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只听见车轱辘声吱呀吱呀的,曹意掀开车窗看了看,连街上都开始乱糟糟的了。
他随口道:“袁澄被人一刀戳在了心窝,整个匕首都进去了,应该救不过来了。”
又补充道:“我亲眼看见的。”
林星微眉头紧蹙,问道:“是什么人敢在丞相府行刺?真是胆大包天。”
曹意放下窗扉,神色平淡的看向林星微,轻声道:“我猜应该是仇杀,袁澄在外放浪形骸,应该是得罪了人。”
“凶手是混在伶人中间的,谁也没注意,谁又能想到袁澄会混进伶人中间跳舞呢,若是他规矩些坐在自己席位上,凶手也没有近身的机会啊。”
“这下廷尉府有得忙了。”
一提廷尉府,林星微首先想到的是温林,忧心道:“我兄长还没从北海郡回来呢!”
曹意眉眼含笑,轻声道:“丞相府的命案是大事,如今上都府也无人,廷尉府也缺员,这起案件更难办了。”
林星微斜乜了他一眼,道:“没人办案,你好像很高兴?”
曹意依旧笑意不改,眼中透着狡黠的光,问道:“难道只有廷尉府和上都府才能缉拿凶手么?”
那自然不是,丞相府的府兵都有一个旅了,都城中还有那么多将帅,自然也不会凶手逃脱的。
曹意又道:“这么重要的案件,若是谁抓到凶手,升官发财的机会不就来了?”
林星微静静看着他,曹意还真是变了,这么严重的命案落在他的眼中就成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沉默一阵后,她问道:“你会帮忙追凶么?”
曹意收敛了笑,一副清秀俊气的模样,他沉声问道:“我升官你不高兴吗?”
“……以我们之间的交情,我以为你会替我高兴。”
“你快乐吗?”林星微问。
曹意一怔,淡淡道:“不快乐。”
林星微反问:“那我为何要替你感到高兴?”
曹意长叹一声,悠悠道:“失去心头挚爱,我如何会感到快乐?只有一心扑在仕途,混迹于官场,忙忙碌碌我才不会觉得心里空荡荡。”
眸色一沉,蹙眉又道:“我有庭院几十处,却无一处可供心灵憩歇,怎会感到快乐?”
林星微淡淡问道:“你努力结交权贵,费尽力气往上升迁是想证明给你的父兄们看吗?”
“……从前人人都说你性子软弱,承担不起大事,如今年纪轻轻成了郡守,同龄之人都羡慕你。”
曹意苦笑一声,“郡主当真觉得他们是在羡慕我吗?他们在背后笑话我的时候郡主没看见吧。我倒是羡慕我从前性子软弱的时候。”
他目中含情看向林星微,道:“那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在都城碌碌无为吗?我不觉得。”
“我跟着郡主逛戏楼习瑶琴,在丹阳当县丞,在并州做功曹,虽仕途不顺,可与郡主书信往来是我平生最幸之事!”
又痛苦道:“命运不济,令我和郡主分开,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郡主犹如一道光一样照亮了我人生,你一离开,我的人生就暗淡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别人说我什么,我都不在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失去挚爱,我总要奋力得一样吧。”
“我不到二十就成了一郡太守,在宦场游刃有余,前途无量,也不枉我当初弃了郡主。”
曹意眼泛泪光,苦笑一声道:“若和郡主退婚,只得一个方州牧的青睐,那我不是亏大了?要做就做得极致一些,步步高升,这样我便不后悔和郡主退婚了。”
林星微眼睛微微泛红,侧过了身,轻声道:“这些话你就藏在心头吧,不必再对我说了。”
“的确不该同郡主说这些。郡主能重新和魏将军走在一起,定十分幸福吧。”曹意轻声问道。
“嗯,魏将军对我极好。”
林星微镇定了神色,转过脸来面色含笑看着曹意,道:“能得魏将军垂青是我的幸事,这辈子我都不会后悔嫁给他。”
“那就好。”
曹意掀起了窗扉,眼神望向窗外,久久无言。
马车快到侯府门口,曹意瞧了瞧车壁,待车停稳,他转过身来道:“我还有事要办,就送郡主到这儿吧。”
“多谢。”林星微起身下车,车夫掉转马头,很快就消失在林星微的视线里。
林星微在街头默默驻立良久,才朝侯府走去。
鲍商带着人马追了过来,看见林星微急急跳下马,道:“郡主再不回来,小的就要去丞相府找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那凶手你们可有什么消息?”林星微问道。
上都府的人总归消息灵通些。
鲍商的面具动了动,光猜都知道他皱着眉头,他道:“小的听说丞相府有人行刺,便一心想着寻郡主,哪里还顾得上打探凶手的下落。”
“我安然回来了,你还是去查查吧,兹事体大,陛下定会要上都府协助查案的,别到时候一问三不知。”林星微说着往前走去,鲍商一行人在后紧跟。
“冉冉!”
林星微正要提衣上台阶,忽而听到温林的声音,她驻足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去寻。
温林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搂过林星微,像是要把她镶进自己的身体了,轻声在林星微耳边道:“吓坏了吧?”
鲍商恨眼瞪着温林,幸亏他是郡主的亲兄,不然他一定会冲上前将他从郡主身上扒开。
我们将军都抱不到郡主,你竟然还将郡主抱得这么牢。
林星微没有亲眼看到凶手杀人,是以没怎么受惊吓,心头慌乱是因为大家都慌乱了,她也跟着慌乱。
第173章 凶手到底是谁
林星微抬起头望他,“兄长什么时候回都城的?”
温林见林星微情绪稳定,便放开了她,道:“有两日了,一时忙公务,没来看望大家。早上听说丞相家出现了刺客,我奉命捉拿凶手,待我赶到时宴席已经哄散了,我知道林家人一定会去赴宴,害怕你们受到惊吓是以过来看看。”
林星微淡淡地道:“我母亲都已经回来了,我没看见凶手行凶,只看到一个白衣人跳墙逃走了。”
温林胸膛起伏,口舌生涩,道:“你们没有受到惊吓就好,陛下命我们廷尉府的人捉拿凶手,目前猜测是仇杀,具体还要仔细调查。”
“街上可能还要乱一阵子,你让府上看好门庭,这几日就闭门谢客,免得生人乘虚闯入。”
“那兄长呢?只你一人带人追凶吗?会有危险么?”林星微紧张问道。
丞相府发生凶案,好像所有人都很紧张很害怕,就只有林星微跟个没事人一样。
温林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轻声道:“还有同僚跟我一起的,丞相在陛下面前哭得厉害,此事抓不到凶手不会甘休,待抓到凶手结案后,我会来看大家。”
“我能帮你什么吗?”林星微歪着脑袋问。
温林柔和的笑了一下,问道:“你能随我一道在街上不分昼夜的巡视追凶么?”
那不能,她一个女子还是要些名声的。
林星微怔了怔,道:“要不我女扮男装?”
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温林抬手在林星微的额头揉了揉,柔声道:“好了,看你无恙我便放心了,先回府吧,我知道你聪明,待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定会来寻你。”
“那兄长小心。”林星微说完将一个油纸包裹塞到了温林的怀里。
是丞相府宴席上的甜果,她尝过,很脆很甜,是以偷偷装了些打算拿回家慢慢吃,现在就送兄长吧。
温林欣然一笑,眉眼尽是欢喜,他朝林星微拱了拱手,转身跃马而上,带着队伍去追凶了。
罗浮等在门口,看郡主身后还站着鲍商一行,没说什么话,待鲍商的人一走,他便追着林星微问道:“郡主,是知昂公子送你回来的么?”
林星微叹息了一声,道:“以后见了别叫知昂公子,要叫官名,曹太守。”
罗浮才不管他是什么官名,他气道:“当时相府大乱,奴想进来寻郡主,可知昂公子说他看见郡主在哪里,要奴保护夫人,他来找郡主。”
“夫人不放心,便让我也跟来,待到了宴堂,他让我在门口等着,我左等右等不见郡主,待人都走完,丞相府的府兵将宴堂都围起来后,奴才打听到,知昂公子带郡主从后门走了。”
林星微淡淡的道:“前门人多拥挤,所以他才带我从后门走的。我母亲呢?”
罗浮道:“表姑娘受到惊吓,情绪不稳,夫人跟随一起去了太尉府。”
林星微眉头一皱,道:“那我们也去太尉府吧。”
……
苏玑脸色惨白惨白的,失了魂般瘫坐在矮脚案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舅母心头慌乱,还算有些主意,拍了下苏戈的肩,道:“你去袁家盯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矛你嘱咐好府上的下人,不得乱传消息,若有流言从咱们府上传出,割舌发卖!”
侯夫人道:“嫂嫂让人看好门厅是对的,袁公子定亲宴上遇害,只怕对阿玑影响最大。”
苏舅母愁眉苦脸转过身来,跪坐到侯夫人身旁,急急道:“妹妹,咱们家妹妹是最有主意的人,当下我们该如何?”
侯夫人想了想,轻声道:“阿玑不愿嫁袁澄,这事袁家很清楚,现在袁澄在定亲宴上被害,不管凶手是谁又是何目的,在凶案被破之前,我只怕袁家怨恨,将脏水泼到阿玑的身上。”
苏舅母捂着脸痛哭起来,阿玑神色紧张道:“如何能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此事与我无关啊!”
林星微拍拍阿玑的肩,轻声道:“就怕袁家怨气无处发泄,找替罪羊罢了。”
“但袁家和苏家本就较好,若丞相一家还有理智,必不会牵连到你。”
侯夫人道:“袁澄是丞相大人最宝贝的孙子,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嫂嫂,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隔岸观火,要和相府同仇敌忾才行。”
“今日晚些,阿玑就去袁家给袁澄守灵,叫我兄长一定要在追凶时多出一把力。”
“我真是急糊涂了,没想到这些。”苏舅母急忙抹掉眼泪起身安排起来,“快快,带姑娘去换装,换上哀服!将家中这些喜庆的东西都收了!”
“阿城,准备好人手,等太傅回来听他的安排去相府帮忙……”
苏舅母准备好了一切,苏太傅回来时已经是下午晡时了,带回来的消息是廷尉府的人已经画下了凶手的相貌,将今日歌舞的一众都拘了起来。
连静水楼台都查封了,人数一应具在,就是没能比对出凶手来。
苏太傅喝了一盏茶,润了一下干燥的口舌,稍事休息就带上一身哀服的苏玑往相府奔丧去了。
林星微和侯夫人从太尉府出来时遭到了拦截盘查,好在碰上的是温林,才没有被搜车。
“兄长要在此查一夜吗?晚膳用了没有?”林星微伸手抬起窗扉,轻声问道。
她和母亲在太尉府也没来得及用膳,想必一路查凶的温林更没有时间用膳了。
温林轻声一笑,朝林星微道:“今晚会轮值,等休息了再用膳。”
温林今日一整日都没有果腹,林星微当真是心疼不已。
回到侯府后,林星微嘱咐庖厨多多做些饭食,给街头廷尉府的人送过去。
给温林的那份是单独用食盒装了的,里面多了半只鸡。
温林在各个赌场、烟柳之巷排查了半月,也无甚收获。
袁澄虽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却与人为善,没有交下仇敌,反倒还有很多人替袁澄抱打不平,说好人命短死得可惜。
外头查不到真凶,袁家人将矛头对准了太尉府,说苏玑不愿嫁给袁澄,是以雇凶杀人。
两家闹翻了天,苏太傅怎受得了这样无端的指责,是以两家又吵上了朝廷。
圣上也是头大。
第174章 表姐有私情?
年节跟前,林星微跟随母亲进宫给皇后送节礼,和太子长公主一起用点茶,袁澄的母亲袁夫人来皇后宫中哭诉。
“这门亲我儿原本不同意,是皇后您说苏玑姑娘多好多好,说我儿不思上进,有苏姑娘提点,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苏家扭捏拖到年底才定亲,不成想定亲宴上我儿被人杀害!”
“苏姑娘和情郎在我儿灵堂幽会啊!苍天啊!他们都等不到我儿下葬啊,这要不是说他们谋杀了我儿,说不过去啊!”
袁夫人捶胸顿足。
堂上诸人大惊失色!
林星微虽早觉察出些猫腻,然听到苏玑和情郎在袁澄灵前私会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袁夫人莫不是夸大其实了吧。
侯夫人看向女儿,悄声问道:“你也知道?”
林星微压低声音道:“我在表姐房中见过一条男子身上的杂色彩丝绦,并不知道其人是谁。”
“那你不早说!”侯夫人低声愤愤道。
“女儿也是猜的,一条丝绦而已,万一表姐说是表兄的,这不是无中生事么!”林星微喃喃道。
袁夫人往前跪了两步,匍匐大拜:“皇后,皇后,您不能因苏玑是您亲外甥女就包庇啊!”
皇后听完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你说来说去,原是吾错了,你既然说苏玑有情郎,姓甚名谁你说清楚!”
袁夫人急急道:“乃丞相长史霍邱之子霍山!”
长公主眉头一皱,忍不住道:“袁公子丧仪,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袁夫人怎么就笃定霍山是阿玑的情郎?也许只搭了两句话而已!”
袁夫人看向长公主,大声急道:“臣妇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人不成?苏玑给我儿守灵心不在焉的,那霍山来了借着给我儿烧纸钱,两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苏玑就变的精神奕奕了,若老妇有一句不实,就叫天打雷劈!”
“臣妇请求皇后严查霍山和苏玑!”
太子冷笑了一声,一副浪荡的模样,轻笑道:“我宫中的婢子干活时愁眉苦脸的,我过去同她们说,你们好好干,我会同太子妃说一声,让她给你们赏银,那些婢子们一下子就笑开了花。”
“照袁夫人的意思,我和那些婢子们也有情?”
“臣妇不敢。”袁夫人怯声道。
“是呀,”长公主也道:“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袁夫人还是别乱说。”
袁夫人信誓旦旦地道:“长公主,臣妇若没有一点把握,怎么敢在皇后和太子殿下面前乱说!”
太子道:“那就将霍山和阿玑都叫进宫来对峙,若他们真的有请,立即拘押严查,若这是误会,袁夫人,这污蔑之罪……”
“臣妇自担!”袁夫人铿锵道。
“好,”皇后朗声道:“那吾就打发人去将阿玑和霍家公子都请来。当堂对峙,将事情说清楚。”
皇后宫中的内侍和婢子手脚很快,来去不过半个时辰,苏玑和霍山就被叫进宫了,一同而来的还有苏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