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剩下的一只手臂砍了吧。”
沈忆话音落,谢惊重的刀已经挥了过去,鲜血溅了几尺高,萧子疏犹如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再一次经历了这痛彻心扉的苦。
只是这一次,他连自己还在留着鲜血的伤口都捂不住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他一抬眸,猩红的眼底对上的就是谢惊重的目光,他背对着沈忆,在这个她看不到的角度,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戾气,含着冷气的唇角微微一勾。
从他的眼睛里面,萧子疏看到了滚动着的浓烈的杀气,如果不是沈忆只说要砍他一条手臂,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能一刀直接结果了他。
鲜血还在继续流淌,没有人敢上前帮他,萧子疏无力的从四轮椅上摔了下来,沈忆有些厌恶的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那所谓的深情的目光,转而吩咐陌风。
“把准备好的萧子疏的东西都拿过来,把他伤口处理一下,送他上路。”
萧子疏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上什么路?”
沈忆顺着长长的街道,指着南方的天空,“楚地呀。”
今日确实是谢惊重要前往属地的日子,叛乱需要镇压,沈忆利用今天做局,也是因为他完成这边的任务之后,还能快马加鞭的赶回去。
顺便还能带上萧子疏。
这人留在朝中已经没用,沈忆之所以这次都没有杀他,就是要让他去边境,之于北商和云国而言,他可并不是没用的人。
只是看着萧子疏如今被削的样子……
沈忆叹了口气,不想去看。
她做的确实是有些残忍了,但是萧子疏做的那些事情,哪个不是砍头的大罪?
两次造反、要挟帝王、勾结重臣……
数不胜数。
谢惊重丢了手里面满是鲜血的刀,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忆,眸子颤了颤,“等我回来。”
沈忆挑眉,没明白这句话里面的深意,有些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他笑了笑,有点得逞的意味,看的沈忆一头雾水,而谢惊重却并没有过多解释,直接上马,身后安排好的人带着萧子疏跟上。
沈忆对他已经算是好的了,给他提前准备了一辆马车,配了个医士,在抵达楚地之前,他不会出事的。
哪怕用名贵的药材吊着他这条命,沈忆觉得也值得。
白马在京城的街道上愈行愈远,沈忆看着他,直到那道身影融入了南边的天空云霞,陌风叫了她一声,才堪堪回过神来。
沈忆转身,摆了摆手,“不用跟上来,本君一个人去静静。”
前几日处罚了谢主母,沈忆本来准备留着她一条命苟延残喘,只要以后不会再继续维护谢家就好,但谢主母这么多年来山珍海味的吃着,身体居然差的很。
早晨的消息递过来,谢主母死于夜半三更,身上的伤太重了,不治而亡。
谢家的府邸如今已经人去楼空,谢惊重的两位叔叔也没有回来,这么大的家就这样散了。
当初给谢惊重府邸,就是因为看清谢家本就不是他的归宿,如今这样倒也省事了,不用替他操心家眷的事情。
宫里今天格外的安静,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人了,萧子疏动手之前,沈忆就已经让自己的人疏散了宫里所有的人,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返回途中。
沈忆一路往前走,一道又一道的宫门锁住了这里的一切,走过一道,又会踏入另外一道。
就像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怎么走都得不到属于自己的自由。
青砖碧瓦,朱红宫墙,沈忆看的已经厌烦疲倦。
最终,她踏入了书房院落的大门,看着院中的一棵参天菩提树,心情才好了很多。
从里面取出帷幔,沈忆直接丢在了树下,毫不顾忌的躺在上面,任凭冷风吹过来,她只躺在这里。
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用梦中那人的姿势,她不信这次还梦不到他。
这一次,沈忆一定要弄清楚那个银发的男人究竟是谁。
……
发丝是银色的,睫毛亦是,只是尾部泛着淡淡的红,沈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束,居然有几分仙风道骨,她不明所以。
四下也没有其他人,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外,她颇有些感叹的摇了摇头,胆子却非常大的直接伸手戳着人的额头。
指尖还没有碰到,这人却忽然睁开了双眼。
沈忆一怔。
耳侧似有风铃的声音拂过,沈忆听到他说。
“小忆,何事?”
第404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20
纷纷飞花坠落,这张明明格外清冷的脸上,却出现了最温柔的笑意。
沈忆脑子在这一刻乱的很,前程往事的记忆纷沓而来,她却转瞬之间又忘记,犹如只在脑海中有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却最终什么都未曾记。
只是弯腰看他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一颗蓝色玉髓珠垂了下来,质地水润,好像被人捏在指尖把玩过数百年一般。
沈忆直接后退一步,强迫自己从这场梦中醒来。
……
外面不知道何时刮起了狂风,吹的窗户发出诡异的声音,沈忆刚刚从梦里惊醒,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起身去关了窗户。
不得不说,这个时间点的夜里非常冷,光着脚踩在地面上,沈忆差点被凉的跳起来。
今天没有人在里面伺候,窗户关上之后,沈忆回到床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外面菩提树的位置,只是门窗遮挡的视线,压根看不到。
梦里那个男人喊她小忆,若非亲近之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沈忆对那个人真的毫无印象。
居住的宫殿富丽堂,漂浮在一层淡淡的雾气,院落里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沈忆一屁股坐在床边,直接往床上一躺,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直接摆烂。
想也想不明白,真的无语。
――
七日之后,谢惊重已经抵达楚地边缘交界地带。
这一路上并没有出什么变故,行军的速度也很快,只是萧子疏已经有点吃不消,一抵达之后就关在屋子里,医士忙活了很久才出来。
谢惊重随口问了一句。
“他怎么样?”
医士不敢抬头看他,有些害怕的低声道,“没什么大问题,这下面还能保着,但是身体已经亏损太大,估计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命还挺硬。”
谢惊重上过无数次战场,也看到过不少将士只是因为被生了锈的刀砍过两下,没有及时处理,最后都能病发身亡。
萧子疏却偏偏这个样子了还能活着。
医士不敢说话,过于害怕眼前这个人,直接溜走煎药去了。
楚地如今的情况,正如上次情报中所说,北边的通道入口已经被叛军占据,南边的已经派人去打探,递过来的消息确实是说,那里有人埋伏。
这里四面环山,除了早就已经知道的两个入口,再也没有进去的办法。
早年间朝廷曾经派人开采过这里的荒山,企图以人力移开,但最终也是徒劳。
这里的地势易守难攻,占据三国交界之处,算是天家必争之地,其他两国肯定也虎视眈眈,一边等待着其他人出手,一边也忌惮这里的地势。
但是对于谢惊重而言,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只有两个通道可以外出,所以只要派人重重围住两个通道,被困在山上的人是没水喝的,山脚下、山腰才有山泉,山顶是没有的,且不少山峰没有山泉一类的活水。
谢惊重在抵达这里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出一小支队伍,那是当初随着他征战四方的一支军队,让他们前去将水渠改道。
剩下的只有一条路给他们选――运输水。
上山必走南北通道,谢惊重兵分两队,以极大的包围圈守住这两个地方,这座山的困局迟早能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就在这段时间之内,是萧子疏发挥作用的最佳时间。
前几日,谢惊重从沈忆口中听说了关于萧子疏的计划,也是大吃一惊。
这人看起来已经没用了,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但是如果这人死在昀朝之外的地界上,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萧子疏现在身上依旧担着当朝丞相的职位,外界所有人都认为,就算他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沈忆作为女君,都舍不得杀了他,只是小惩大诫。
所有人都认为沈忆把他看得非常重要,杀了他所有的亲信,萧子疏如今却仍旧稳坐丞相之位。
这就是沈忆的目的。
她如此看重的丞相死在了别人的地界上,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萧子疏是个聪明人,在抵达楚地交界地的时候,找谢惊重问了如今最新的情况,就心如死灰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和命运。
但是临走之前,他问了谢惊重一个问题。
“谢惊重,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萧子疏看到过无数种不同的谢惊重。
在沈忆面前,他是忠贞不二的臣子,望着自己女君,犹如望着天上神明一般,眼神中是从未见过的虔诚。
可看着敌人的时候,萧子疏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能一剑斩了所有人。他身上的戾气非常重,可以用嗜杀成性来形容,在抵达这里之后,展露无疑。
但有时候看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外面,风静静的吹着身后的红色披风,他一言不发的望着远方,又格外安静。
谢惊重最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萧子疏有些失望的回去了,但他知道,谢惊重肯定也在考虑。
几天时间过去,谢惊重都还没有把萧子疏送过去,山上的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他的人在北门的地方守着,抓获了一小批下山曲水源的人。
拔了这些人的衣服之后,发现他们身上都配有叛军的令牌,是故意伪装成农民的样子下山的。
看到他们的状态,谢惊重就已经明白了山上的困局,恐怕水源出现问题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一边担惊受怕不敢取水,一边又面临着那么多人要水的需求,他只需要在这里继续等上几天,围而不攻,楚地自破。
紧接着就是萧子疏。
谢惊重身边有两位左右前锋,都是极其勇猛之人,让她们特地伪装了一下身形,带着萧子疏去了边境。
姚君若精于算计,出不出兵都能和大臣商议几天时间,实在太磨叽了,周忱反而是一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很容易中计。
把萧子疏随意的放在了一个客栈的房间里,抬剑抹了他脖子,两位先锋将军直接离开。
他们都还没有出城,萧子疏死在这里的消息就已经犹如燎原之火,迅速点燃四面八方。
第405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21
那边的消息传开,这边也开始着手准备着,只是手势萧子疏遗物的时候,医士递上来一封信。
应该是之前写的,那个时候萧子疏还没有断去右臂,工整而又潇洒的楷体写下一行字。
“君上亲启,子疏敬上。”
这信并没有刻意封起来,外面的信封仿佛被摩挲国无数次,带着深浅不一的痕迹,谢惊重打开信,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一张偌大的宣纸上,只潇洒又飘逸的写着七个字。
“萧子疏,此生无憾。”
医士微微叹息,“早在京城刚刚上马车的时候,萧公子就从自己的衣物里面翻出了这封信,再三拜托我,一定要在他身死之后转交给将军你,再由将军亲手交给当今女君。”
谢惊重把这封信折叠好,重新收好,颔首答应。
曾经帽插宫花的状元郎,满京城的女子追着跑,无数人瞻仰他的才情,如今却身死异国他乡,终其一生也不过留下了这七个字。
他想让谢惊重看到这封信,求的就是一个无憾,只有谢惊重把这封信亲手转交给沈忆,让他真正无憾。
因为他要谢惊重也知道,萧子疏此生无憾。
曾经权倾朝野,把高位之上的帝王牢牢掌控在手,也曾造反,于惊华门前血洗萧家恩怨。
萧子疏从来不惧怕谁,也不惧怕事情败露之后的下场,成大事者,终不过是成王败寇,有胆子做,也有胆子认。
他信封上的字,谢惊重看了很久,子疏敬上那几个字格外刺眼,虽然写的很好,他却很不喜欢。
萧子疏喜欢女君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虽然家国和情感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可当初他差点闯入寝宫那次历历在目。
良久,他让人把信递给了斥候,吩咐按照军报的速度,八百里加急送回去,悄悄交给女君。
――
“什么?”
大臣刚刚结束议事要离开,下面的人忽然过来通报了这个消息,周忱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震惊的看着通报之人。
“你再重复一遍?”
“昀朝丞相萧子疏死了,死于我们国土之上的一家小客栈。”
周忱可不信他会无缘无故的死了,原本萧子疏的事情,很多人都有所耳闻,所有人都在说昀朝女帝如何菩萨心肠,连如此有威胁力的人都舍不得杀死。
周忱对此一直持有保留态度,直到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消息汇报了过来。
上面的大臣乱作一团,忍不住开口问周忱。
“陛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昀朝女帝下了一局棋,苦心谋划这么久,终于让这颗重要的棋子发挥作用了。”
确实,如今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眼里也能够看到什么。
哪怕周忱把所谓的真相公布出去,只要那位女帝再让人随步散播一些谣言出去,一切真相不攻自破,毕竟萧子疏真的是死在北商土地上。
战书已经下了,如今俨然一触即发。
周忱看向下方,敛了神色,“召集武将,朕有要事和诸位爱卿商议。”
有人忍不住开口劝他。
“陛下难道是想发兵昀朝?那昀朝的神威将军谢惊重,可是如今堪称天下武将第一人的少年将军,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上厮杀成性,陛下可千万别冲动。”
周忱冷眸一笑,声音有些讥讽?
“那就任由别人这么欺负?任由别人这样陷害我们?是他们先做出了事,我们自然问心无愧。”
下面的人终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事实上,最先提出所谓联姻昀朝的决定,还是周忱定下的,然后就联系上了姚君若,和他暂时联盟,一起前往昀朝。
若是那个时候陛下没有去招惹,安分守己的守着自己的国家,麻烦又怎么可能跑到自己头上?
为君者一举一动都应当自省,他显然是没意识到这个道理,脾气过于火爆,性格又是不会服从管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