父翻了一遍,眼睛就瞪大了,他那浑黄的眼珠子都瞪得微微突出,就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
何父随后又颤抖着手翻了一遍,然后眼睛一翻,倒了下去,嘴里低声道:“完了,完了,她知道了,她跑了。”
何母见状,连忙扶起了何父,又给何父喝茶,又给何父抚背,才让何父再说出句整话来:“她把林家的房契还有地契都拿走了,还有她先前的户籍文书!她这是要把我们的房子和地都给抢了,你快找人把她拦下来。”
何父说着,浑浊的眼睛陡然狠厉起来:“你去找人把她抓回来,不,把她打死在外面,把地契和房契给我带回来。我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了她的命,就该把林家的产业都直接拿到手里。”
何母却知道何父当初哪里是心软,只是当时就把林家的产业直接夺了过来,要使出许多钱疏通层层关系,到了何家的油水还能有多少?但是留着林容这条命,不仅可以省下这笔疏通官府的钱,还能给家里添个做活的丫头,何家自然要把林容留下了。
可是谁能想到一贯老实的林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敢拿着那些契书和书信跑了呢?
何母一贯顺从何父,如今得了何父的话,就立即挪着小脚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何母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对何父说道:“我,我这哪里找人去抓她,又有谁敢跟我去把她打死?”
何父气得直喘粗气,直骂何母废物。何母就耷拉着脑袋听着骂,一句也不敢反驳,只等着何父吩咐。但何母等了半天,却也没等到何父再做什么其他安排,也没听到他让何母找个什么人来去把林容抓了杀了。何父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当初结交了林父这个富家少爷。林父这辈子最大的心机,就是占了林家的产业。他最大的狠心,也是用在了林父和林容身上。
他哪里有什么能够抓人甚至杀人的帮手?
何父何母一直熬到天亮,何父才重重喘了口粗气说:“你就去找村里的人,说我们家媳妇拿了家里的银元跑了,让他们帮着我找找。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肯定是要回家的,你就让那些人去林家那里帮着找。”
何父说到这里,咳了几声,才继续皱眉道:“那林家那么远,不使些钱,他们怕是不会出力气找人?别看都是何家村的人,可不使钱话,一个个都油滑得很。你不是才收了林容卖绣品的钱么?你把那些银元先给了村里人,告诉他们,等找回人来,我再给他们一笔。”
何母连忙捂住口袋,面露不舍:“这又要搭进去多少钱呀,我们耀祖念书还需要钱呢,怎么能把钱都用在这上头?”
何父立时怒了,指着何母骂道:“糊涂!是现在使的钱多,还是林家的宅子和田地卖了的钱多?到底是个妇人,见识短浅!”
何母见何父动了真怒,虽然依旧不舍得钱,但她又不敢违背何父的话。何母就只得一边捂着钱袋子,一边嘴里一声声喊着作孽呦,抹着眼泪就出了屋子。
何父本就身子不好,如今一晚上又没睡,大动肝火,当下就猛咳了起来。没一会儿,何父就吐出一口粘稠的黑血来。何父盯着那口黑血,自觉浑身的精气都消散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此刻是生是死。
第161章 这个小丈夫我不养了5
林容起初也是想直接回到林家的, 但是走到了林家附近的镇子上,又累又饿的林容实在走不动了,就先到一户人家讨口饭吃。林容做活麻利,又会刺绣, 正巧赶上这户人家的女儿刚定了婚期, 林容就帮着绣了套喜服。
最开始林容只是帮着绣些小件儿, 后来那户人家见林容绣得很好,就让林容将整个喜服都给修了。这户人家姓裘,也是有镇上有名的富户,给林容的工钱当真不错。林容这么一耽搁, 心里倒是静了下来。如今她房契地契都在手上,倒也不用着急了。
林容想着就算她回到了林家,要是何家村里的人找过来,他们人多势众, 就算把她绑回了何家村,又有谁能帮她一把?
而且林容也要使些钱去修整院子, 她一个女子怎么能管得了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大的地?肯定还需要帮手,要找帮手又哪里来的钱?
林容虽有宅子田地, 可是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她手里没有钱去周转,一个女子空守着一个大宅子和一片土地,这不就像是一口无主的肥肉一样招狼惦记着么?
虽然往后具体怎么做,林容还没想清楚。可林容觉得先稳下来,多赚些钱, 再多识些字。等她手里有些闲钱, 打听清楚了林家的状况,再找个几个帮手, 总比现在莽莽撞撞地直接回到林家要好些。
因为林容在裘家住了下来,就错过了那些去林家找她的何家村人。何家村人去林家没找到林容,就在林家多等了两三天。何家村人也不明白林容怎么说跑就跑了,林容在何家村的众多媳妇中可是出了名的老实。
“林容那么老实的姑娘,怎么能就这么怕了?而且还跑到这么破宅子来?这破宅子的草长得都快有我的腰高了!”林家的宅子多年没有住人了,何家村的人在这里守了两天,就有些呆不住了。
“你别看这个宅子破,这木梁可都用得好木头,稍微修整一下就能住人。而且地段好,你跟我可是买不起。我听说这房子是林家的,就是不知道跟林容有什么关系?”
“哎呀,这宅子好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过来住,主要是林容为什么跑了。而且何耀祖他爹,咱们的何家二大爷怎么还舍得给我们银元,让我们来找林容来。平时二大爷抠成这么样子啊?你们谁能从他手里讨来一点儿东西?连差使我们的时候,都算来算去,生怕我们占了便宜。如今竟然舍得给我们一人三个银元,要是把林容找回去,还会给我们银元。林容这是把何家什么宝贝拿走了?不然二大爷怎么会狠心花出这么多的钱来?”
“能有什么宝贝?何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能赚钱的。前几天我听说,二大爷虽然跟我们总说着生意经,但是他在省城的铺子都快倒了。如今何家最能挣钱的就是林容了,她每次卖得绣活儿,就够咱们这一家子一个月的开销了。要我看,何家最大的宝贝就是林容了。她这么一跑,何耀祖家里可不着急了么?”
“林容竟然这么会赚钱?既然这么会赚钱,那她怎么一天天不是挨骂就是挨打啊?二大娘可是整天骂她躲懒,我还以为她每天都不做活儿呢。”
“在二大娘眼里,谁做她的儿媳妇,谁就是个爱躲懒爱偷奸耍滑的。干多少活儿,赚多少钱,在二大娘看来都不够。”
“还真是这样,唉,真可惜,要是林容是我家媳妇,她又能做活,模样还好,我怎么也不舍得……”
“你家媳妇?你想得倒是美!林容这么一跑,估计就不会找回来了。二大爷和二大娘也是的,既然儿媳妇是个好的,那就好好待她,怎么能动不动又打又骂的?现在把人给打跑了吧。”
……
何家村的人在林家等了三天,没有等到人,就回到了何家村。刚进到何耀祖家里,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几个人当下对看一眼,彼此心中就都有了数,何耀祖他爹怕是不成了。也是啊,何父本来就病得重,林容这么一跑,他又不是个心宽的,怎么可能不急不气?
何父要是彻底病倒了,何家可就在车底没了能当家做主的人。林容要是在,还能靠刺绣的手艺赚些钱,支撑着何家过下去。可何父要是没了,何母又是个没成算的,往后何耀祖这个书怕是难读下去了。
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里,有的人因为早就看不惯何耀祖一家人,尤其是何耀祖不过比他们多读几年书,就狂得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动不动就说他们愚蠢。如今想到何耀祖竟然读不成书了,这些人不免心生欢喜。
而有的人则觉得何家三口,虽然有时候太高高在上,一副谁都看不起的人。但是何家村好不容易出来个能读书的人,竟就要折在这里,到底有些可惜。
不出众人所料,他们一进到屋里,就见何父的脸色蜡黄的倒在炕上。何父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就立即强撑着起了身。他一身没看到林容被带回来,心里就是一灰,却仍不死心的问道:“林……林容呢……你们,你们有没有把她找回来?”
见众人摇了摇头头,何父就跌倒在了炕上。他大睁着眼睛,嘶声喊道:“叫,叫耀祖回来!把我的儿子叫回来!”
何父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要不是胸膛还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旁人都要以为何父这已经断了气。
何耀祖被叫回来的当天晚上,何父就断了气。临死前何父紧抓着何耀祖的手,将何家的家产避开何母,细细地说给何耀祖听,然后何父才没了气息。何父死前,眼睛也没有闭上,大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空中,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何父何母一直都没有孩子,等到了快三十,才得了何耀祖这一个孩子,自小就宠着疼着。如今何耀祖突然遭遇父亲去世,又瞬间要肩负起何家的诸多事务,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能把何家支撑起来,而是怎么样能把这个担子甩出去。
何耀祖不想要为生活奔波,不想去支应那几个濒临倒闭的铺子,不想去管何父的身后事,更不想去管何母将来由谁伺候。
何耀祖只想回到学校读书,去跟他的同学们一起打球一起讨论将来的抱负,议论国家大事。而不是缩在这个小小的家里,每天盘算着多少银子进项,又有多少花销。
虽然何耀祖已经从别人那里得知林容已经离开了,此刻却还是抹着眼泪哭道:“林容呢,我要找她,她是我的媳妇。你们都说了,往后我什么都不用愁,会有林容照顾我,现在在呢么说变就变了?”
何母哭道:“你还念着林容做什么?她那个小娼妇那里配你惦记着?她跑了,卷了我们家的钱,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你再想着她,又有什么用?”
何耀祖用力擦了下眼睛:“要不是你总打她骂她,她怎么可能跑?肯定都是你的原因,林容先前给我送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回了家就不好了,肯定是你们欺负她了!”
此刻林容才刚十八岁,容貌正是娇嫩的时候。何耀祖回想起林容来,就是那张白玉般的脸,还有笑盈盈的眼睛,怎么都再想不起林容的半点坏处来。何耀祖想起的林容,都是林容若是在,该给他解决了多少麻烦,家里的事哪儿用他来烦心呢?
“好了,耀祖你也先不要问你媳妇的事了,快点给你爹把衣服换了,然后好张罗葬礼。等办完了事,随便你怎么找林容去。”村里一个老人儿见何耀祖闹得不是时候,就皱眉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