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染染,你醒了?”
一道轻柔温婉的女声穿入耳中,时染伸手按了按脑仁,眼皮似沉有千斤重铁。
“染染,染染?”
“染染,染染?”
各种不同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急切而关心。
时染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僵涩麻木地转了下瞳仁,侧目,映入眼帘的是时女士和阿姨担忧的面容。
时女士温雅柔和的脸上与时染目光对上后,流露出淡淡的笑容:“染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染摇头,唇瓣有些干涸地动了动:“我刚梦到院长不见了?院长呢?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时女士与一旁的阿姨顿时脸色一僵。
时染一颗心蓦地下坠:“所以……我不是在做梦,对么……”
对啊,怎么能是做梦呢……
她自欺欺人也该结束了……
…………
时染醒来已经是院长去世的第二日了。
按照江城风俗,该封棺了……
这段时间,消瘦的人很多,包括时染,包括阿姨,也包括时女士,院长于时女士来讲,是朋友。
时染拿到院长遗物是在醒来的第二日,那是一个刻着福字的长命锁桃木吊坠,木体清香,雕刻做工精致,触手平滑。
桃木底部,刻着小小两个字——时染。
时染后面,刻着更小的几个数字96.1.16
这是她们在医院见到时染的第一天,儿时的实时染就佩戴在脖子上的东西,没有人生来是孤儿,可找寻时染家人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成事,凭着一个桃木吊坠寻人至今,依旧未果。
本来这个桃木时染一直都是随身携带,可还是粗心到让桃木沾了血,院长迷信这不吉利,便从那之后一直替时染保管着。
而现在,无人知晓为何院长会带着时染的桃木出门,然后……
墓、碑、土、黑白照……成了善良的院长往后日子相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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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11日】
江城一中。
偌大的操场上队列整齐,济济一堂。
上星期运动会圆满落幕,秋风微躁的早晨,副校长继上周校长闭幕语过后又开始发表感言,升旗仪式显得逐渐聒噪。
路时遇因为运动会上表现出彩,月考成绩名列前茅,被班主任任去了升旗手。此刻的他肩上红色绶带,站在国旗杆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司令台上滔滔不绝的副校长。
另一边。
请假了五天的时染,运动会报名的项目只参与成功了跳远,上周的运动会颁奖是体委陈芬替她领的,还有两百块破记录的奖励。
奖状和200块毛爷爷陈芬早课前就给她了,可她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往日那个活跃的时染似乎是已经被湮灭。
就连升旗仪式远远望去看到路时遇颀长清俊的身影,时染脸上依然怔怔无生机。
风起,发乱。
吹得时染干涸的唇瓣白了起来,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只有恍惚。
第153章 回忆篇:趁虚而入刷好感
高一(九)班两列队伍远远望去,轻薄的黑纱臂章别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随风不时飘起扬动,特异晃眼。
黑纱臂章,本就是一种令人看了顿觉哀涩的东西。
升旗仪式终于结束。
接下来整天上课时染不大专注,老师们也没在课上点她名字,给她缓冲调整的时间。
班主任艾斓体贴关心这个月考进步迅速并且长相乖巧的女孩子,中午午休时间还把时染叫去办公室单独慰问抚平了一番。
人是铁,饭是钢。
哪怕时染这几天在孤儿院里没怎么吃东西,也没兴趣吃东西,来了学校终究是抗不过室友们的软磨硬泡,呆呆地和她们一同去了食堂吃饭。
没在排队时候眼底放光地寻找那个男生,也没在吃饭的时候刻意坐在离路时遇近的餐桌边。
除了态度不积极,今天一切学习生活好像没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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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路时遇一行人去食堂吃饭已经挺晚了,凑巧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时染一寝室人。
她们是因为劝说时染才耽误的时间。
她们并没发现身后不远处就是路时遇一行人,路时遇面无表情盯着前面清一色同样校服中那抹最纤瘦的后背。
黑纱臂章戴在右臂上,是清色系校服上唯一深色刺眼的东西。
路时遇望着臂章忽然间觉得熟悉,因为他家时女士臂膀上也戴了这么个东西,时女士重情,不似其他富太太圈嫌这东西丑而只戴一会儿,戴了至今也没见摘下。
现在,他望着时染被校服包裹的瘦弱身形,蓦然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上周没收到水的原因,也好几天没在一中见到她身影的原因……
倒是经欩在一旁,见到这幅景象也悟过来了:“我说这丫头几天没见人影,原来是有丧事拖着她呀……难怪了……”
周凌:“时染好像瘦了不少。”
“你带黑臂章你不瘦一截?”经欩嗤:“人之常情的事情。这丫头身边一定是死了对她挺重要的人。”
周凌不满嗤笑,回怼了句:“你这说的也等同废话。”
惯不服气的经欩还想说些什么,被路时遇冷冷一瞥,淡淡的嗓音却带着千斤重冲他压过来:“吵不吵?”
经欩偏就小时候被欺压惯了,这会儿一时间没了声响。
周凌见经欩没声自己也不愿演那独角戏。
待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又被吓住了,本着也刺激让路时遇不高兴的心思,他认认真真对着路时遇提议:“歪?”
经欩边说边抵了抵路时遇胳膊肘。
路时遇侧目看他。
经欩问:“你看这丫头像不像个没灵魂的提线木偶?”
路时遇:“………”
“那你觉不觉得像当年痛失大黄的我?”经欩声音变低,用着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继续讲:“那丫头看着挺心不在焉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对她打击一定很大,这种时候你如果做点正常人该有的安慰,这丫头一定对你更死心塌地。”
大黄是经欩五岁那年爱不释手的金毛犬。
路时遇:“………”
听完,路时遇阒黑的双眸似乎毫无触动。
风起了一阵,边上的香樟树被吹地细碎地沙沙响。
经欩和路时遇挪开一段距离,又正经道:“反正你不安慰也总有别的小男生安慰的,谁让这丫头长得漂亮,这种时候趁虚而入刷好感最适合。”
路时遇:“不需要。”
经欩听呆了:“!!!”这人好狂妄的亚子!
路时遇眼睛定在前面的时染背后,看着她和身边人拐弯走进食堂大门的阶梯,然后和食堂用完餐出来的人交身而过,再转弯,时染隐没在他视线内。
经欩等了会儿,见路时遇毫无起伏的脸色,脚底迈步的速度却好像慢了,狠狠一拍路时遇肩膀:“走快点大长腿,再晚没好菜了。”
第154章 回忆篇:这叫自食恶果
食堂这个偏后的时间点就特别多学生,等到他们点好饭拿着餐盘去找位置的时候,一楼食堂只有最后长长一排才有位置了。
远远的,时染她们快些一步坐到了最后的位置,旁边还有很多最后的位置,似乎也只空这么些了。
路时遇径直往另一列的最后一排走去。
看似很无奈的最后位置选择,可最后一个打了饭菜的经欩在走来的路上,看到路时遇坐的斜对面就是时染的位置的时候,心下闪过了一个念头——
路时遇这小子可能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有了这个念头,经欩一落座就开始在吃饭时候不动声色观察路时遇的一举一动,也不反常。
也就吃三口米饭往两点钟的时染方向,斜侧下眼睛而已。
而已。
这才一下,也不知道路时遇怎么觉察到的,下一秒就将视线挪到了对面的经欩身上:“看我这么久,你是想跟我搞/基?”
经欩一下没忍住,也实在是第一回 被话少的路时遇唐突到,含在嘴里的米饭直直喷到了对面的餐盘里。
那是路时遇的餐盘。
薛墨涛和周凌皆是一愣。
只见对面男生清然的脸色在触及自己菜面上零散的饭粒后遽然间沉了,他睨着眼前距离不足一米的经欩,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经欩暗叫不妙,打小玩到大的友谊小船,一旦路时遇有这动作,就是心里头不爽了。
很不爽。
经欩见状手心筷子一抖,不假思索:“有话好好说!”
口吻急切且带着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须臾功夫,经欩瞠目结舌地盯着路时遇修长干净的十指将自己和他的餐盘做了调换,然后将他餐盘里自己才啃了一口的长方形米饭刨掉了一半,剩下的半边米饭完好无损。
经欩目瞪口呆地看着如今眼底被调换后的餐盘,这之前明明是路时遇的。
上面白色饭粒星星点点洒在糖醋排骨和西蓝花上,丑死了……还脏!
经欩瞪向罪魁祸首:“路时遇!”
他虽没洁癖,但也没吃饭碎粒的嗜好。
罪魁祸首黑眸清冷地扫他一眼:“再瞪,我不介意把你喷出来的,一粒粒,再给你塞回嘴里。”
经欩:“……你欺人太甚!”
路时遇难得勾唇,波澜不惊地道:“这叫自食恶果。”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吃菜口味差不多,经欩点的菜没他忌口的,一调换也算公平。
经欩眯眼盯着自己眼前的饭碎,再度打破对路时遇的腹黑恶毒提高程度。
下一瞬,经欩一副眼神能杀人的神情,气压低沉,哼哧哼哧端着餐盘离开。
对面少了经欩,路时遇觉得周围少了个窥视仪。
目光,肆无忌惮地锁在了斜对面的时染身上。
她低眸吃饭,黛眉远山,小挺直立的鼻尖偶尔动动抽口气,下巴显尖了不少,白净清秀的脸瘦得快要脱相。
四个女生围坐一起,时染是那个最高最瘦的,蓝白的校服手臂上,也只有时染带了黑纱臂章。远望,路时遇觉得时染身上气息落寞寂冷。
第155章 回忆篇:一门心思扎那个路时遇身上
路时遇觉得再度见了鬼。
因为从食堂出来后,接下来的午休时间、下午课堂时间,时染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而往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钻蹿。
这种钻来蹿去让他下午无法集中注意去听课。
烦躁之余,觉得老师的声音嗡嗡地就像蚊子在耳边,叨叨叨叨叨叨个不停。
下午第二堂课的时候,路时遇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水洒到了桌子上,校服衣袖和校裤都有些湿了。
路时遇有些躁脱了校服,拿出餐巾纸清理课桌。
片刻功夫正好下课铃响,路时遇皱眉去了趟盥洗台。
男厕女厕分开,可厕所门口只有三个洗手池。
白色的盥洗台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干净,残留着两个女生舍弃了的黑色一字夹。
洗手的时候,厕所隔间里,有两个嘻嘻哈哈的男生不顾场合地聊天,分贝挺大。
一个男生吊儿郎当的语气:“喂,你今天注意到没,高一(九)班那个花瓶,家里好像死人了。”
路时遇在门口洗手池里冲水的手指尖顿了下,原来微微蹙起的眉头又皱紧了些。
然后,另一个男生声音相较低沉,没什么语气:“看到了,人家现在顶多只算半花瓶,上次月考班级第十了。”
“那还不是一如既往的全年级300名之后,凭着一张脸让我兄弟从开学至今一直对着她嘘寒问暖,可她呢……呵……”男生懒懒散散的说着,还嗤笑了两声,“一门心思扎那个路时遇身上,从没把我兄弟当回事。就这?爱她的她不要,不喜欢她的她就爱热脸贴人冷屁/股,这回家里死了人精神不振的样子,也算对她个小教训。”
路时遇冷白的手指关了水龙头,踏进男厕扫了一眼,只有两处隔间有人,这也就说明了……男厕只有两个嘴碎的男生。
下一秒,路时遇退出了男厕,顺手捎上了门。
路时遇动作间,里面的两个男生并未消停:“时染看不上东子,愿意贴路时遇冷屁/股,就让她多贴点,冻不死她。行了别提了,嘴没个把风的。”
路时遇非聋子,听得一字一句,一字不落。觉得耳边言语和上课嗡嗡叫的蚊子可以一较高下。
接下来,似乎里面没再说那些粗鄙之语。少年面无表情的伸手,拿起洗手池上脏兮兮沾了水的黑色一字夹,掰直,对着男厕锁孔插了进去。
修长干净的手指不知道怎么的一番灵活操作,接着就听到一阵锁孔里金属扣拨动的声音,“哒”地一声,在无第二者在场的盥洗室门口显得清晰且显而易听。
路时遇重新拔出一字夹,顺手丢进了一旁的纸篓,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洗手。
很快,男厕里传出一道疑惑散漫的声音:“你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落锁的声音?”
“是有点像。”
男厕所里响起刺啦的冲水声,继而,男厕门剧烈抖动了一下:“what?”
“怎么了?”那个低沉的男声在问。
“门似乎被人从外面锁了,里面打不开!”男生声音暴躁而咬牙切齿。
路时遇抬眸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唇角弧度淡淡勾着,收回视线,他继续洗手。
啧,那个一字夹似乎很脏的样子,得多洗几遍。
透明的流水在少年好看白皙的手掌心流窜,动作悠肆地像是幅被安了特写镜头的主题画。
很快,男厕门又是一阵剧烈波动。深蓝色的防盗门门板颤巍巍抖了抖,可又倔强地丝毫没有被人从里破出的趋势。
里面的男生暴躁的吼了一句:“谁TM锁的门,快给老子开门!!!”
“别踹了,防盗门。”那道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幽幽响起,“锁门的人,现在就在外面。”
第156章 回忆篇:“路时遇,拭目以待”
路时遇扬唇,弧度悠然肆意,少了缕之前衍生而来的心躁气烦,手底洗手的过程优哉悠哉地更像是种享受。
里面暴躁踹门的男生似乎是一愣,门板好一会儿没被受到摧残:“就在外面?”
低沉似海的声音依然没什么别的情绪外浮:“流水声注意过没?”
路时遇关水,一边抽着卷纸,一边口吻悠漫地开腔:“不错。”
对门隔板的两个人:“……”
又是那个嗓音低沉醇厚的人:“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路时遇音质清冽平然,擦完后把潮湿的纸巾丢到进纸篓,补充了句:“比旁边那个只会乱嚷的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