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妇温和道：“有幕帘遮挡，便没什么不妥了，只是郡主等会就不要跽坐了，就放平了腿箕坐吧，让县主看见郡主包着足，外头的谣言也就散了。”
什么跽坐箕坐，她说的是一个词儿啊？
林星微有些没懂，仰着头，眼神茫然看着何大娘。
林星微后来才明白，跽坐是跪着坐，箕坐是像幼童那样岔开腿坐。
准备万全，何妇和玉珠先退下，再由别的婢子引着溪南县主来见林星微。
外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佩环叮当作响，人还未到，一股浓郁的百合香味飘进了屋内。
第3章 扮猪吃老虎
房门打开，借着逆光，隔着幕帘，林星微看到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婢女。
陈溪南身着花青交领右衽曙红色提花裾裙，样貌美艳，头上点点珠翠，看上去清雅富贵。
云珠早已将溪南县主的席位摆放好，在厅堂正中。
陈溪南看到此景象略一惊，客席置于正中也就罢了，还用幕帘将主客隔开，是几个意思？
云珠解释道：“县主勿怪，我家郡主崴足不能正坐，病姿不宜见客人，这才幕帘相隔，县主随意就好。”
陈溪南目色冷冷的看了一眼幕帘后面的林星微，果然是没有什么礼数的人。
崴了足又不是崴了腿，她的膝盖就不能曲起而坐么？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儿，箕坐是极其不雅致的坐姿。
林星微才没有管她的冷脸面，她早就知道陈溪南今日来的目的不纯，她要小心应对才是。
陈溪南假模假式向林星微行了礼，便安稳坐下了。
林星微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侯府与颍川王府甚少来往，我只不过不小心崴了足，还劳县主来探视，县主辛苦。”
陈溪南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含笑意：“我来不光是为了探视郡主，还有要事要同郡主说，能让婢子们都下去么？”
林星微嘴角不由浮起笑容，抬眼看了一下跪在自己身后的云珠，让她先出去了，陈溪南的两个婢子也随即跟了出去。
林星微倒要听听这位县主要与她说什么。
陈溪南道：“我同有宁郡主第一次说话，不想拐弯抹角，就直说了。”
“郡主想法子和魏将军退亲吧，郡主是皇后外甥女，魏将军心头一直提防着你，即便勉强成婚，郡主也会虚度青春，不如早早退婚，另择良婿。”
这主意倒是落了林星微的心怀，她眉头挑了一下，心头想笑，还是不卑不亢，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
“这是我同魏将军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县主来同我讲这些，还是说说县主你自己的目的吧。”
陈溪南勉强笑了一下，轻声漫语很是温柔：“明眼人都知道这门婚事中，郡主既做了皇后和太子的棋子，又做了魏将军抵抗皇后和太子拉拢的挡箭盾，这是魏将军和皇后太子之间的博弈。”
“这盘棋不管最后谁赢，输得最惨的是郡主和南阳侯府。皇后为了给太子将来顺利登基铺路，犯了陛下大忌，是以魏将军也不愿过早的站队。”
“皇后和太子身后有太尉府撑腰，魏将军不好明着拒绝，连陛下也为难，这才将结亲对象从长公主换成了郡主你。”
林星微听着直皱眉，她虽然算出这门亲事里头夹着很多复杂的沟沟壑壑，然知道的没有陈溪南详细。
陈溪南看林星微听得认真，挑眉轻笑，“我父颍川王势力宏大，愿助魏将军一臂之力，只要我和魏将军成亲，此事迎刃而解，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我们共同想办法，让郡主和魏将军退亲。”
林星微心头一下亮了，她和魏明霁退婚的关键就在陈溪南身上了，倒应了她的卦象。
林星微还是长长吁了一口气，思量了一下问：“要我和魏将军退亲容易，大不了我躲到外头去，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让我母亲回娘家哭一场这门婚事也就过去了，毕竟，我也是太尉大人的亲外孙女。可……你说你要和魏将军成亲，魏将军答应了么？”
隔着幕帘，林星微也看见陈溪南面色一僵，很显然这是颍川王府的一厢情愿。
魏明霁是上都府正使，圣上亲信，手上有阳翟军这支劲旅，想拉拢他的人肯定不止皇后和太子吧，看来颍川王也在列。
想明白了这点，林星微心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魏明霁是人人都想得到的香饽饽，各方势力皆在觊觎，这种情况下，那自己就更要小心行事了。
陈溪南平稳了神色，“只要郡主先和魏将军退了亲，先将自己摘出去，其余的事就不劳郡主操心了。”
林星微点了下头，很是赞同，“溪南县主说得在理，这场拉扯本就同我南阳侯府无关，我家是被皇后无辜拉进来的。”
“既然县主愿意襄助我，就请将此事与魏将军说明，毕竟退婚不是我一人之事，关键之处还要魏将军配合。”
陈溪南神色傲娇，朗声说：“这个自然，魏将军那边郡主放心，这门亲他一定会配合退掉的。”
陈溪南开心地笑了，她还以为有宁郡主会不愿退呢，没想到她一提，郡主就答应了。
外头有传言说，有宁郡主不愿嫁，砸了魏明霁的聘礼还闹自戕，今日见过郡主，这般传言听上去有些过分，但亦也像是真的。
知道有宁郡主脾性的人传说，有宁郡主被她父亲南阳侯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自私自利，为人处世从不考虑他人，只在乎自己的得失。
今日见过了，陈溪南才知道传言不假，有宁郡主当真从不为家族考虑。
和魏将军这门亲是皇后提议，陛下点头的，算得上是御赐。若是退亲，得罪了皇后和太子，林家人的前程怕也到此为止了。
想到此，陈溪南阴声笑了笑。
林星微看她笑，她也跟着笑笑，还举起茶盏，“我以茶代酒，谢县主相助。”
“郡主客气！”陈溪南阴笑着一饮而尽。
……
送走了陈溪南，林星微让云珠打听来颍川王陈瑞和溪南县主两人的生辰八字，掏出一个龟壳和三枚铜钱，替他们父女二人卜了一卦。
卦象显示颍川王此人天生反骨，不是忠良的臣子，最后的下场凄惨。
她又夜观了天象，一切正常，尤其是荧惑之星还在其位，林星微这才舒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势威，压制之下颍川王暂时还不敢有异动。
过了两日夜空中隐隐有彗星划过，林星微当即又卜了一卦，主邦有反者，这大概指的就是颍川王了。
陈溪南的卦象也不好，是个福气浅薄、命运不济之人。
林星微看着卦象，微微挑眉，吁了一口气，嘀咕道：“想要以命抗天，怕是不能久已。”
自己未来前途不明，林星微也懒得计较这位陈溪南了。他人命运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影响，林星微不得而知，她也懒得焦虑。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将挡不住土也掩不住，那就让城池陷落大河决堤吧。
第4章 没有下文的亲事
有宁郡主的闺房里实在无甚好书看，林星微从侯夫人那搜罗来的闲书不过两日就看完了，其余也无甚兴趣了。
初来乍到，想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读书习字学六艺是必须的。林星微想要尽快上手，才能在此过得游刃有余。
云珠说：“咱们林家就数大公子的藏书最多，郡主想要看书，可跟二夫人说一声，直接去大公子的书房去挑。”
林星微的两位叔父林怀峰和林怀岳同样子息单薄，膝下各有一个儿郎，林庭屿和林呈桉，两兄弟如今皆去了燕山书院读书，为将来入仕为官做准备。
云珠口中的大公子就是二叔父林怀峰所生的林庭屿，是林家最有前途的儿郎。
与林庭屿相比，三叔父林怀岳所生的林呈桉则玩心重些，读书比不上林庭屿认真，吊儿郎当的。
林家三处院落，中间的是南阳侯府，是长房林怀山所居，左侧是二房林怀峰所居，右侧是三房林怀岳所居。
林星微去找二叔母借书时，甄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侄女何时喜欢看书了？
林家三兄妹当中，有宁郡主读书写字比不过两位堂兄，调皮捣蛋两位堂兄比不过她。有宁郡主除了长了一副好看的皮相外，一无是处。
突然说来找书，甄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定定地盯了侄女半晌，才确定侄女眼中的真诚。
打发了一个婢子带着林星微去书房，还悄声叮嘱婢子看好郡主，莫要让郡主毁了儿子藏书。
林星微乐呵呵地跟着甄夫人的婢子去了大堂兄的书房，林庭屿的藏书可真多，四面墙除了留出房门和窗户，全是高高的书架，密密麻麻的卷册看得林星微眼花缭乱。
好在大堂兄分门别类规整得很有秩序，林星微找起来也很方便。她仔细看了，大堂兄这屋里藏得都是一些圣人典籍和名家著作。有些书林星微听过，也流传于世，有些书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于现代已经失传了。
林星微很幸运能看到这些古书，如获至宝，得到甄夫人的许可后，拿回自己院中天天研究，喜欢的还自己抄写下手抄本。
林庭屿倒是大方，信中得知堂妹转变了心性，喜欢上了读书，嘱咐母亲将书房门敞开了，让堂妹随意阅读。
如今是七月下旬，两位堂兄信中说，中秋节前会回家一趟，林星微对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堂兄翘首以盼。
林庭屿说会给她带些燕山书院东方夫子的好书来，林呈桉说会给她带来好玩的，回到都城后，还会带妹妹一起去卢汀山参观中秋庙会。
最近日子过得平淡充实，林星微将魏明霁这事忘在了脑后。
魏明霁也从未登过南阳侯府的门，除了听到林星微“崴足”后差遣手下人送来一些跌打损伤的药丸。
再就是临近中秋节，魏明霁差人送来了节礼，把敷衍能做的都做到了，总之，你想见他一面，那是比登天还难，关键林家人也不想登魏明霁这个“天”。
侯夫人同魏明霁养母陆夫人有些许交情，也差人给陆氏夫妇送了节礼，于这门婚事谁也没主动提。
陈溪南要林星微退亲的事也暂时没有下文，她亦也未再登门提此事。
林星微看着手上的卦象，不由嘲讽般笑了一声，魏明霁对陈溪南也不过利用而已。她不由好奇，魏明霁是二十岁的人了，换做旁人早已娶妻，他心中可有真心相待的人呢？
要不是南阳侯府后院的仓房中锁着魏明霁的聘礼，林家宗祠的牌位下压着魏明霁和林星微的婚书，大家都快要忘了有这门亲了。
眼下皇后比较急，在中秋前邀侯夫人母女和陆夫人进宫一趟。
这是林星微第一次进皇宫，基本的礼仪何妇都教过，她也做得有模有样，一点也不含糊。
上首高座上的就是雍容华贵的苏皇后，一左一右立着一个婢女和一个戴漆纱笼冠的内侍，宫门口还有两队婢女和内侍，婢女们手挑宫灯，内侍手举仪仗扇，整齐划一，声势宏伟。
这大概是林星微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见过的身份最高贵的人了，她大气不敢出，行过礼后乖巧地坐在侯夫人身侧。
皇后说：“邀请你们两家前来，就是商议一下魏将军和有宁郡主的亲事，议亲也半年多了，是不是该定亲成亲了呀？陛下的意思是最好在立冬之前能成亲。”
陆夫人面目含笑，语气温柔，轻声说：“虽没有宴请宾朋，然我儿和有宁郡主已经交换了婚书，余下的都是一些虚礼，抽个时间办了就是了。”
林星微灿灿一笑，“皇后姨母，陆夫人，我还没见过我未来郎君长什么模样呢！”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母亲也未见过。”
侯夫人面目平静，“是啊，我们林家至今连未来女婿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开始谈成亲的事了？”
“至今没见过？”皇后不可思议的看向了陆夫人，“魏将军从未拜访过南阳侯府吗？”
陆夫人眉目含笑，面容和蔼，轻声说：“回皇后的话，明霁公务繁忙，连我都许久未见他的面了，疏忽之处还请皇后、南阳侯夫人见谅。”
魏明霁繁忙这点皇后知道，她好几次都想将外甥女和魏明霁叫进宫一聚，都叫魏明霁以“忙”为借口给推了。
第5章 世间的婚姻分两种
“忙忙忙，也不知他一天都忙些什么？”皇后说话温柔，不紧不慢，有高位者特有的稳重气势。
陆夫人平静地道：“明霁替陛下办事，自是保密的紧要公务，很多事就连大将军也不愿意多问的。”
“若是如此，魏将军和小女的婚事就缓缓吧。”侯夫人说，“小女心性未定，魏将军也忙碌，着急成亲未必是好事。”
皇后舒缓了神色，反问道：“都已经及笄了，还心性未定？”
“姐姐莫要忘了，你我姐妹二人可是一及笄就嫁人了。姐姐不到十六就嫁给了林侯，成了整个林家的当家主母，我就不必说了，十五岁嫁进东宫为太子妃，陪着当时才十八岁的太子平了颍川之乱，那时，谁当我们姐妹是小姑娘了？”
侯夫人哑口无言，皇后继续道：“不是妹妹说姐姐，有宁郡主被林侯给惯坏了，从前林侯在世，有宁郡主娇纵任性些无妨，一切有她父亲撑腰，如今林侯不在了，姐姐不对郡主严苛些，有宁郡主怕是要给你们林家惹出大乱子来。”
“你们两家拖着这门亲事不愿意成，吾心头明白你们两家彼此看不上。”皇后的目光又转向了陆夫人，“陆夫人你也要清楚，魏将军是商贾之子，官职再高，圣上再怎么抬举，他的出身在那里，抛不去的。”
“有宁郡主是我的亲外甥女，‘昏微循迹，有狄不宁’，去‘不’为‘宁’，当初陛下给郡主亲赐封号‘有宁’，就是希望郡主此生过得安宁，寄托了希望在有宁郡主身上，林家家业虽不辉煌，然郡主还有我这个姨母，还有太子太傅做舅父，还有个当太尉的外祖父，郡主姿色又出众，配魏将军绰绰有余。”
林星微紧抿着唇，未敢擅言。心想，按照有宁郡主从前的表现，别说高高在上的魏明霁看不上，就是连她自己也瞧不上。
陆夫人听着腹诽：姿色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有宁郡主的学识脾性配给草莽匹夫还差不多。
皇后又道：“姐姐，侯府爵位空悬，只有你们孤女寡母二人，林家其他两房看似对你和蔼可亲，背后还不知有何谋算。若有魏将军做姐姐的女婿，姐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安稳养老就是了。”
侯夫人低头不语，心头却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生拉硬拽的也算得上是好亲事？
林星微偷瞧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抬头行礼道：“皇后姨母，臣女虽未见过魏将军，也能猜到魏将军龙章凤姿，非才女不可配，然臣女资质粗陋，笼络不住将军的心，这门亲事，怕是徒劳了。”
皇后睨她，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自知配不上魏将军，就该上进好学，别成天在府上惹你母亲生气！说实话，圣上将明霁许给你，吾甚是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