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拿起林星微的披风就追了出来,林星微让她回宴堂上伺候,自己单独走走。
前两日都城下了雪,今日太阳出来开始消化了,院中被众人一踩就有些泥泞。
林星微提着裙摆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往前走着,她想去后院的凉亭那坐坐。
她没察觉,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尾巴。她才落座,黄漩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郡主的婢女弄湿了我的衣衫,郡主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黄漩问道。
“云珠不是有意,还请见谅。”林星微不咸不淡地道。
“罢了,我同一个婢子计较什么!”黄漩假装大度,虚眯着眼睛看看青天高悬的太阳,悠悠地道:“我看郡主面容憔悴,不如说一件喜事让郡主高兴高兴吧。”
林星微没有说话,她虽不喜欢黄漩挑拨离间的嘴脸,却还是期待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知道的内容。
黄漩道:“郡主还记得魏明霁吧,他官复原职了。当初因为光禄勋的事,朝野上下对他颇有微词,陛下不得已才罢了他的官。”
“现在事态早已平息,是以陛下找了个由头就让继续管理上都府和统领阳翟军了。”
黄漩笑容得意,好像魏明霁官复原职,她比魏明霁还要高兴。
林星微淡淡的道:“意料之中的事,不值得一提。”
黄漩笑得莞尔,“魏将军得陛下赏识,这些的确不值得一提。他最近由溪南姐姐照顾,我昨日见他,气色可比郡主好很多啊。”
“说来他一介武将,成天风吹日晒的,郡主可是常年待在闺中,却这么憔悴。”黄漩一脸疼惜地看着林星微。
“郡主和魏将军的事真叫人惋惜,你们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阴差阳错地分道扬镳,现在魏将军快要和溪南姐姐成亲了,郡主你也要尽快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啊!”
黄漩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林星微,“不同郡主说了,今日来侯府本是抽空来的,等下还要帮溪南姐姐准备嫁妆,就先走了,郡主保重。”
林星微挑挑眉,目光空洞。
从前陈溪南要嫁魏明霁的谣言传了千百回,林星微都知道是假的,这一次却莫来由地信了。
陈溪南现在没有什么身世背景,还是罪臣之女,旁人觉得她配不上魏明霁,若魏明霁觉得陈溪南是最好的呢?
自陈家父子死后,魏明霁维护陈溪南到现在,她做不了魏明霁的正妻,做一个通房侍婢还是有可能的。
林星微为自己心头难受而觉得可笑,暗骂自己吃什么酸醋,就算魏明霁现在说要再娶她为妻,自己还会答应他吗?
不会的,自己不会答应的,他也不会再向自己求亲的。
祖母从前请的神仙到底比自己算的准,说她要想婚姻顺遂就得嫁一个乡野匹夫,当时大家听过也就算了,现在看来这也许就是她的宿命。
生病的这一年,林星微没有给自己算过卦了,也没有再测算过他人的命数。
现在却想给自己再算上一卦,路行此处,她该如何走?
林星微的睡眠越来越少,安神药也无甚作用。
夜里睡不着,白日里就想小憩一下,可白日里一旦睡上片刻,到了夜里就能清醒到天亮。
曹意将镜花台的房契也交给了林庭屿,侯夫人见女儿这么痛苦,就提议让林星微收下这个宅子去镜花台静养。
林星微否了。
她清楚曹意是什么心思,既然不想再和他有瓜葛那就干脆一些,不能若即若离地让他误会。
林星微道:“既然知昂害怕镜花台被朝廷罚没,让大堂兄保管房契也可以,但我绝不会再住了。”
又道:“过完年,我去乡下庄子里去养病,那里也清静。”
大年初四,大家都忙着走亲戚拜年,林星微本想缩在家中,同何妇和云珠准备去乡下的家当,但被侯夫人揪着一起去了太尉府,侯夫人想乘着拜年的机会带着新认的义子四处认认亲。
侯夫人对这位义子不亲近也不远离,客客气气的。温林倒是嘴甜,人前人后“母亲,母亲”的喊侯夫人。
林星微听着心头都有些醋醋的,从前只是她一个人的母亲,现在多了一个叫母亲的,侯夫人总会多看上温林几眼。
温林一表人才,如画中走出的谪仙,侯夫人长得端庄淑丽,两人走在一起,旁人以为是亲母子。
见了面,大家都会夸侯夫人得了一个好儿子,只有侯夫人自己知道这事儿有多无奈。
若是她的长子还在世,若林怀山还活着,或者她的女儿有个好郎君,三样有其一,她都不会认下温林。
在此事上,宋安替温林说了许多好话,列举了认下温林后种种好处,侯夫人自己掂量了许久。
侯夫人本想找个机会同温夫人好好谈谈,没想到温夫人亲自上门放下姿态替儿子说话,侯夫人便就势答应了。
林星微本想过了初五就去城外庄子的,宫中却传来旨意,宫中举办家宴,要侯府参加。
陛下的旨意不敢违抗,然今年这场宫宴令人尴尬。
皇后禁足,铜陵王自戕,侯府作为皇后的亲戚也没甚脸面去参加这场宫宴。
“母亲,外祖父和舅父他们去吗?”林星微端详着旨意,喃喃问道。
侯夫人心头忐忑,忧郁道:“陛下既然请了我们,自然也是会请太尉府的。”
从前皇后和铜陵王鼎盛之时,侯府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如今的情形,南阳侯府没有被连累也属于奇迹。
一年没有进过宫,何妇给林星微备了一身退红色的裾裙,碧落蓝的绒氅,清新典雅。连温林的衣裳都是侯夫人给准备的,雪青紫的长裳外搭凝脂白的绒氅。
侯夫人倒是穿得比两个孩子娇艳,朱砂红的长裙,松石绿的大氅。连何妇都穿了一身紫磨金的长裙,上身一件青雀头黛色的短袄。
还有侯府的一众婢子朱颜酡色的短袄搭水绿色的灯笼裤,男仆们全身玄青色的袄子。
主仆们色调各不相同,一起走在宫道上跟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第196章 再见前男友,我不会呼吸了(1)
林星微很诧异,大家都知道南阳侯府今年多了一个义子,但也没必要这么高调呀。
花里胡哨地进宫,多心的人还以为南阳侯府故意炫耀呢,也会说南阳侯的闲话。
侯夫人的意思是:“我就是要这么高调,我苏子窈是个庶女,长子幼年夭折,夫君英年殒命,女儿婚姻不顺,人人都说我命苦,可知人生之事先苦后甜。”
“我现在也算得上儿女齐全,子侄们各个都前途光明,我难道还要因为皇后母子的事而丧气吗?”
有了儿子,侯夫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走路健步如飞,林星微都要小跑才能追得上。
林星微想想,惭愧的很,如今扯林家光耀门楣后腿的就只剩自己了。要是自己婚姻顺遂,能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那时,侯夫人定然会高兴地飞起来。
温林也知道侯夫人没有多么喜欢自己,然侯夫人向亲戚朋友介绍自己时眼中的得意是看得见的。
进了宫,皇上叫侯夫人和太尉府一家闲谈去了,林星微和温林由两个宫婢引着去宴堂。
即使宫里已经来过许多次,各种由头的宫宴温林也参加过多次,然这是头一次以侯府之子的身份参加陛下家宴,温林心头又紧张又兴奋。
临近宴堂,两个宫婢突然停下脚步,林星微抬头一看,是长公主被宫婢们簇拥而来,她的身侧还跟着玉树临风地魏明霁。
林星微不由呼吸一滞。温林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温林跟着两个婢子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魏将军。”
林星微没出声,跟在也行礼作揖。
长公主看见温林,笑着走了过来,“我让你到我公主府上做佐臣,没想到你转身给人当干儿子去了!”
她回首看了眼魏明霁,懒洋洋地道:“你们个个都喜欢给人做义子,义子真有这么好当吗?”
温林不气不恼,仪态儒雅,“自然是有些渊源才做了义子,长公主不晓得其中内情就不要问了。”
长公主一脸讥诮,“魏将军是为了家国大义才拜了陆大将军为义父,投身军营。那你呢?啊,我晓得了,为了她吧。”
长公主长指一指,略过温林的肩头,指向林星微。
“先是认了有宁郡主为义妹,后有认了我姨母南阳侯夫人为义母,孤女寡母的,你觊觎她们什么呢?”
温林形容局促,不愿再答。
魏明霁朗声道:“长公主莫要为难温侍郎,温侍郎同南阳侯府的渊源臣最是清楚不过,可否让臣向长公主解释?”
长公主看了一眼缩在温林身后的林星微,又看看魏明霁,嘴角上扬,不怀好意的笑了。
“走,到宴堂再说。”
长公主和魏明霁一走,林星微长长松了一口气。
温林转过身来看见妹妹脸色不佳,轻声劝道:“没想到魏明霁也会来,你不愿见他不如找借口出宫吧。”
还不知道陛下将皇后的所有娘家人叫进宫有何事呢,借口出宫肯定不妥。
现在长辈们还没来,都是些晚辈在宴堂里。晚辈之间说起酸话林星微心头不愿应付,倒不如等长辈们来了她和温林再进去。
“兄长陪我周遭走走吧。”林星微道。
偌大的宫廷,兄妹二人也不敢乱逛,找了个僻风的地方坐着等长辈过来。
想起一会儿会见到魏明霁,林星微心慌的很。
温林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是魏明霁先对不住你的,你心慌什么?换做是我,等会儿我头仰得高高的,拿鼻子看他。”
两兄妹在宫苑坐了片刻,宫婢来报说陛下一行往宴堂来了,兄妹二人这才进了宴堂候着。
魏明霁的眼神从林星微进门时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这一幕落在太子的眼中,忍不住嗤笑道:“魏将军要不要换个位置,坐到有宁郡主身边去?”
林星微佯装未闻,径直同温林坐在一处。
长公主像看戏一般看着林星微,悠悠地问道:“有宁郡主,魏将军的灼灼目光一直在你身上,你怎么连看魏将军一眼都不看呀,从前你们二人恩爱我们都看在眼中,如今郡主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吧!”
林星微神色不变,抬眸看了一眼魏明霁,冷笑道:“我看了,魏将军还是从前的模样,没什么新奇的地方。”
长公主不依不饶,继续道:“魏将军的确是从前的模样,可你变了,变得憔悴了,没有以前貌美了。”
林星微不在意,朗声道:“只要诸位公主们貌美依旧,我不算什么。”
“我只是好奇,你年纪轻轻,林家全家都将你捧在手心里,你怎会如此憔悴?要不要我让婢子拿个镜子来,你好好瞧瞧你眼下的乌青,我从前替我母后处理宫务几宿未睡,也不似你这般模样。”长公主脸色阴恻恻的,一脸坏笑。
魏明霁忍不住道:“怎么长公主一看见有宁郡主就有问不完的话?要不长公主同温侍郎换换位置,您坐到有宁郡主身边细细地聊?”
一言一出,惹得太子大笑,其他几个不敢笑的皇子公子也偷抿嘴偷笑。
“你……”长公主看见自己被人笑话了,气不打一处来。
林星微亲切的眼神望向温林,柔声道:“阿兄,你稳稳坐着,别换。”
温林道:“我母亲就我一个儿子,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妹妹,能与她坐近些说话,我才不同长公主换位置呢。”
太子笑得直不起身,好不容易忍住道:“我看该给你们四人独开一席,你们到旁边吵去,我们也好安静地吃饭。”
四皇子忍不住道:“是长姐话多,该隔开的是长姐。”
长公主冷睨了一眼四皇子,嫌弃道:“你跟在太子屁股后面,本事没长胆量倒是长了,敢顶我的嘴了!”
三公主柔声道:“都是兄弟姊妹,玩笑而已,长姐就不要耍你老大的威风了。”
长公主气呼呼地正要驳话,外头的内侍高喊起来:“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大家正襟危坐,各个仪态端庄,恭候皇帝。
皇帝和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众皇亲国戚,林星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自己家是穿着最艳丽的。
刚才没察觉,现下对比才发现,皇子宫主驸马们穿得一个赛一个的素。
几位嫔妃们的穿着打扮也比不上侯夫人,太尉府一众也素得很,苏玑干脆穿了一身乳白色的袄子。
第197章 再见前男友,我不会呼吸了(2)
众人在席位上坐定,陛下和贵妃同大家寒暄了两句,宴席正是开始,宫婢内侍们开始上菜。
长公主瞥了一眼南阳侯夫人,一声冷笑,“我母后禁足,铜陵王早夭,大家皆穿着朴素,南阳侯府一众各个打扮得跟野鸡似的,眼里还有没有我母后啊?”
连苏太傅斜睨了一眼南阳侯夫人,深深叹息什么也没说。
侯夫人环视了一下四周,道:“内侍传旨时,可没要求我们一定要穿素服,大过年的,谁家不给孩子们准备新衣裳,走亲访友谁家穿得破破旧旧?”
又反问:“长公主问我眼中有没有皇后,我眼中有没有皇后难道会体现在几件衣服上?”
长公主哑口无言。
高贵妃轻笑着看了眼侯夫人和长公主,语气儒雅道:“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南阳侯夫人是长辈,就莫要同长公主计较了。”
长公主直起了腰,吼道:“往常坐在父皇身边的都是我母后,哪能轮到你高贵妃,你莫要以为我母后被禁足,你就可以顶替她的位置!”
皇帝一个眼风扫了过来,“长公主不得对高贵妃无理!”
长公主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气呼呼的起身跑出了宴堂。
林星微后来才知道,今日这场宫宴,其实是皇帝设下的安抚宴……又或是鸿门宴。
安抚太尉府,让太尉一家支持新太子,不要为了皇后和废太子的事而有情绪。
宴席上,皇帝的脸上一直挂着笑,频频向太尉大人和太傅敬酒,对太尉大人一口一个“国丈”,对太傅一口一个“国舅”。
从前皇帝也这样称呼太尉和太傅,远没有如今这般殷勤。甚至当着众晚辈们的面,以节礼之名送太尉府良田万倾。
林星微觉得一介帝王,这般仰仗外戚,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她看见连魏明霁都心下沉沉叹了口气。
苍颜白发的苏太尉呵呵笑着向陛下举着酒樽致礼,侯夫人厌恶地看了一眼父亲就垂眸不看了。
不管皇后禁足,铜陵王自戕,只要没有触碰到太尉府的利益,那就无所谓。
只要太尉府继续向陛下尽忠,储君之位上坐得是谁也无所谓,只要陛下还信任太尉府就好。
皇帝让所有的皇子公主驸马们向太尉和太傅敬酒,这情形让林星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心后背汗津津的。
他抬头看向温林,低声道:“兄长暗中帮我查一下魏明霁最近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