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呈桉掀起车窗,疑问道:“魏将军不是嘱咐左丘将军送我们回府吗?怎的到此就不送了?”
毕竟山上才出了命案,万一路上遇到逃窜的凶手,他们三兄妹可抵挡不住。
左丘知眺望远处,神情孤傲:“若属下在侧,诸位也甚是拘束,不如不送。”
“你!……”林呈桉语塞,被林星微一把拉回。
“公务要紧,左丘将军不必再送。”林星微说完放下了车窗。随后传来阳翟军蹄奔腾而去的轰音。
林庭屿压低了声音道:“早知今日会遇到如此晦气事,就应该留在府里温书。”
林呈桉的脑袋靠向兄长,声音压得更低,呲着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啊,今日这贼定是个厉害的,敢在人多眼杂的庙会上杀害滁王世子。”
林星微神色呆滞,她还没从山上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怕的不是那桩没看见的命案,而是魔鬼大人魏明霁。
她终于理解正主为什么宁愿自戕也不愿嫁他了,除了畏惧权势压迫,更怕的事魏明霁本人吧。
只见一面就让人提心吊胆的,哪有什么男女间的倾慕之情啊,只想躲得远远的。
“兄长猜猜,今日这事是谁人做下的?”林呈桉缠着兄长不放,非要他分析分析。
林庭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呈桉,让他注意一下妹妹。
林呈桉回过头来,看见林星微脸色惨白惨白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呈桉起身坐到林星微身边来,道:“冉冉聪明,冉冉说说今日这桩凶案会是谁干的?”
林星微回过神,暗吸一口气,缓和了心绪,道:“当众行凶又逃之夭夭,除了仇杀没其他原因。”
“仇杀?难道不会是情杀?又是在月老庙前,定是情杀。”林呈桉道。
林庭屿道:“虽是在月老庙前,但我觉得仇杀的原因更大些。滁王家教严苛,几个儿子教养的甚是规矩,其幼子刘晏之与我们同在燕山书院东方夫子座下读书,连东方夫子都赞其谦躬下士、雅人深致,其兄不会是情杀。”
又黯然忧心道:“这次刘晏之也回府过中秋,不成想碰上长兄被害,往后还能否在东方夫子课堂看见他便很难说了。”
林呈桉愁眉紧锁:“滁王如此会教养家中子弟,定然也是个人品高尚之人,哪会得罪什么人呢?”
“你这书啊真是白读了!”林庭屿白他一眼:“正是滁王一家为人刚直不阿,不肯同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同流合污,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才遭报复。”
“得得得,不同你说了!”林呈桉说不过兄长,又转向了缩在车厢角落的林星微。
“冉冉,你刚才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畏怕魏将军?还有那个左丘知,对我们傲慢无礼的,你将来可是魏将军的媳妇。”
“是啊,冉冉。”林庭屿的兴趣也提了起来,“你今日也太怪了些,往日里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还将魏明霁的聘礼给砸坏了,今日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怎么是听说?我怎样的人,两位兄长没见过吗?”林星微反驳道,她实实没甚好解释的,怕就是怕,感觉魏明霁靠近自己时就像个熔炉,能把自己炼化了。
林呈桉道:“我们不是在书院读书么,你与他的一些事自然是听说的多一些。”
林庭屿道:“不止是今日,自我们从燕山书院回来,就觉得你性子变了,以前有些骄纵,现在斯文稳重了许多。”
“嗯嗯嗯。”林呈桉附和着点头,“我也觉得是,冉冉,你可千万要想得通啊,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大伯母身边可就只你一个孩子了。”
两人好奇万分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林星微,好似在看一个新生物种。
“变了不好吗?”林星微反问,“两位兄长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也不会再任性妄为。”
两位兄长面面相觑,似信非信。
林呈桉又问:“你砸坏魏明霁聘礼,可有想过给人道个歉啊?”
林星微一怔,虽不是她砸的,但也的确是她砸的,既然顶了这身皮,道歉也说得过去。
“我连魏明霁的面都见不着,上哪给他道歉去?”林星微嘴硬。
魏将军不愿登门,侯夫人不愿低头。是以,聘礼砸了就砸了吧,魏明霁也没怨过她,侯夫人和林星微也没想过要道歉。
林庭屿认真地说:“不管这门亲成不成,冉冉还是该去和魏将军道个歉,毕竟是你失礼在先。”
“那就待魏将军办完这个案子,我随母亲一起去魏将军府上致歉好了。”林星微垂眸绞着手上的帕子。
别人的错是别人的,自己的错要先纠正。常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就此得罪了魏明霁对自己没有好处。
林呈桉原本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林星微答的赤忱,心头的疑虑还未完全消除,又说:“不如就这两日吧,趁我们还在家中,兄长们陪你去给魏将军致歉,就不要麻烦大伯母了,同辈之间也好说话些。”
林庭屿也点头。
林星微又有些犹豫,眉头皱了皱,道:“刚才看魏将军,好似对我砸聘礼这件事丝毫不介意,我若依此登门道歉会不会显得多此一举呢?”
林庭屿急忙道:“魏将军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连咱们林家的门都没登过,哪有功夫介意此事,可若冉冉你不去道歉,就显得是咱们失了礼数了。”
林星微长长叹了口气,她可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去拜访魏明霁。可时事不一样,时人未婚男女私下见面是非常不妥的,传出风言浪语来林星微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三兄妹一路上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寻些礼物主动拜访魏明霁。
侯夫人虽不情愿女方主动登门,然她也想知道魏明霁真实的想法,不如就让两个侄子带上女儿去找一趟魏明霁也无妨。
第10章 他骂我癫症发作
滁王世子在炉汀山被害,魏明霁查案查到了都城里来,街头巷尾封控严苛,上都府伙同廷尉府一起上街搜人,闹得鸡犬不宁。
最后好像也没抓到人,哄闹了一场全都散了。林庭屿打听到魏明霁连日劳累,休沐一日,便即刻叫上林星微和林呈桉去了陆府。
三人齐上一架马车,后面又跟了一辆大车,拉着侯夫人准备的礼品。仆从数人,浩浩荡荡地走在长街上。
“为何会是陆府?魏将军这么大的官没有自立门户吗?”林星微问道。
林呈桉睨她一眼,道:“你糊涂了,魏明霁是陆屹大将军的养子,他亲生父母在青州北海郡,亲父母养父母皆健在,如何自立门户?那样会被别人骂他不孝的。”
“哦。”林星微点了点头。
古人重孝道,轻易是不会同父母分家的,即使兄弟众多,也会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像林家这般,祖父祖母还健在,三房兄弟三处宅子,却都紧挨着,打通了院墙还是一家。
陆府门口的守卫听说是有宁郡主前来拜见魏将军,神色颇为诧异,但还是转身去通报了。得到允许,兄妹三人步行入内,大车被守卫牵走。
三进的院落,主居是陆屹大人的住处。拐了个长弯,到了一处宽门,领路的守卫说此处便是魏明霁的居所,让他们自行前往。
此处院子与外间不同,空旷冷清,看不见一个仆妇,却三五步立着一位戴银色面具的阳翟兵,整齐肃严立于各处。不像个府宅,倒像个衙门。
林呈桉腹诽:此处莫不是第二个上都府?
兄妹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不敢进,还是左丘知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此门进去,便是一处两层楼,林星微朝上望去,二楼廊下站着一位墨黑深衣上绣缣缃色竹纹的青年,双手负背,身架高挑颀长,肌肉玉雪,郎艳独绝,风雅透骨。
青年正垂目看着楼下走来的三位客人。
林庭屿和林呈桉面面相觑,惭凫企鹤,连头不敢抬了。
林星微不知此人到底犯了什么天条才被贬下人间?
林庭屿心想早知如此就该躲在家中温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只要多多读书,便不会被魏明霁伟岸雄浑地气势比下去了。
林呈桉后悔没有将过年时父亲送他的那件靛蓝衬底银朱绣松的长裳穿来,只有这件衣服才能与魏明霁这件墨色衬底缣缃色绣竹的深衣一较高下。
林星微挪着小碎步,跟在两位兄长身后,眼神从楼上收回来后更加无处安放了。
大学时期,学校帅哥如云,尤其是隔壁艺术学院的,各个身姿高挑,腰肢柔软,比隔壁小国的男团还要耀眼。
若拿他们与魏明霁相比,云泥之别啊!楼上楼下只这么一眼,林星微的心都酥了。
魏明霁这张颜真是俊啊!皮肤真是白啊,好像自打生下来就没晒过太阳似的。
那眉毛黑得就跟墨汁画过地一般,眼睛就更不用说了,像是镶嵌了两个墨碧色的琉璃珠子,鼻峰高挺,唇色淡粉,脸廓明朗。
这样的魏明霁,倾慕者怕是排到了都城之外吧!
林星微顿觉汗颜无地,低头紧跟两位兄长默默上了楼。
“你们来做什么?”魏明霁的声音冷得能将人冻死。
林庭屿都不知道该如何起话头了,林呈桉脸皮厚,拱手道:“中秋那日被困炉汀山,是魏将军差人将我们兄妹送下山,今日是特意为此事致谢的,谢礼已经放到了将军的后院。”
“就为此事?”魏明霁眉头一挑,“上都府职责所在,为捉拿要犯围堵了整个炉汀山,扰了你们游山的雅兴,你们不怪我们也就罢了,还送谢礼来?”
“怎么会?”林呈桉呵呵尬笑两声,“事起突然,要怪也是怪那歹人,庙会行凶,影响重大。中秋团圆节之际,上都府的兄弟们不得休息,办案劳累。”
林呈桉偷偷睨了一眼林星微,继续道:“将军与冉冉有亲,是自家人,我家长辈说了,将军这阵子办案辛苦,说是送的谢礼,其实是为了慰问将军。”
魏明霁眸色阴冷,语气沉沉道:“阳翟军众兄弟食朝廷俸禄,为陛下排忧解难,理应如此,何须劳你们来慰问?”
三兄妹怔忡,这魏明霁真不会说话。
林庭屿瑟缩道:“这不是两家有亲么,即将是一家人了,送礼问候问候是应该的。”
魏明霁缓和了神色,看向林庭屿,叹了口气道:“我公务实在是繁忙,一直没有去林家拜访长辈,林家长辈来陆府寻我,我亦没空相见,还请大公子在长辈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林庭屿紧张地抿了抿嘴,“我家长辈理解的。”
“那便好。”
林呈桉回头和躲在他身后的林星微相视一眼,为何魏将军对大堂兄和颜悦色的,对他就像吃了秤砣似的,说话不中听呢?
林星微还在想,都不让进屋的吗?魏明霁的待客之道就是站在廊下说话?
“你也是来谢我的吗?”魏明霁的目光从林呈桉的颈后望过去,看向林星微。
“冉冉,快站过来,魏将军在问你话!”林呈桉让出半步,示意林星微上前。
林星微吞咽两下口水,极力克制着心头的紧张,缓步上前,怯懦道:“皇后将我和我母亲……还有陆夫人一起叫进宫商议你我的婚事,我母亲叫我来问问你,你我的亲事是定亲还是退亲?定亲的话要同魏将军商议个日程,若是退亲的话,也要商议个对策。”
林星微磕磕巴巴将话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应该是将意思表达清楚了,就看魏明霁怎么回答了。
魏明霁神色阴沉,思忖片刻才问道:“那郡主的意思呢?是定亲还是退亲?”
“我?……我都行。”
林星微的话音刚落,林呈桉就戳了她一胳膊肘。
林庭屿连忙解释道:“冉冉的意思是,此事牵连复杂,主动权在将军的手上,将军怎么做我们林家都可,退亲也是无异议的。”
魏明霁朗声道:“我听说宁郡主癫症发作,砸了我的聘礼,我以为郡主不想嫁呢。”
癫症发作?兄妹三人齐齐愣住了,魏明霁这是在骂人吗?
林呈桉不由疑声道:“冉冉何时得了癫症?”
魏明霁道:“林二公子若有所不明,还请细细去问郡主,我公务繁忙,就不陪诸位了,三位请回。”
说完,踱步入了房,守卫还关上了门。
林星微:……
三人的赤忱之心被浇了个透心凉,这不是吃了闭门羹,是吃了馊饭冷炙。
三兄妹看着紧闭的房门,怔怔相互凝望,直到被左丘知请出来,几人都没回过神来。
林呈桉怎么都不能相信魏明霁是林家未来女婿,倒像是仇人。
回去的马车上,林庭屿的俊颜都快垮到沟里去了,气道:“都怪咱们林家没本事,让他这般欺负我们,若咱家在朝中也有做宰做相的人,看他还敢这般慢待咱家?”
林星微挑起窗扉,看了一眼缓缓阖上的陆府大门,悠悠道:“慢待就慢待吧,就是不知他什么意思,到底是退亲还是定亲?也不说个明白。”
林呈桉的脑袋也从车窗探出来,看了一眼后面拉过谢礼的大空车,喃喃道:“不待见我们的人,却将我们的礼收下了。”
林庭屿仔细想了想,道:“我们今日这一趟,算是知道了魏明霁的态度,他不能说退亲更不想定亲,咱家得更加慎重才是。若以后他要退亲便也罢了,若是说要定亲,到那时便是我们向他提条件的时候,现在只管等着就是了。”
“等着?等到什么时候去?”林呈桉瞪圆了眼睛,“半年?一年?还是三年五年?”
林星微一笑,道:“魏明霁想拖,皇后和太子肯让他拖吗?我听大堂兄的,回去等着就是了。”
回到侯府,侯夫人看了一眼三兄妹的神色,就知晓怎么一回事,没再多问。
第11章 林太公寿诞
秋分过后,两位堂兄回了燕山书院,林星微顿觉日子变得有些无聊了,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温书,不光将《史籀》背了下来,还认认真真誊写了三遍,总算是将小篆字体认得差不多了,也练得顺手了不少。
侯夫人对女儿的改变何止是诧异,都有些骇怪了。
林星微不光爱读书写字,对家中庶务也会过问一二,较以前对这个家漠不关心的林星微,现在的林星微可谓是脱胎换骨了。
期初,侯夫人还以为女儿是装样子罢了,两三个月过去亦是如此,侯夫人才敢相信女儿是真的改变了。
侯夫人主动将庶务交给林星微打理,田庄、货铺事无巨细都让林星微亲自过问。
林星微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抽出空来学习庖厨和女红。
睡眠不足的林星微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还不忘到二叔父的院中给祖父祖母请安,林太公当着林星微的面对苏子窈又是一通抱怨,嫌弃她将女儿逼得太紧。
累是累,林星微却劲头十足,颇有些当年高三时期为前途奔命的压迫感和充实感。
她上辈子就喜欢这样的压迫感和充实感,连累健康,没想到穿越重生,依旧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