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仁在旁也陪了一杯, 四阿哥临走的时候他可是在主子面前立过誓的,他放下酒杯笑道,“耿主子传唤,咱们做奴才的便是爬也得爬过去呐”。
话虽这般说,但他心中却有些疑惑,兰院他每日里都在盯着呢,虽说正院想伸手过去,但目前看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于进忠这小子怎么就突然找上门了。
于进忠又闷了一杯,笑意完全散去,露出苦闷的表情,他唉声叹气的道,“我们格格这些日子一想到以后二格格要出嫁,还要喊别人做额娘,她就心口痛,连膳食都用不下了”。
于进忠说话声音有轻有重,但那句‘喊别人做额娘’说得格外重,仿佛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李怀仁夹起一片圆葱慢慢的嚼着,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既然是看院子,府里的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福晋的想法也没藏着掖着,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福晋这是想抱养二格格。
但是对于宫里出身的李怀仁来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宫里多的是交换子嗣抚养的嫔妃,个个也都好好的,别的且不说,就连四阿哥是这般,因曾养在皇贵妃娘娘膝下,现下这些阿哥里,除了太子爷之外,就数四阿哥身份最是尊贵。
耿主子虽有宠,但出身低,二格格在福晋那也是长脸面的事,她若是个明白人,早日将二格格送到正院,再抓紧生个小阿哥才是重中之重。
于进忠话没停,“我们格格说,二格格就是她的命”。
这话说的十分重,人没了命,自然是不能活的,耿清宁的意思说的明明白白,若是正院抱走了二格格,她只怕会鱼死网破。
李怀仁喝了一口酒,辣的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若是兰院的大小两个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丝,只怕他也不必等主子爷回来了,干脆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省得受罪。
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李怀仁亲手给于进忠倒了一杯酒,“也不知明儿耿主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给主子磕个头”。
罢了罢了,既然耿主子不要这种体面,他们做奴才的只能跟着主子走了。
于进忠吃完了酒,快步走回兰院,小太监见是他,慌不迭的把门打开了,门后小贵子正抱着猫主子在那守着,二人点点头,又各自做事去了。
屋内青杏正陪着格格说话,于进忠没进去,垂着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葡萄喊他,才将刚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耿清宁点点头,放他去找青杏说话。
第二日一早,康嬷嬷照旧来了兰院,
葡萄笑眯眯的将人引去了偏厅,又客气的上了茶,说是主子还没穿戴好,劳烦嬷嬷在这等一会,又放了一个小丫头在这伺候着,端茶倒水,殷勤的很。
康嬷嬷端起茶闻了闻,只觉得与福晋院内的明前龙井差远了,又将茶碗放下,与身旁这个面嫩的小丫头说起闲话来,“二格格平日里喜欢吃什么?顽什么?最喜欢的奶娘是哪个?”
这个小丫头名叫红枣,已经年过十六了,只是长得小看着面嫩,她笑盈盈的回话,连声音也脆生生的,“嬷嬷这话可是难住我了,我这种上不了排面的人物连小主子的屋子都进不去,哪里知晓这种事儿”。
吃了个闭门羹,康嬷嬷觉得脸面有些微微发热,干脆端起茶碗喝起茶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盏茶都差不多用完了,才被引着去了正厅。
康嬷嬷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最上面的人,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这耿格格也就面上看着光鲜,手里没几个子的家伙在她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她微微一福身算是请安,“福晋问二格格早膳用了什么?如今在做什么?”
即便有了筹谋,此刻耿清宁也难自心平气和,她眉毛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于进忠引着李怀仁过来了。
康嬷嬷自然是认识这位前院的大管事的,同陈嬷嬷一样,满府上下只认主子爷的话,便是福晋的话在他那儿也不太好使,也不知此时来兰院有什么事交代。
李怀仁就像完全没看见正院的人似的,目不斜视的进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直到耿清宁叫起才起身抬头,只是那腰一直都没有直起来过,态度恭敬而又谦卑,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笑成了菊花一般,“给耿主子请安,不知主子爷三日前寄来的信儿您可有回信?”
康嬷嬷心中转的飞快,信?也就是说四阿哥与兰院有信件往来?她还在想着,眼睁睁看着耿清宁递给了李怀仁一封信和一个小陶罐,客气的道,“这是最近刚做的杨梅煎,劳烦公公随着信一道送给四阿哥罢”。
李怀仁忙双手接过,口中直道不敢当,接过葡萄递过来的赏赐,才谢恩退下。
康嬷嬷心中五味陈杂,小小的格格耿氏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李怀仁如此恭顺,那他这般行径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满府的人虽都知晓四阿哥宠爱耿氏,没成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康嬷嬷心中难免为福晋感到不值,从塞外往京中寄信要么通过驿站,要么就是快马,福晋也得每半月甚至一月才能收到一封家书,而兰院这边竟然三日就有回信,还送什么劳什子杨梅煎。
康嬷嬷磨着后槽牙,兰院的这场戏她算是看明白了,耿格格这是借着四阿哥的势耀武扬威,打她的脸呐,没想到耿格格平日里看着恭顺,福晋赏的手串还整日的压在衣襟上,内里竟然是个这么不安分的人。
没空再问二格格的事儿,康嬷嬷僵着脸告退,腿脚飞快的回了正院,她心中还念着一件事儿,李怀仁对耿格格这般恭敬是不是因为四阿哥将前院的钥匙给了她。
康嬷嬷这回也没敢添油加醋,只原原本本的将今日的事跟福晋说了一遍,甚至都不敢去看福晋的脸色,她是正院的人,耿格格打她的脸就是在跟福晋叫板子,或者直白点,就是在打福晋的脸。
福晋只觉得血都冲上了脑门,头皮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几乎让人无法思考,她闭眼握拳去抵抗那股痛意。
后院这些不消停的人影一个个在她眼前闪过,宋氏敢对大阿哥动手,耿氏也敢对正院甩脸子,这些本该低声下气的侍妾竟然都这般张狂,到底是为何?
福晋突然想到隔壁府上,八福晋管着内院,而八阿哥至今还膝下空空。还有十四阿哥的府上,自从十四福晋进门后就,孩子就再没从旁人肚子里出来,个个都是嫡子。
是了,是了。是她太过于宽厚仁慈,让这些人个个都胆大包天甚至欺负到正院的头上。福晋默默的沉思着,握着的拳内指甲个个掐进了肉里。
“是我的过错”,福晋说道,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掉手上的点点血痕,“动手罢”。
*
自康嬷嬷回了正院,耿清宁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在屋子里等着,虽然能做的她都做了,但她很担心这些都是徒劳,她最怕正院会直接带人过来,虽然她一再在康嬷嬷面前表示自己与四阿哥有联系,前院的李怀仁也是偏着兰院的,可若是四阿哥的余威不起作用,或是福晋就是倔性子,也未可知。
她默默的想着,如果正院真的来人,到底是该鱼死网破,还是忍辱负重等四阿哥回来再将甯楚格抱回来。
实在不行就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吧,她想,只要能保住性命,等四阿哥回来了会给她们撑腰的。
对,肯定会的,在这府里四阿哥是对她最好的人,绝对不会放任她与甯楚格的分开的。
耿清宁从下午坐到晚上,仿佛如同一个雕像一般,等到夜幕降临,在院内玩耍的甯楚格如同回巢的鸟儿一般扑到她怀里,“额娘,黑黑,点灯”。
徐嬷嬷跟在二格格身后,昏暗的房间内都能看见她担忧的眼神。
耿清宁抱起甯楚格,将这个小人儿紧紧的搂在怀里,“有咱们二格格在,额娘不怕黑”。
甯楚格喜欢待在额娘的怀里,她将肉乎乎的小脸紧紧的贴在额娘脸庞上,她道,“甯楚格,一直,一直,陪额娘”。
第89章
京中, 耿清宁心神俱焦,草原上,四阿哥日子也十分难熬。
之前行路的时候, 有城镇或是村庄供奉, 好歹也有些蔬菜瓜果之类的,这些食物相对比较清淡, 四阿哥勉强也能咽下去一些, 如今已到了幸科尔沁,草原上就不能随时随地有新鲜的蔬果了, 只有烤肉。
烤肉这东西吃个一顿两顿的还挺香,可若是整天的吃这个, 任谁的身子都受不了,茶叶之所以在草原上是贵重物品,就是因为离了这玩意,人的肚子就跟秤砣一样, 多少天都不能出恭。
四阿哥本就胃口不好, 见到又油又腻的烤肉更是一点点都吃不下去, 跟京城刚出发的时候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苏培盛愁的直掉头发,剩下的发辫如同小拇指一般粗细, 就这每日早上醒来枕头上还沾着不少头发丝。
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同主子计较, 苏培盛只能亲自动手烤肉, 再挑了最嫩的羊腿肉, 把外层捎带些油脂的地方用匕首全部削干净,确保没有一丝油腻之处, 才用铜盘装了摆在案几上。
四阿哥仍旧不想用膳,但还是坐在了膳桌前。
对于膳食之前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昨日骑马的时候,他用力一撑竟没上去,还是苏培盛在旁扶了一把才安稳的坐到马背上。
作为策马纵横草原的满族人,现下竟然连马背上都爬不上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让他回想起当年在上书房的时日,那时候就因为骑射功夫不行,可没少被那帮兄弟们嘲笑,后来他可是下了死功夫练过的,如今怎会如此?
四阿哥上了心,这才发现自己不仅腿脚酸软,全身各处也没了力气,可见十分异常。
他第一条想的便是中了毒。
倘若真的是中毒,那说头可就多了,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怕真查出来些什么兄弟倪墙的丑事,只怕皇上面子上不好看,于是便悄悄的请来了平时相熟的太医。
许太医摸了脉,又问了最近的饮食和症状,苏培盛平日里不敢明说,今儿太医发问,一口气将四阿哥最近吃的、用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平日里四阿哥也没觉得自个儿用的少,这回一听,方才察觉到不对来。
许太医又摸了一回脉方才摸着胡子道,“没别的问题”,这意思说不像是中了毒,他又接着道,“依微臣看,倒像是饿的狠了,身子骨有些虚所致”。
一旁的苏培盛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可不是饿的狠了,主子爷每顿饭最多用上两三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四阿哥要修仙得道正辟谷呢。
四阿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知道了原因,即便不饿,上了膳也打算强用一些。
草原上的嫩羔羊鲜嫩肥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苏培盛的手艺也很是不错,从色泽上看烤得恰到好处,但问题是此刻他完全闻不到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的一股浓浓的膻味,若是太医没交代过,这份膳食只配被扔出去。
四阿哥屏住鼻息,夹了两块小些的羊肉放进口中,只略微嚼了两下便囫囵整个咽下去,只不过羊肉过于肥嫩多汁迸出了许多汁水,瞬间溢满整个口中。
四阿哥皱起眉毛,这哪里是在吃羊肉,明明是在草原上赶一整个活生生的羊群。
他虽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但实在受不住那股味儿,端起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不过动作显得略微急切的些。
他苦大仇深的盯着铜盘上的羊肉,认真的思索着一个问题,‘人为何用膳才能活下去’。
半晌后,他才又夹起两块肉放进嘴里,只是耽搁了这一会儿肉已然尽数凉透了,油脂附在肉上面,粘腻腻的滑过舌面,四阿哥再也没忍住,将刚才好不容易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苏培盛吓得魂都飞了,忙不迭的收拾地下的秽物,又叫人去喊太医,都吐了,可见不是小事。
外头的小太监不知晓请许太医,拽了一个太医就跑,这下就连皇上也知晓四阿哥身子不虞的事了,还派了梁九功来问。
随行的太医摸了脉,只说四阿哥身子虚弱,胃气不足所致,先喝稀粥补补元气,才能用那些油腻之物,连方子都没开。
这是宫中治病的老法子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先饿上两顿再说别的,不过,这法子倒真对症了,喝了两顿稀粥之后,四阿哥确实觉得身子舒服许多。
皇上都派人探望,剩下的人自然也得跟上,太子爷派了心腹太监过来,小些的那些阿哥们是亲自过来探望的,帐篷里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了几天。
十三阿哥甚至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比十四阿哥这个亲弟弟待的时候还长些,被十四阿哥在背后很是斜眼了几回,他很是看不惯十三这个做派,没了亲娘的阿哥就这般寒酸,不是跟在太子爷后头,就是缀在四哥后头,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都送走,帐篷里只剩四阿哥一人,他才拿出京中刚送来的信。
这不是上个驿站得的家信,而是府中快马送来的,薄薄的一页纸,他却看了又看,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上翘。
宁宁又怀孕了。
终于又有喜事了,四阿哥想着,宁宁体格壮实,生下来的孩子也很好,甯楚格健壮又聪慧,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便是再多几个这样的,也只有高兴的。
四阿哥心情有些澎湃,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坐下看那张薄薄的信纸,随信而来的杨梅煎他也捡了几个吃,味儿很好,各处都很好,一切都很好,他忍不住拿起笔回信,絮絮叨叨的写满了几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