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意识迷茫中的隋遇依旧不相信秦慕许的话，却在看到她接连不断的泪水后，心脏本能般越来越疼。
他轻轻搂过哭得发抖的秦慕许，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残忍：“许许别哭了，快睡吧，我相信你了。”
秦慕许如鲠在喉。
――
次日隋遇醒来后，脑子还有些一阵一阵的疼，他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昨晚的回忆才一点点回笼。
他昨晚说了那么一堆不知所云的质问语气后，脑中最后一个片段就是秦慕许哭得发抖的身影。
然后……
他就那么睡过去了。
隋遇脸色忽而变得阴沉起来，向身侧看去，床上却空无一人。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掀开被子起身向外走去，在落地窗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后，焦躁不安的心才平静了些许。
秦慕许坐在吊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神色恍惚，听到声响后回头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眼底泛着青色，笑容也透露着苍白疲惫，却还是一如往常地开口：“早上好啊。”
隋遇的心又紧紧抓起，条件反射地想要道歉：“许许对不起，我昨晚喝醉了，我心里没有……”
看着秦慕许灼灼的目光，隋遇语气有些艰难，最后还是秦慕许帮他解了围。
“没事的，”秦慕许轻声开口：“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当初是她毫无预兆地分手，又没能在后来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她安静了片刻，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朝着客厅指了指：“你洗漱了吗？早餐在那里，我已经吃过了。”
隋遇看到她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心底越发酸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又喊了一声许许。
秦慕许只当看不出他眼底复杂情绪，又捧着咖啡低头出神了。
隋遇便只能先去洗漱，在秦慕许的注视下迅速吃完早餐。
两人本来计划着今天下午去乌江古镇，但秦慕许看到隋遇吃完东西后，很轻地开口：“我们下次再去乌江吧。”
隋遇抬头看向她，无声询问。
秦慕许纤长的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安静开口：“我有点累，想回京市了。”
隋遇喉咙酸涩，开始今天早上的第无数次后悔昨晚喝了酒。
若不是他昨晚放纵喝醉了，也不会让兴冲冲来南城找自己的秦慕许最终什么也没玩到，规划好的旅行计划也草草收场。
“我现在订票。”
两人最终订了当天下午的机票，吃中餐的时候，恰好王爷爷的学生打电话问隋遇什么时候回京市。
隋遇看了安静吃饭的秦慕许一眼，语气滞涩：“今天下午四点多就能到。”
“太好了，我明天就要回老家一趟，还以为这回拿不到笔记了，能不能麻烦隋先生帮我今天下午去取一趟？”
这人是王爷爷退休前带出来的博士生，如今正在京市三甲医院里当主刀医生。
家中有人生过重病，隋遇对医生格外尊重，因此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于是当天下了飞机，隋遇先是将秦慕许送到京市公寓楼下，然后又开车赶去了王爷爷的别墅。
秦慕许心情不太好，也没管他要做什么，挥挥手就当再见了，进了公寓才发现公寓已经被装修公司弄好了，改了布局后的公寓看起来温馨又居家，和秦慕许当初设想的布置一模一样。
公寓被打理得漂亮又温暖，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一团乱麻。
秦慕许心中疲惫，上了二楼卧室，简单洗漱后窝进了床上。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能睡着，一闭上眼睛，隋遇的话就会出现在秦慕许的耳边，让她不断内耗。
“我的爱人不爱我。”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
秦慕许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人生生掏了一个洞，数不清的空虚和遗憾从里面涌出来。
她最终不堪重负似的拉过被子捂在了头顶。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放空大脑。
而另一边，隋遇也用王爷爷刘奶奶离开京市前，给他留下的备用钥匙打开了花园别墅的门。
“书房，第二个书架上从上往下数第三排中间的一本蓝皮书……”
隋遇默念着，推开了那对老夫妇古朴的书房木门。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来这里。
第75章 落魄千金x商业新贵75
王爷爷和刘奶奶都是文化人，书房里有五六个书架，或大或小，排列整齐的书籍浩如烟海，其间偶尔摆放陈列着一些装饰品和纪念物。
隋遇不太确定第二个书架是从里往外数还是从外往里数。
出于习惯，隋遇先从外往里数，第二个书架的第三排摆着一些医学专业书，但是隋遇找了两遍也没有发现王爷爷口中的蓝皮笔记本。
他眉头皱了皱，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隋遇将书籍整理好，又从里向外数，这个书架很靠里面，看起来比外面的书架古朴庄重，藏书也更加经典珍贵，显然藏书之人十分珍重。
第三排排列的都是一些很珍贵的书籍，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一个蓝色封存的文件夹。
和王爷爷描述的有些不同，但这毕竟是最接近的一个选项，于是隋遇还是将它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他轻轻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透明的塑料保护膜，一些纸质资料被完好地放在里面，保存的很珍重。
这明显不是医学笔记，隋遇就要合上，却在看到资料正中“鸿天集团投资证明”那几个字的时候顿住了。
他神色有些迟疑，粗略扫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落款，大概是在四年半之前。
是王爷爷和刘奶奶给鸿天集团投资四百万的纸质资料。
那时候隋遇的母亲刚刚去世，鸿天集团也刚从一场商业上的恶意打压中走出来，百废待兴。
王爷爷和刘奶奶在隋遇母亲重病时资助了他百万医药费不够，还又给他投资了这四百万。
那时候隋遇事业爱情亲情通通遭遇灭顶之灾，别说外人，连他自己都压抑痛苦到几近抑郁，是王爷爷和刘奶奶这四百万救了他。
两位老人态度慈祥和蔼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把那时候刚卖了房子无家可归的隋遇接到了家里，又给了他四百万的投资让他东山再起。
两位老人说这五百万是王爷爷一个研究项目的奖金，本就是取自社会的意外之财，本想全捐给慈善机构，看他合眼缘就拉了他一把。
后来隋遇凭借这笔钱翻身，两位老人也从不肯接受他半分报答。
鸿天集团这些年做了许多社会公益帮了很多弱势群体，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对善良的老人家。
隋遇看到这四百万和落款日期，眼中划过温暖，他忍不住又继续往后翻了一页。
后一张居然还是跟他有关，是五年前母亲白琳住院时，两位老人为他交的住院费发票。
隋遇有些疑惑，继续往后翻，连续好几页都是两位老人家为他花钱的一些凭证发票。
每张下方都细心标注了日期和金额。
隋遇翻了十几页才将这些发票看完，下一页是刘奶奶遒劲有力的手写体。
“截止20xx年x月x日，结账为五百二十三万元整，与五百万稍有出入，多余部分皆为我夫妻二人自愿所赠。
隋遇品行端正、性情温雅，与我二人一见如故，如今事业平顺、欣欣向荣。”
看到这段话，隋遇眼中忍不住划过些许愧疚和感动，当年王爷爷那笔研究奖金也才五百万。
两位老人几乎将他能用到钱的地方都考虑支援到了，一直到鸿天集团走上正轨，他再也不需要为金钱发愁拮据以后才停止了对他的资助。
隋遇努力平静下情绪，又重新看了一眼这行字，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五百万……
这是什么意思？
隋遇何其聪明，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想法飞快从他脑中闪过。
仅仅是一个没有依据的猜测，却已经让隋遇的心狠狠揪起。
文件夹还有最后两页，隋遇翻页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男人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他的头上像是悬了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他久久不敢翻开那一页，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静立在书架旁，像一尊面无表情的雕像。
他最后还是翻开了那最后一页，也翻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财产委托处理授权书。
甲方将五百万现金委托于乙方处理。
处理方式为四百五十万无偿资助第三方隋遇先生。
剩余五十万作为委托报酬，由乙方自行处置。
乙方不得向第三方隋遇先生透露资金真实来源。
……
甲方：秦慕许
乙方：王成阳刘雪荣
有的真相是带着足以压垮人的重量的。
隋遇很难形容他看到落款处秦慕许签名时的感情，只觉得内心如刀割一般的生冷尖锐的疼。
在隋遇翻最后一页的时候，他手在抖，全身力气像是都被抽走，连握住这本文件夹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页是五年前的一笔转账记录。
五百万。
老人家总不放心电子凭证，每次进账出账都保留了纸质票据。
也在五年后成为捅开隋遇心脏的最后一刀。
文件夹悄然落地，在寂静无人的书房中发出一声空响，隋遇却好像听不到。
他在那一瞬间满脑子都在重复一个念头。
――秦慕许说她出国前秦月华也只给过她五百万。
秦慕许回国第二天在自己面前一脸平静地说“钱花完了啊，国外物价很高”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转眼却撕开这样狼狈又震颤人心的真相。
那从来不是自己想象中花钱不节制而导致的暂时拮据。
她从来就没有过那五百万。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隋遇脑中忽而积杂交错了数不清的片段。
有时是秦慕许大学的时候娇贵矜傲的样子，有时是她冷着脸对自己说分手的样子，有时是她在国外身无分文拉大提琴的样子……
一个接一个有关于秦慕许的、或真实或想象的片段铺天盖地朝着隋遇砸来，压得他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压抑一齐像隋遇袭来，他像一个在黑暗的海洋中央溺水的人。
破损流血的躯体被冰冷咸涩的海水一遍遍盐蛰冲刷，痛到身体忍不住颤抖痉挛。
这种感觉何其熟悉，隋遇意识到是自己心理又出了问题，在极致锋利的绝望和压抑当中，隋遇拼命想要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心理医生的话，在脑海中将自己的心脏分成两个部分。
一半是鲜活健康的红色，一半是黑雾缭绕的黑色，他将手放在左胸前，闭上眼睛。
“将黑色部分都抓出来，放到盒子里，把盒子盖上，整齐码进进更大的盒子里”
“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你觉得心中的黑雾越来越少甚至为零。”
隋遇在虚空中一遍遍重复着抓取黑雾和放盒子的动作，以往大概重复十次，他的心情就会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
然而这一次，他内心的黑雾像是喷涌的井，怎么抓也抓不完，甚至要将隋遇整一颗心都缠绕住。
他拼命抓取，每次都能往虚空盒子中锁进大把如墨黑雾。
但是没用，他排列盒子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黑雾升起扩散的速度。
秦慕许巧笑嫣然的样子像是魔咒一般浮现在隋遇脑海中。
他怎么会觉得她变了。
明明她从来都是那副认真又执拗的样子。
一想到秦慕许将五百万全部留给自己的样子，隋遇就愈发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疼到痉挛的心脏。
她总是什么都不说，甚至还在他问她是不是为了大提琴才分手时犹豫着点头。
隋遇恨自己耳聋眼盲，竟然看不出那时候秦慕许闪躲迟疑的神色。
甚至于昨天……
他还在醉意朦胧中冷声说她不爱他。
一想到昨晚意识迷蒙间秦慕许受伤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隋遇心脏就一阵紧缩。
明明回国后她说过无数遍她爱他的。
是他捂住耳朵不信她。
这次回国，她给了他数不尽的爱意和耐心，坚定又认真地想来爱他、想重新开始。
是他因为秦慕许当年的冷漠分手，一直在内心筑起高墙。
而五年前那场分手……
她说她受不了他的穷酸无能，说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玩玩而已的游戏，说她想过富贵无忧的生活、不想被他拖进泥里烂在地里。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背着他一遍遍去找学院导师、帮他铺路。
也是这样一个人把五年的留学费用全部留给他，孤身踏上异国他乡的飞机。
也是这样一个人只字不提过往百般付出，在他严苛嘲讽的目光下低头难堪又悲伤地说抱歉。
隋遇又想起他第一次带秦慕许来见王爷爷和刘奶奶时，两位老人不同寻常的熟稔关爱。
哪里有那么多的一见如故，全都不过是一场为他精心编织的美好童话罢了。
于是在他眼中，他哪怕年少落魄、爱情上又遇人不淑。
可在他母亲重病时有好心人资助、能让他不留遗憾地送走母亲。
在他公司破产时有人投资帮扶东山再起、让他在短短几年后功成名就应有尽有。
而当初抛弃他的女朋友五年后却右耳失聪狼狈又可怜，刚回国第一天就凑上来陪他上床、说想和他复合。
听起来像是穷小子“我命由我不由天”、今非昔比打脸前女友的爽文故事。
――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所有恶名都让秦慕许一个人承担了。
她五年前扛住了来自秦月华的压力，五年后还要面对他的质疑嘲讽。
而究其原因却只不过是她没忍心把当年真相告诉他。
所以秦慕许到底做错什么了呢？
分手时不管她为什么要说出那样一番违心之言，可是有一句话她说的一点不错。
她最大的错误恐怕就是遇见他这样一个穷酸又无能的男友。
于是她需要在秦月华的重重压力围剿下帮他向导师求情、帮他想办法筹医药费手术费、为他留下重新创业的资金。
她已经这样了，可还要顾忌他可笑的自尊，还要在回国后被他站在道德至高点控诉不够爱他。
有那么一瞬间，隋遇回忆着过去这些天偏执阴郁钻牛角尖的自己，忍不住怀揣恶意的想，如果他没有在今天碰巧知道真相，在往后的日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