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微顿时天旋地转,雪山消融,海浪翻涌……
宴席上林怀岳和裴夫人笑得脸都僵硬了,除了上次林怀岳升任蒙县县令,这次应该是他们此生最风光的时刻了。
林呈桉请来的朝中同僚是林怀岳这个县令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
凭靠着儿子,林怀岳能和光禄卿曹大人做亲家,真切实意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光宗耀祖。
林太公招呼着族里一众年岁相当的老头,“得意”二字就刻在了林太公的脸上,皱纹一张一弛之间像是在说:你家孙儿没有我家孙儿能干吧?你家孙儿没有没有找到身世显赫的媳妇吧?看看我们老林家,时来运转啦!
魏明霁和同僚们饮酒,屏风一侧是女眷席面,林星微和苏玑共用一张食案,说说笑笑后,林星微代表东家给在座的女眷们敬了一圈酒。本就脸红脖子赤,如今几杯酒下肚,那脸就跟火烧红莲似的。
魏明霁看不下去了,差遣了林家一个婢子去给自己未来媳妇传话,让她少喝些酒。
林星微也不想喝酒啊,许多人她也不熟。可人家能喊你一句“魏将军夫人”,她也不好不搭理人家呀。
她既然要嫁给魏明霁,许多人情世故她也要学着应付起来。
不过,这些人也太热情了,一个劲儿互敬饮酒,林星微也受不了了,借着婢子的提醒,她借口道:“我家明霁催我过去坐坐,先失陪了!”
又传来阵阵魏将军太疼惜媳妇云云,林星微朝他们礼貌笑笑,挤开哄闹的围堵,带着云珠到外面走走。
热身吹了冷风显得更加晕沉了,林星微一人闭着眼睛在廊檐下依靠着廊柱坐着,云珠怕郡主着凉,跑回去取披风了。
轻飘飘的脚步声,一女子坐在了林星微身边,轻声问道:“有宁郡主还记得我吗?”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林星微抬起醉眼看了看,打扮富贵穿金戴银的,面容沉稳,浅浅笑着。
“黄漩?”林星微清醒了三分。
黄漩一笑,“郡主还记得我?”
从前和陈溪南一起找林星微的茬时,那股恃强凌弱的劲头早就没了。
林星微记得,黄漩的父亲在蒙县涂绿山杀人案中,被陈瑞推出来顶罪已经被朝廷诛杀了,幸亏那时黄漩已经嫁给了邓太常的四公子这才保了一命,也护住了家中幼小。
自娘家败落后,黄漩行事非常低调,宴席上甚少看到她的身影,不知今日她怎的出来了。
“兜兜转转的,没想到郡主还是要嫁给魏将军了。早知如此,溪南县主就不用费尽心思靠近魏将军了,连累全家遭殃……”
黄漩语气悠悠,惋惜不已。
提起陈溪南,林星微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后来也没有过问过魏明霁陈溪南的去向。
林星微淡淡地道:“你父亲被陈瑞指使犯下抢地杀人大案,被朝廷定下死罪,你不可怜自己家人,却可怜陈溪南,你还真是与旁人不一样!”
黄漩抚了抚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悠悠道:“我父亲是颍川王的部下,为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我自小也跟在溪南县主身边长大,说是和她情同姐妹也不为过。我们黄家是陈家船上的人,我惋惜溪南县主也是惋惜我自己,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把蛇鼠一窝说成是忠驱义感,你还当真是大义呢!你惋惜你的吧,我不想听。”林星微起身,道:“先回去了。”
黄漩起身站在林星微身后,急道:“有一件事郡主被人蒙在鼓里,郡主就不想知道吗?”
第156章 暮气沉沉的少年
林星微回身冷冷看她,黄漩脸上挂着得意的笑:“颍川王一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魏将军大力处置了陈家所有人,陈家女眷也不得善终,唯独将陈溪南藏起来养着……看来郡主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林星微暗自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从前挑得我和陈溪南在宴会上起冲突,如今又来挑拨我和我夫君,到底有什么意图?”
“我能有什么意图?”
黄漩把玩着手腕上玉镯,轻声道:“不过是看郡主被蒙在鼓中可怜罢了,陈溪南被魏将军藏起来是事实,郡主有空还是去问问魏将军有何意图。告辞。”
她敷衍地向林星微蹲了蹲身,带着两个婢子扭身而走。
“还可怜我呢,先可怜你自己吧!”林星微愤愤道。
林星微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魏明霁下死力气收拾了颍川王及其党羽,难道还会对陈溪南有情?
黄漩三两句话就想让她和魏明霁起矛盾,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林星微狠瞪了一眼黄漩扭着走的背影,独自又回到宴堂,静静坐到魏明霁旁边,轻声道:“我刚才在外头碰见黄漩了。”
“黄漩?谁是黄漩?”魏明霁怔了一瞬,终于想起好像有这么个人了,淡淡地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将陈溪南藏起来了,让我问问你有何意图。”林星微端起魏明霁的汤碗小喝了一口,淡淡地道。
魏明霁哼声一乐,随意道:“黄漩自己家族四零八落,还有心情查问旁人,若你下次再遇上她,就说她若是也想像陈溪南那样被我关起来,就让她来上都府找我。”
林星微抬头看他,惊讶问道:“你当真将陈溪南藏起来了?”
魏明霁很平静,轻描淡写道:“她是一桩要案的重要证人,我若不将她关起来,将她放出去只会被人谋害了。现就被关在廷尉府牢狱里,温林最是清楚。”
“哦,听黄漩的语气,还以为你在外面金屋藏娇呢,我打算大大的吃一场醋,没成想是这样。”林星微故意道。
魏明霁莞尔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颗蜜糖小心喂到林星微嘴里,柔声道:“我只会让你吃糖,不会让你吃醋。”
林星微嘴里含着糖,朝魏明霁甜甜一笑。
两人交头悄悄说话,林星微一回头突和一个眼神撞上,林星微愣了一下,才看清是曹意,他和一个蓝衣女子就坐在他和魏明霁的对面,曹意还朝林星微笑了笑。
林星微借魏明霁的酒樽朝曹意示意了一下,小酌了一口。曹意也举樽回敬了她一杯。此之后,两人再无眼神交流。
林星微只觉得曹意和一年前判若两人,从前清秀腼腆的脸如今变得油滑。
他高冠大氅,冠下可见丝丝白发,与身旁的人攀谈时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像是一个久经宦场的老手。
魏明霁与一旁的大人闲谈喝了一樽酒,回过头来发现林星微还盯着曹意看,他的手肘轻碰了一下林星微,问道:“你说我是都城中最美的男子,怎的看旁人不看我?”
林星微回神望向未来夫君,喃喃道:“知昂公子好像变了。”
魏明霁淡淡道:“最正常不过了,与三年前比,你也变了。”
林星微凝视他,“我何曾变了?”
除了年岁长了,更加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她不觉得自己变了。
魏明霁道:“从前你不喜欢我,现在变得喜欢我了,这不算变吗?”
林星微娇羞一笑,“我指的可不是这种变化,是性格的变化。你看看知昂公子……”
林星微的话还没有说完,魏明霁就打断了,一本正经地道:“我说的也是性格变化,要是放在从前,你肯将我拉去你家后院亲我吗?那时,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你怕见我还躲到蒙县去了,现在对我就不一样了,想要同我亲近了。”
此处人多,嘈杂声大,旁人不一定会听到魏明霁的话,可林星微的脸已经红成猪肝了,她羞愤地道:“谁要同你亲近了!”
“那刚才你对我做的事是假的吗?”
林星微羞涩不愿理他,起身转眼就逃了。
酒足饭饱之后,年轻小伙们挤在新房前,非要闹洞房才肯走,林庭屿以一人之力死死守着新房门,无论如何也不放这伙“歹人”进新房,除非他们将房子掀翻了。
温林斯文不愿同流合污,将自己的两个随从打发过去给林庭屿帮忙,自己则站在一旁咯咯笑着。
里头林呈桉用桌椅将门窗死死堵了,少年们见实在闹不了新人了,目标转移到了林庭屿身上,最后连冷眼旁观的温林也遭了殃。
嬉闹到了后半夜,温林给每人送了一首诗众人才肯散。
第三日,根据风俗,曹意来接曹瑞岑回门,林星微去给祖父祖母晨省问安时看见了他,未免尴尬也为避嫌,没有进屋偷偷先回了。
三叔父家中办喜宴剩下很多吃食物件,裴夫人差人来给大家分了,外头吵吵嚷嚷的。
林星微静心正在练琴,天气近冷,即使屋中有火盆,手指也僵硬得张不开。弹了一曲后手上握了一个手炉,一手翻看着琴谱。
这些琴谱是林星微从关行云那要来的,静水楼台有全都城最厉害的琴师,偷学这些琴师的作曲最是受益。
这些曲谱只在静水楼台内部流传,要不是和关行云走得近,她大抵是得不到这些宝贝了。
除了关行云,温林也给她找过很多容易上手的琴谱,多是来自乡野,名士大家的也有一些,太过高雅,就算是她废寝忘食练上一个月也不见得有精进,是以束之高阁了。
她轻叹口气,两只手在手炉上捂了会,继续照着琴谱拨弹了起来。
云珠默默点燃了铜香炉,举着林星微的锦衣在上面熏烤。
用香熏过的衣服气味太浓,林星微每次都让婢子们洗过之后用花汁浸泡。
然已经入了寒秋,花儿凋谢,即使从前存的那些也不够用,云珠更是舍不得,是以秋冬只能用香熏了,熏完之后稍稍晾晾,便没那么浓厚的气味儿了。
“郡主若是不嫁魏将军,可跟着关公子日日在静水楼台弹琴也能得温饱了。”云珠翻着衣服好让香烟熏得更匀称些,又没忍住说了些被侯夫人听到后会打断腿的话。
“我这不是要嫁魏将军了么,是以便不用去静水楼台弹琴也能得温饱了。”林星微手上抚弄着琴弦,淡淡地道。
云珠又道:“跟着魏将军,哪里只得温饱,明明是得了天下最大的富贵。”
“那可不一定,人人都说北海郡魏家豪富,可将军是次子,又在都城过着脑袋悬腰的日子,北海郡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呢,未来姑嫜定是倚向长子的,我又如何能得天下最大的富贵?只求平安度日就是了。”
林星微停下抚琴,刚和云珠说话,有两个音弹错了,又翻看琴谱细细对照一遍。
第157章 前男友升迁了
云珠自觉多嘴了,闭口不言默默熏着衣裳。林星微是个能静下心坐得住的人,即便在琴前坐一天都行,只要没人打扰她。
她还没查到哪里弹错了音时,外头有婢子来报:“大公子和知昂公子来了,夫人请郡主去青松堂见客。”
林星微眉头凝重,曹意是来接阿岑回门的,免不了林家三房都要拜访,母亲自己打发了就是,为何还要她过去?
见林星微犹疑,门口婢子又道:“夫人说知昂公子拜访是为了礼节,两位公子都在,让郡主不必担忧。”
林星微合上琴谱,将防尘衫盖在宝贝瑶琴上,这才起身去了青松堂。
林星微的居所离后院最近离前堂最远,待她去时,曹意在两位堂兄的陪同下已经吃了一盏茶了。
林星微抬头没在门内看见母亲,只有两位堂兄和曹意三人。林星微长叹口气,大抵是母亲也不愿见曹意,是以叫林星微出来接见的。
她定定心神提起罗裙往内走去,在左首席位上坐定。
曹意低头给林星微行礼,璇顶的白发显露无疑,说着客套的话:“我来接阿岑回门,特意来拜见侯夫人和郡主,奉上礼品,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曹意将一盒黑漆描金的匣子放到林星微眼前的矮脚案上,亲自打开,是一盒精巧的牛油酥。
这是林星微从前喜欢的,曹意还记得。
林星微看了一眼,默默盖上了盖子,轻声道:“点心精致,我会奉孝母亲,曹家兄长有心了。”
林呈桉笑着道:“冉冉妹妹还不知道吧,知昂升迁了,如今是河上郡郡丞了,冉冉也该叫他曹郡丞了。”
林星微起身绕过矮脚案,到前方来给曹意恭敬行礼,笑道:“见过曹郡丞,恭喜了。”
曹意目中含情,轻声道:“我也要向郡主道喜,听说郡主已和魏将军定亲,婚仪也提上日程,我等着喝郡主和魏将军的喜酒。”
林星微道:“到时只怕大人公务繁忙不得空。”
曹意笑笑,道:“只要郡主请我,我定来,就怕郡主和魏将军为避嫌不愿给我下请帖。”
林星微急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二堂兄和阿岑成亲,林曹两家是姻亲,若我成婚,定给曹郡丞下帖。”
“那便好。”
“郡丞大人,冉冉你们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林庭屿道。
曹意道:“我刚才拜见了林家祖父母,又拜访了夫人和郡主,如今该带妹妹回家了,我不敢多留了,家中父亲和母亲还等着呢,就先告辞了。”
林呈桉道:“也好,阿岑已经等着了。”
林星微和林庭屿恭恭敬敬将曹意和林呈桉送走。
林庭屿望着曹意身着缎袍一身意气风发的背影,悠悠地道:“才当了个郡丞就处处得意了,若以后能进入朝为官,怕是眼睛都要长在额头了。”
“堂兄为何这样说他,我看知昂对两位堂兄挺谦恭的。”林星微回身坐回矮脚案前,打开了黑漆描金食盒,看着精致的点心垂涎三尺,默默拿起一块看看又缓缓放下。
点心上的雕花栩栩如生,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林星微都不敢碰了。
林庭屿追了进来,盘腿坐在林星微身侧,道:“呈桉娶了他妹妹,大伯母和欧阳夫人关系深厚,他自是对我们兄妹是谦恭的。我听说他升任上河郡郡丞后,京师有两位官员携礼拜访,吃了闭门羹。”
“初来乍到,怕是为了避嫌罢。”林星微挪近了点位置,疑惑地问道:“说来知昂是何时升任到上河郡的,我怎的一点都不知道。”
“半个月前的事,你心头只挂念着魏明霁,不知道他的事也正常。”林庭屿自顾倒了茶,不顾死活的拿起一块牛油酥塞进了嘴里,林星微来不及制止,他就已经下了肚。
“我还没尝呢!”林星微噘着嘴不悦。
林庭屿笑笑,“你和曹瑞岑走得近,往后不怕没有这么好的点心吃。呈桉成婚那日你看见了吧,知昂身边那位女子,就是一月前新娶媳妇,是京兆尹刘大人的幼女。所以知昂才能从并州功曹升任上河郡郡丞。这些上好的点心也是他新媳妇做的。”
林星微睁大眼睛,呆滞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是吃了什么惊天大瓜,她舌头都打结了:“那那那那个方姑娘呢?不是一年欧阳夫人老早前就下聘了么?”
林庭屿哼声一笑,道:“方州牧攀扯曹家,害得自己被贬斥不说,还连累了曹家父兄被罚俸,那时都城中人人都看曹氏父子的笑话,说曹家因小失大,欧阳夫人如何还肯接纳方家姑娘,虽收了方家的兵勇和马匹不好再退亲,沦为妾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