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不管来多少次都无法习惯，还在想着这些事情，走在前面的母亲突然停住了脚步。苏沫抬头看到的是一扇虚掩着的病房门。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苏沫发现自己此时连抬起手都做不到。明明自己和门后的男人除了血缘上的关系，其他没有丝毫的感情，但她还是发怵了。门没有关紧，想要推开它甚至都不需要发力，但等苏沫把手放在上面的时候却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时候，一只骨节分明，比她大一些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不用勉强自己，沫沫，你再问问自己，你想不想见他？”
陆子然站在身后，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递到了苏沫的耳朵里。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很温暖，像是在安慰她一样，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
一束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映在医院的墙面和地上，把眼前这扇虚掩的门照的亮得发光。
苏沫轻轻用力将眼前的门推开，与走廊上阳光普照截然不同，病房内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从被打开的门缝钻进来的阳光竟然成了病房里唯一的光源。
母亲越过他们两个人走进病房打开了灯，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背对门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个精瘦的中年女人，看到她们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是床上的人听到开灯的声音，翻了个身，努力地撑着床似乎想要坐起来。
这时候苏沫才看清床上人的样子，由于疾病他的头发已经都被剃掉了，身上瘦的皮包骨头，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即使是从床上坐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坐起来都异常苦难。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堆勉强拼凑的纸屑，哪怕只是一阵风也可以夺走他的生命。
直到他们走到病床边，坐在旁边疑似是护工的中年女人这才阻止了床上人的动作，把床摇了起来。
床上的男人紧紧地盯着苏沫，过了好一会才声音颤抖地问到：
“你是苏沫吗？”
苏沫轻轻地点了点头，本来想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即使知道这种时候再问过去的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想问问眼前的男人有没有过那么一丝后悔。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床上的人微微笑了起来，颤抖的伸出手靠向苏沫的脸，在碰上的前一秒，苏沫向后撤了一步。
“过去的事情我妈已经和我说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两个。”
床上的男人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嘴里一个劲地道歉，眼睛却不舍得从苏沫脸上移开。
“当年家里想要个儿子，我当时也不想的。女儿你能原谅我吗？”
“抱歉。”
苏沫低着头，病房里的白炽灯从上面照下来，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吗。”
床上的人苦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完便把视线转移到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陆子然。
“你是小陆是吧，我看过新闻了。”
突然被叫到的陆子然一时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看看病床上的男人又看看苏沫，可惜后者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最后他也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叔叔。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有话我就直说了。你是打算和我女儿结婚的是吧？”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陆子然就绷紧了神经，他知道现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不管过去有多么不堪，现在有多么虚弱，至少此时此刻，他是作为苏沫的父亲在和他讲话。
“是的，我希望可以陪伴守护苏沫一辈子。”
“一辈子不是说说而已。”
“我知道......”
“我不管你是多厉害的明星，如果你想要和苏沫在一起，你必须要好好对她。”
苏沫简直想笑了，一个缺席了她前面快三十年人生的人竟然还有资格让别人好好对她，这未免也太过讽刺。都这种时候竟然还拿出一副长辈的做派到底是演给谁看呢。
她转头看了看陆子然，后者还是一副对长辈毕恭毕敬的样子。
“啧。”
苏沫故意地很大声地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眼睛也不看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扭头看向窗外。但是由于现在窗帘还是没有拉开，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欲盖弥彰。
也许她并没有想要掩盖，陆子然想到。
“叔叔，昨天晚上我和苏沫很晚才下的飞机，沫沫这时候可能困了，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
从病房出来，苏沫整个人如释重负，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在见到病床上的男人的时候所有准备全都分崩离析。
也许从决定来看他就是个错误，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让它彻底留在过去，既然过去都没有相认，现在在他弥留之际去看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为时已晚。
苏沫疲倦地看向车外，其实她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一大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身体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疲惫。偏偏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早高峰，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前面出车祸了，一会过了这个路口右转，咱们绕道走吧。”
陆子然拨弄着导航说道。
“这条路上一直都很堵，隔三岔五修路，从几年前就这样了。”
母亲适时地插进来话。
苏沫努力地在记忆中打捞对这条路的回忆，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对这条路上的路况毫无印象，即使这是自己高中三年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她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太久了，前面十八年的记忆已经渐渐地被S市的各种所取代。
苏沫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矫情的情绪清出去，却突然听到陆子然在旁边大喊道：
“停车！”
第102章 吃的不是米线，是回忆
苏沫大脑还未来得及对陆子然喊出的话做出反应，眼睛就先一步捕捉到了旁边违规变道的车辆。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苏沫明显地感受到整个人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视线所及之处告诉她安全气囊并没有弹出来。那一瞬间，她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先一步向旁边和后座看去。
“靠，这人开车不长眼啊。”
“怎么回事啊，要不要紧？”
听到陆子然骂骂咧咧着解安全带的声音，以及后座母亲担忧的询问，苏沫才松了一口气。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有种高度紧张过后突然放松下来的松弛感伴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头安抚好了母亲，苏沫才心有余悸地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
奇怪，陆子然刚才就下车了，怎么一直没听见动静？
疑惑担心参半，苏沫急急匆匆地走过去。
“所以说怎么哪里都有你啊？”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你在S市待得好好的，非要来这里撞我的车。”
“你把话说清楚，压实线变道还有理了，是谁撞谁的车啊？”
“我刚才已经打过转向灯了，陆大明星开车都能分神。”
苏沫头疼地捂住了额头，她打死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凌言，刚才是我开的车......”
刚才在拌嘴的两个人终于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凌言看到苏沫的时候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苏沫？”
“不好意思，刚才想别的事情走神了。”
“非常抱歉，应该是我全责，走保险还是私了看你吧。”
“走保险吧，撞得还挺严重的，得亏上次回来买了一辆车，这要借的还麻烦了。”
陆子然没好气地看着凌言，走到苏沫身旁牵起她的手。
“那走保险也行，今天耽误你们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中午你请你们吃饭吧。”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凌言眼睛却一直只盯着苏沫一个人。
“我还在这儿呢，当着我面约我女朋友，你很有想法啊？”
陆子然一句话语调能绕出十八弯，明明挺正常的一句话，硬是让他说的像是在找茬。苏沫简直嫌弃地想把他丢在这里。
“抱歉，今天就算了吧，我妈还在后座呢，后面也还有别的安排。”
“如果只是伯母的缘故，一起来吃顿饭也可以的。”
凌言选择性地忽视了陆子然的阴阳怪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对苏沫说到。
“真的不用了，后面还有事情呢，以后有机会再说。”
“那好吧，后面再约。”
凌言掩下了眼里一瞬的失落，冲着苏沫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转头对上了陆子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完全不明白苏沫到底看上这家伙什么地方了。
算了，本来能够和好重新做朋友已经是在他意料之外，得寸进尺不是他的作风。如果这是苏沫坚定的选择，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支持她。当然了，如果陆子然敢对她不好，他也随时做好了把苏沫抢过来的准备。
————
等到把事情都处理完已经到了中午，陆子然按开手机明晃晃的一点半提醒他现在都已经过了饭点。以前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午饭只吃两片面包也是常有的事，他倒是无所谓，问题是......
他转头看了看苏沫，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逐渐变慢的走路速度还是显出了旁边的人体力不支。
“我们先去吃饭吧，沫沫，你还不饿吗？”
苏沫本来昨天晚上就没睡几个小时，又忙活了整整一上午，被陆子然这一提还真的感觉到了肚子在抗议。
“好啊，我带你去一家我以前常吃的店，特别好吃。”
加上和苏沫一起回来的这几次，陆子然来Q市的次数一共也不超过五次，这种找美食的任务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交给了旁边的本地人。直到半小时后他被苏沫拉着七拐八拐，气喘吁吁地走进一条巷子里的时候，陆子然只想去旁边的沙县小吃对付一口得了。
但是有种东西叫做沉没成本，当你在一件事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金钱后，再想要放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陆子然最后还是认命地跟着苏沫来到了传说中特别好吃的那家店。当他看到走了半个多小时就为了吃一碗米线的时候，陆子然觉得其实刚才一百米左右的那家沙县也挺好的。
“那啥，你要爱吃米线的话，咱们过段时间去云南旅游呗。”
他想了想还是哭笑不得地说道。
“也还好吧，没有特别爱吃。”
苏沫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对即将上桌的米线期待已久，完全不像是累了一上午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样子。
“也不用跑这么远来吃吧。”
“这家是我上学那会经常来吃的店。”
这家店在一条商业街上。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楼下的围栏爬着一棵紫藤，白色的墙壁上流淌着一条紫色的河。Q市五月份的风温暖又湿润，阳光暖暖地洒在桌子上，麻雀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上叫个不停，即使是现在身心俱疲的陆子然也不自觉地被这份春意盎然所吸引。
“那就是我就读的高中。”
苏沫冲着马路对面扬了扬下巴，眼睛充斥着陆子然读不懂的情绪。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苏沫选择这家的理由，这家米线店又何止是一家餐饮店，它承载着的是苏沫对学生时代的回忆。
“一会想回去看看吗？”
“可以吗？”
对面女孩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里满是期待，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看着这样的苏沫，陆子然突然有点心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到高中看望之前的老师了，他也不知道一会他们两个人会不会被保安拦在外面。
“应该可以吧。”
他犹豫地说道。
眼看着女孩眼里的光就要暗淡下去，陆子然猛地抓住了苏沫放在桌子上的手。
“肯定可以的。”
苏沫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米线就上桌了。还在沸腾着的砂锅表面飘着一层红油，香气裹挟着热气腾腾地往外冒，根根分明的米线上铺着一层芽丝和豆腐皮，光是卖相就让人食欲大增，更不用说从刚才起旁边那桌的米线就飘过来的阵阵香味。
两个人顾不得刚才的话题，迅速投奔进了美食的怀抱。
第103章 是我宠的
两个人吃饱喝足后，陆子然也履行承诺，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苏沫回母校看看。
“早就搬了，搬到G区了。说是要扩建，这边地方太小了，三年前就搬了。”
原来的中学现在早就换成了别的学校，只是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建筑，换了的似乎只有那个校匾而已，然而一切都完全不同。倒是保安室里老大爷正宗的地方口音反而让苏沫感到更亲切一点。
“那个G区远吗，咱们去找找看吧。”
想到刚才提出回母校时苏沫兴奋的表情，陆子然就有点于心不忍，可惜对这座城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了解的可能还不如做好攻略的游客多。
“挺远的，今天又没有车，算了吧。”
就算是找到了也完全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建筑，唯一熟悉的人大概率还见不到。
“那个凌言就是阴魂不散，要不是他今天突然冒出来咱们可以开车去看看。”
“好了，平时都根本见不着他，你就别瞎吃醋了。”
苏沫哭笑不得，陆子然这家伙在损凌言这件事情上简直是见缝插针，别的事情也没见他这么积极。
“你现在还在帮他说话，还说我瞎吃醋。”
“好啦，我哄哄你，别不开心了，嗯？”
陆子然眨了眨眼睛，眼角耷拉着，看上去可怜得不行，过了整整半分钟才再次开口。
“好吧，那你亲亲我。”
苏沫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先不说陆子然的身份，就是普通情侣也不至于在大街上直接接吻吧。
“回家再说。”
“沫沫难道是想当着阿姨的面亲我吗......唔——”
苏沫又羞又恼，脸上红得快要爆炸，以免陆子然再口出狂言还是先堵住他的嘴为上策。被亲的人完全没有被强吻的样子，反而眼里含笑，搂着苏沫的腰，嘴上很快夺回了主动权。
“其实只是亲我脸也是可以的，没想到今天沫沫这么热情。”
陆子然含含糊糊地说着，语气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
“你闭嘴。”
天下竟有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苏沫都快要气死了，可惜嘴唇还被咬着说不出话，只能瞪着陆子然，威力减半。
现在毕竟在家门口，总不能被苏妈妈看出来，亲了一会陆子然就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苏沫。
“事情都解决完了，明天回S市吗？”
苏沫气还没喘匀，陆子然已经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起手机查起了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