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晚谦谦一笑,说道:“为林太公贺寿,比起金石之器,在下觉得关行云的嗓音才是无价之宝,特意请来为林太公献唱。”
林太公虽不懂这些,但听到众人如此恭维,笑得乐不可支了,今日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林老太轻推一下林太公,让他收敛些,别笑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苏矛眼光放亮,激动道:“关公子还不赶紧来一曲?”
苏戈面目正经,高声道:“温侍郎,不妥吧,今日全宴皆是显贵,你带一伶人来到我姑母府上,是否有辱南阳侯府门风?可知南阳侯府如今只剩孤女寡母?”
如此一说,满座宾朋皆哗然,就连林太公和林老太都坐立难安。
第15章 苏公子僭越了
苏矛更是没有想到,长兄会如此打他的脸,狠狠瞪了一眼长兄,嫌他扫兴。
苏矛暗声嘀咕道:“满座宾朋,哪里只剩孤女寡母?”
“闭嘴!”苏戈一个眼风扫过来,苏矛瑟缩着不敢吱声了。
温岁晚神色一怔,而又淡然一笑:“苏公子言重了,今日南阳侯府为林太公贺寿,林太公膝下不只有侯夫人和有宁郡主,其两位叔父皆在,算不得是孤女寡母吧?再说,今日贵宾如云,都想借林太公寿宴图一乐呵,温某借此献礼又有何不妥?”
林太公急忙笑道:“不算不算,今日来我林家的皆是贵客,关公子有才,应当弹唱让大家高兴。”
苏戈不忿地看向林太公,林太公脸上的笑刹那间烟消云散。
林星微看着直皱眉,这个苏戈到底什么意思?同陈溪南一样是来找茬的吧!一个晚辈竟然敢给林家长辈脸色瞧。
苏戈又道:“太尉府门风严谨,从来不与下三流打交道,太尉府嫁出去的女儿亦是如此,承太尉府家风照理夫家,不可坏了规矩。”
哎呦,这是连自己姑母也教训上了!两位叔父极力隐忍,不敢开口得罪了太尉府公子。其余宾客也是哑口无言,看热闹般盯着温岁晚。
林太公的脸已经青白青白的,极力咬着牙关。
林星微终于知道林太公为什么不喜欢侯夫人了,原来太尉府的人爱处处指手画脚,连一个小辈都如此放肆,那身在高位的外祖父和舅父又是怎样的呢?
林星微低头对云珠耳语几句,让她将侯夫人从女宾宴堂请来。
关行云瑟缩在一侧不敢抬头,温岁晚面目平静,不气不恼,淡然道:“苏公子,林太公和侯夫人好歹算是你的长辈,你怎得教训到长辈的头上来了?”
苏戈道:“我说的是正理,与是不是长辈无关。”
林星微本想等母亲来处理,但着实是忍不下去了,眉头上挑,讥诮一笑道:“请问诸位,这不许伶人入堂的正理是朝廷法度吗?”
苏戈没想到表妹也来反驳他,目光凛冽看向林星微:“不是法度,是约定俗成!”
林星微也不同他再争辩,只走到二叔父身旁,问二叔父要来了钱袋,再走到关行云身边,温和道:“不知关公子身价几何?我有意请关公子弹唱一曲,为我祖父及诸位宾朋助兴。”
关行云恍然抬头,低声道:“温公子已经付过缠头了。”
“冉冉!”苏戈腾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你没有兄长,父亲说过,让你视我为亲兄,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舅父还说过这样的话?本家还有两个堂兄呢,如何轮上外姓表兄当亲兄?
林星微歪着脑袋,凝视着苏戈:“我怎么没有兄长?我两位本家堂兄在燕山书院求学不曾回来,你只不过是一个外姓表兄而已。”
“冉冉,休要放肆!”一个女声从堂外传来。
众人目光被这女声吸引,皆望向了堂门口。
南阳侯夫人苏氏正娉娉袅袅而来,贴身丫头玉珠彩珠体态轻盈地跟在身后。
侯夫人淡扫蛾眉,剪水双瞳,银珠色长裙,碧落色的内搭中衣,珠翠满头,身姿袅袅婷婷,明明已到中年,却还是一副少女姿态。
侯夫人还未进门,堂上许多老色批的眼睛就直了。她自知守寡,不喜往人多的地方去,听到女儿和侄儿因为一个伶人吵了起来,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苏戈见大姑母来了,神色更加嚣张了些,心想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苏矛垂头瑟缩在席位上,低头不敢看大姑母。
在苏矛的印象中,大姑母是比父亲还要严厉的人,心头隐隐担心起兄长来。
见长嫂来了,二叔父正了神色道:“苏公子僭越了,冉冉虽没有父兄,然我家上有祖父下有叔父,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表兄来教训我家侄女吧。”
苏戈底气十足,靠在凭几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晚辈只不过是秉承父训,不敢忘怀罢了。”
“阿戈,当着满座宾朋你乱说什么?”侯夫人眼底升起愠色,其威严气势不比太傅苏大人低。“这是我家家宴,怎容你一个晚辈放肆!”
苏戈这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在姑母心中的分量,气愤愤垂头不说话了。
苏矛侧过半边身子,向兄长道:“叫你多管闲事,回家等着父亲罚你吧!”
林怀岳已经醉了五分,手上的羽觞就没有放下过,起身道:“长嫂不必生气,苏家公子成日与诗书为伴,不懂我们俗人的乐趣,待让关公子弹唱一曲,苏公子自然晓得曲艺的妙处。”
林太公看见苏家人破坏了他寿宴的气氛,对长媳的刚起来的一点好感顿时消散了。
当着宾朋的面,才敢摆起嫜父的普儿,皱着眉头道:“大媳妇,你好好管管你家侄子,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开始教育起咱林家上下了!”
又道:“连皇宫中都有曲艺教坊,温公子请这位关公子到咱林家来献艺怎么就成了有辱门风了?”
侯夫人哑然,这次的确是苏戈无理,她无法辩驳什么。
林老太脸上浮上笑意,道:“大家不用做无畏的争执,依老妇看,若是喜欢听曲艺的就留在此处,若是不喜欢的就另外开席,如何?”
侯夫人没有异议,林星微眉头一喜,道:“孙女这就去安排。”
话是如此说,可谁又不喜欢看静水楼台名伶的表演呢,再者出门赴宴,大家欢聚一堂图的就是一热闹。
待林星微重新准备出席面来,只有苏戈一人出来坐在空旷之处。待关行云开始弹唱,就连隔壁宴堂的妇人和姑娘们都挤了进去。
长廊下,苏戈一人坐着,案上只放了几碟小菜,他一个人坐着无趣,却为了脸面不能提前离席,只能硬撑着。
“表兄,你这是何苦呢?我刚才都给你台阶下了,表兄为何不承情呢?”
林星微拍拍手,站在苏戈对面,又道:“你觉得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别人却趋之若鹜,表兄平时不要只钻在诗书里,拓展拓展自己的业余兴趣吧。”
苏戈没好气地道:“冉冉,你今日是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听我的话吗,如今怎么同我唱反调?还将大姑母请了来。”
苏戈当冉冉同以前一样,是他的跟屁虫,如今性情大变,他一时无法适应。
第16章 僭越的大表兄
林星微怀抱手炉,蹲到苏戈对面,微微皱了下眉头:“今日是表兄太无理了,谁家宴席上没请几个唱歌跳舞的?表兄就没有赴过宴?”
“我,我自然是见过歌舞,可那都是自家豢养的舞姬伶人,同外头的怎么能比?”苏戈道。
林星微心下明了,苏戈不是坏,是读书读迂腐了,这才不通世故。
林星微道:“一看你就是没去过静水楼台,那里可不唱那些淫词艳调,唱的是正经诗文,我二堂兄写了一篇山水长诗,送去静水楼台谱了曲,没多久就登台唱了,我二堂兄狠赚了一笔。”
苏戈叹了一口气,望向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宴堂,到底是自己见识浅薄了,心想还是等下向林太公和姑母道个歉吧。
林星微将自己的手炉放在苏戈的食案上,“你在此处冻着吧,我先走了。”
“等等,”苏戈提上手炉起身将林星微拉到僻静处,问道:“父亲让我来问问你,你与魏明霁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星微瘪瘪嘴,“舅父应该直接去问魏明霁,问我没有用。”
苏戈道:“昨日在宫中,父亲见到魏明霁了,问起他打算何时与你定亲,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圣上打断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意思?”
林星微笑笑,“我和母亲都不急,舅父急什么?是定亲还是退亲,总归会有个说法的,我们等着便是了。”
“等?等到何时去?”苏戈将手炉塞回林星微手中,又道:“若你愿意嫁,父亲就去陆府找陆将军商议定亲的事,若你不愿意,他便催魏明霁来退亲,也不至于让你错过花嫁之期。”
林星微眉眼一亮,舅父这般替自己着想,她怎能不承舅父的情,她想了一瞬,“那就让舅父去找陆大将军问问?最好是能将此亲退了。”
苏戈眉头一皱,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在外名声不是很好,错过魏明霁,想再找个像魏将军这般好的可没那么容易了。”
林星微的娇眉又缩了起来,问道:“我在外名声很差吗?”
苏戈没否认。
人若想有个好名声可要奋斗一辈子,若是败坏名声,那便是一瞬间就能做到的事。
林星微低声喃喃道:“有宁郡主不过是不爱上进而已,并没有做过大逆不道的事,名声怎么就不好了?”
林星微说完快速绕过苏戈,快步走了回去,独留苏戈在原地瞠目。
舅父和皇后一样,都是一样的目的。
苏戈看着表妹的背影摇摇头,心中暗叹要魏明霁娶表妹,当真是便宜了表妹。
林星微回到女宾宴堂,只有寥寥数位姑娘还坐在席位上,其余都跑去看关行云了。
她挨着三叔母坐下,心头还想着待宴席结束后,让二叔父好好感谢感谢温公子。
她虽然也喜欢热闹,但门庭挤得水泄不通,想想便算了。
片刻后,姑娘们三五成群回席落座,想必是前堂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姑娘们脸颊红晕,窃窃私语议论的是温岁晚而非关行云。
这个说温公子如何如何有才,年纪轻轻就成了廷尉侍郎;那个说温公子仪貌不凡,天人之姿……
的确,温岁晚同魏明霁一样,不说话只往那一站,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好看的只可当风景欣赏,不可同花朵一般拿在手上把玩。
是以,林星微决定没有找到能以心相交的人之前绝不成婚,相貌只要不是丑得看不过眼就成。
这些小姑娘们家中非富即贵,目光自然是落在是官身的温岁晚身上,而对关行云欣赏过了便无感了。
林星微对面一姑娘还在同身边的曹瑞岑问:“温侍郎不知定下亲事没有,若是没有,我定要我父去提亲。”
曹瑞岑道:“那你可要快些了,像温公子这般的才俊只怕盯上的人很多呢。”
林星微疑惑,温岁晚没有参加过宴饮吗,怎么这些姑娘像是第一次见温岁晚呢?
曹瑞岑笑着解释:“听我父亲提过,年后御史台会新任几位侍郎官,温公子是新来的。”
“三叔母?我们可有温氏亲戚?”林星微低声向裴氏问道。
裴氏肯确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那温公子不请自来,可是与咱家有交情?”林星微又问。
裴氏举起羽觞呷了一口酒,道:“与他家没甚交情,他和你两位堂兄都是燕山书院的学子,算是同窗吧。”
顶多算是一校友,不是同一班级,也不是同一老师。两位兄长也从未提及过这位才学出众的温公子,有可能还不认识。
“三叔母,你有没有觉得那温公子长得像我两位叔父?”林星微又问道。
三叔母突然笑了,放下手上的羽觞,道:“我一直坐在此处,还未见过他呢,等下散了我问问你三叔父。……你这么对他感兴趣,可是看上他了?”
林星微摇摇头,不是看上,顶多算是欣赏。此人笑容亲切,总觉得是个和气又好说话的人罢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好说话,要正经打过交道才知道。
林星微历来就是个务实的人,找男朋友也好还是交普通朋友也罢,她首先看的是此人三观是否与己相合,而不是长得帅不帅,好看不好看。
“二叔父说,温岁晚的舅父冀州牧温睢同我父亲相交甚厚,三叔母可知道温睢?”有些家中密事她不方便问母亲,三叔母最是好说话,若是知道必不会隐瞒。
三叔母拧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道:“温睢……是有些印象,但他与大伯兄应当有二十年没有联系了,以前是关系要好,但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再也没来往了。那时候我还没嫁过来呢,在闺中就听说大伯兄有一叫温睢的至交好友。”
“哦……”看样子三叔母知道的也不甚细致,有空去问何妇,说不定她知晓。
三叔母摸摸林星微黑亮地发髻,柔声道:“魏明霁对你还没个说法,人也不来我们府上。若是退亲,这位温公子是个极好的选择。”
林星微连连摆手,说到底她还是有些自卑,她虽然也很有才,但四书五经也不通,琴棋书画她只懂地“书”,能写得一手好字罢了。
要与此处的才俊结亲,魏明霁也好还是他人也罢,她驾驭不了,若将来在夫君面前显得自己像个傻子一般,她的自尊心该多受打击啊。
她未来的夫婿最好是没那么聪明,又没那么笨,能听她的话,家世普通一些就好。
第17章 温岁晚迷雾般的生世
林星微对温岁晚没想法,但二叔母很有想法,寿宴罢后,当即就给燕山书院大堂兄处去了信,向他打听温岁晚有没有成亲,家世如何,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为人品行如何……云云,比查户口还问得详细。
妯娌们知道后嘲笑了二叔母好一阵子,嘲笑过后,彼此心头一阵心酸。
裴夫人心头悲怆,颓然道:“你我又没有女儿,冉冉已有婚约,你打听这些作甚?用不上的。”
甄夫人投过来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道:“如此才俊,当然要把底细打听清楚了,我们家用不上,也可给其他小姑娘们说亲嘛。今日丞相少使黄嘉来给嫜父贺寿,就对温公子赞不绝口,他家长女十六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贤良恭顺,定能与温公子相配。”
侯夫人挑眉问道:“二弟媳妇还想当冰人?”
甄夫人道:“这有何不可?黄嘉与我夫君相厚,若是我们帮忙将这事儿说成了,他肯定感激我们。”
裴夫人道:“我虽不知温公子如何想,但黄嘉的女儿长相还不如咱家婢子好看,你觉得温公子如此品貌的人看得上?”
裴夫人睨了一眼甄氏,道:“三弟妹真是肤浅,婚姻嫁娶首先是看才能看人品看家世,相貌都是次要的。”
这话倒是甚合林星微的心意,不过若是两人相亲,自然是先看相貌的,对方相貌符合自己胃口,那才有兴趣了解对方的才能人品和家世,若是第一眼看不上,其余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