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走边扣扣子,“放心罢,这一会功夫便得了,于老弟有事就先忙着,待会让二宝那小子跑一趟便是”。
于进忠确实有事,他都想好了,先来膳房这边叫膳,待会从前院回来的时候正好提着,一刻也不会耽搁。
他摆摆手拒绝,又忙带着小太监一溜烟的往前院那头去了。
于进忠脚步极快,片刻就到了连接前后院的二门处,他上前拍门,立刻便有人过来应声,门栓没拉开,就从门缝里问道,“谁?”
这声音不对,于进忠天天在前院里头泡着,这二门一天过个八百回,看门的小太监自然也混的极熟,这个看门的小太监和别处不同,他声音低沉浑厚根本不像个太监,而此刻这个声音却极为尖利,压根就不是那个人。
于进忠也捏着嗓子说话,还叫人将灯笼熄了一盏,将腰牌从门缝中递过去,这是前院那边的腰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见是前院的腰牌,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迟疑,“你还是回去罢,福晋吩咐了,各处都不得进出”。
于进忠心中转的极快,口中却问道,“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今个儿是怎么了?”
那人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撵人,“嗐,快回罢,这些事哪是我一个看门的下人能知晓的,快回吧,夜里怪冷的”。
于进忠估摸着便是强闯今儿这门怕是也出不去了,他一面回转一面在心中想到,难不成是兰院出了内鬼,叫福晋知道了主子发动的事儿,不叫他们的人去前院,要知道前院处不仅有主子爷,还有能救人命的陈大夫。
好歹毒的心肠,这是想让兰院一尸两命啊。
还有,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主子?
回到兰院一说,葡萄也心中发苦,“可大夫没来的事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上回主子生二格格的时候,主子爷也来了,这回一个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也不敢苦着脸,尽量面色自然的说了此事。
耿清宁正坐在床上吃花生酱干拌馄饨,香浓的花生酱挂在热乎乎的馄饨皮上,里面还加了陈醋和辣椒油,又香又辣,一口一个,她一口气吃了整整一碗。
此刻听了于进忠的话,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肚皮起起伏伏,隔着衣裳都能看出来痕迹,却偏偏毫无感觉,不用想便知晓四阿哥此刻代她承受着这般痛苦。
四阿哥不明原因的剧烈腹痛,应该会让此刻的前院兵荒马乱,苏培盛去请福晋坐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别慌”,耿清宁道,“应当是前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府中可有其他可供出入的小门?”
于进忠回道,“各处奴才都去过了,今晚都被人锁着,若是想出去奴才还有一个法子,从猫狗房那里搭个梯子出去”。
猫狗房是小贵子师父程太监的地盘,因着小贵子的原因,程太监如今也一颗捧着一颗心向着兰院,即便在那里闹出一些动静,也有程太监守着,算是一条好路子。
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过鬼门关,清朝的医疗卫生条件再差,但有大夫总比没有大夫的强,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必在意走的是哪条路。
于进忠得了令,告退后拔腿就跑,时间紧迫,不能耽搁。
耿清宁又扭头问人形B超机徐嬷嬷,“我现下胎位如何?”
徐嬷嬷上手摸了一把她的肚子,“这位小主子已经入盆了,想必马上就能生了”。
头胎耽搁的时候长,但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极快,一般来说一两个时辰就能生下来,只是这肚子要比生头胎时要疼的厉害些,不过看这位主儿的神情,和上回一样完全没有痛意。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别扰了甯楚格,让她继续睡,若是醒了,就让百福跟白手套去陪她”。
徐嬷嬷低声应下,“主子放心,二格格处奴婢早都安置好了,奶娘和百福都在那里守着呢”。
果然一切如同徐嬷嬷所料,一个多时辰以后,兰院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就连大夫开的参汤都没用上。
“是个小阿哥”,徐嬷嬷笑得眼都没了,她已完全是兰院的人了,兰院越好她就越好,“看这小胳膊小腿儿,有劲儿的很”。
耿清宁接过包好的小阿哥,甯楚格是她亲自喂养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所以这个孩子她也打算白天亲自来喂,此刻将小阿哥放在胸前,见他攥着拳头闭着眼喝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满屋子的人也都跪下来,“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
前院,刘太医坐在床边摸脉,见四阿哥已经完全正常,摸着胡子暗自得意,看来他当真是药到病除的神医,想来未来的院判非他莫属,“四爷的身子已经完全大好了”。
福晋在一旁关切的问道,“当真是大好了?是否会复发?”
见有人质疑,刘太医明显声音高了些,“福晋何出此言?上回宫里的德妃娘娘也是这般,微臣一帖药下去,再未曾复发过”。
四阿哥全身的痛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刚才的感觉仿佛如同梦境一般,此刻已然与常人无异,他奇道,“德妃娘娘也曾这般?”
刘太医点头,知晓四阿哥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就没避讳,他道,“有两三年的时光了罢,那回德妃娘娘如妇人生产一般腹痛不止,喝了微臣的药,立刻便好了”。
妇人生产……四阿哥微微皱眉,想起之前的那段时光,难不成……?
福晋不知四阿哥之前种种情形,此刻皱眉道,“刘太医慎言!贝勒爷可是个男子,这话……未免有些过了”。
这已是福晋的第二次质疑,刘太医的倔驴性子也有些上来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些年微臣接诊了一位病患,与其妻子极为恩爱,但凡其妻有什么不适,那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当初妇人怀孕之时,丈夫吐掉了半条命”。
福晋被噎得说不出话,偏偏刘太医一脸认真絮絮叨叨个不停,苏培盛偷瞄了主子爷正在沉思的神色,拽着刘太医就往外走。
刘太医被拽的一趔趄,好在很快被苏培盛口中的谢议吸引了注意力,提着药箱走得飞快。
屋子里,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手,“昨夜辛苦你了”。
福晋微微摇头,“妾身不辛苦,只是刘太医所言未免太匪夷所思,爷需得将此病放在心上才是”。
四阿哥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不提。
正在此刻,苏培盛已送完刘太监归来,满面的喜色挡都挡不住,他想开嘴想说些什么,但见福晋的身影扔在室内,便垂首站在一旁。
福晋起身告退,扶着康嬷嬷的手走了出去,她脚步走得极慢,花盆底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这也让她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生了……康健……阿哥……”
兰院平安生产了?!
康嬷嬷察觉到搭在胳膊上的手格外的有力气,她拽了拽福晋的袖子,低声道,“福晋累了一宿,该回正院好好歇歇了”。
正院二字她咬的极重,福晋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前院,人多眼杂,无论有何打算总得先回去再说。
第104章
正院, 康嬷嬷也从别处得了消息回来了,她道,“说是昨个夜里发动的, 一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没请大夫?”福晋躺在榻上, 昨夜里没怎么合眼,精神头难免有些不足, 额角又突突的痛起来, 让人一阵阵的难受,痛得厉害了, 还有点反胃。
康嬷嬷净了手,才轻轻的揉起福晋头上的穴位, “昨夜二门处都是我们的人守着,奴婢问了各处,一个人也没放出去,不过奇了, 今日确实有一个大夫从兰院里头出去, 不是府医, 倒像是外头请来的”。
内院的二门一锁,再无别的门可以出去,便是角门也有正院的人守着, 除非兰院的长了翅膀, 绝无可能飞出去, 福晋睁开眼, “外头请来的?”
康嬷嬷手上不停,“下面的人说提着药箱, 又不是府医,只能是外头请来的”。
福晋拂开康嬷嬷的手, 她坐起身道,“查清楚那个大夫怎么进来的……”她话还没说话,却产生了强烈的呕吐之意,弯着腰干呕了半晌。
康嬷嬷本有些担心福晋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轻拍着福晋的背部,又命人端来一杯温蜜水,但见福晋干呕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忍不住眼睛一亮,“福晋,您这是……有了身子?”
福晋喝了一口蜜水,圧下造反的肺腑,她有些迟疑,“怀孕……”
她伸手抓紧了康嬷嬷的胳膊,“你快去请个大夫过来,别找府医,要咱们乌拉那拉家里头的”。
之前热河之行,陈大夫与耿氏一道去的,经此磨难,陈大夫已经不再可信,还是乌拉那拉家的人才能全心的向着她。
康嬷嬷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她动作很快,坐着马车先去了统领府,等回程的时候,车上已经带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大夫。
这老大夫面容慈祥,满面的笑意,他是乌拉那拉家多年的供奉,不仅性子好,医术也是极好。
只是他摸着脉,嘴角的笑就收了三分,渐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福晋肝郁日久,邪热闭遏,实乃久病而虚证,需得安心静养,切勿操劳”。
康嬷嬷没看见大夫的面色,此刻迫不及待的问道,“福晋可有身孕?”
老大夫不赞同的摇头,“福晋身子如烛火正弱需添灯油一般,怎可再分烛火,依老夫之言,正当好好调养才是,绝不可再生育操劳”。
这应当是不曾有孕且难孕之意了,一时间,福晋的心如同浸在冰水里,悔意如同气泡一般密密麻麻的从心底冒出来,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若是我强要生子呢?”
老大夫是吃乌拉那拉家供奉的,徒子徒孙都在这家讨生活,是以并不曾隐瞒,他长叹一口气,“恐怕,会伤了寿数”。
康嬷嬷僵着脸送走老大夫,即便同手同脚也不自知。
*
孩子生下来了,二门处也开了锁,耿清宁却硬撑着没睡,让于进忠将昨晚搭梯子请大夫之事完完全全的禀于四阿哥。
在现代爬个围墙的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这清朝,这已经极为出格之事,前院那边是瞒不住的,与其被四阿哥发现,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还能得到一个‘诚’的评价。
见于进忠领命去了,耿清宁终于放心的闭眼睡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热得全是汗,生孩子都要挪到暖房这边,炕要连烧好多天将屋子里的湿气除尽,此刻屋子里暖到有些热。
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但产妇本就比常人爱出汗,怀孕浮肿存的水都会在产后排出体外,此刻一身粘腻,又热又渴。
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忙不迭的进来了,手里端着茶盏,“主子,用点温水罢”。
耿清宁接过水一饮而尽,随着她的清醒,院子里好像活了过来,一旁的小阿哥也打了个呵欠,外面则是传来了甯楚格的声音。
“额娘”,甯楚格从外面蹬蹬跑进来,手里还拿着风筝,现下初春本就是当风筝的季节,她在院子里放了半天风筝,听见额娘醒来才肯歇息,即便这样,风筝也没舍得松手,她兴冲冲的问道,“弟弟在哪?”
耿清宁笑眯眯的指了指一旁的摇床,这个床像是现代婴儿床般大小,只是最下面的支撑是圆弧形,能够整个床摇晃起来,“诺,那个就是”。
甯楚格上前一看,脸上就带了点失望,“这么小,怎么陪我玩?”
葡萄、徐嬷嬷等人平时都是哄着她,说额娘肚子里有一个弟弟,等小阿哥出生了就能陪她一道玩儿了,如今见这弟弟太小不能陪玩,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耿清宁忙把她搂在怀里哄,“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喊你姐姐,也能陪你玩了”。
甯楚格如今已经三岁了,随着年龄的逐渐长大,她不再满足于这些天天哄着她的大人,而是开始希望有同龄的玩伴陪着她。
甯楚格小嘴撅得能挂上油壶,“那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小孩子见风就长,快着呢”。
甯楚格听不懂大人说的这些话,不如放风筝好玩,她扭扭身子从炕上跳下来,小孩子怕热,这屋子对她来说还是热了些,“额娘,我去找百福放风筝去了”。
她像一阵风一样吹进来,耿清宁还没来得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又像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耿清宁寂寞的握了一把空气,只能将摇床里那个刚睡醒就要哭的小阿哥抱在怀里,她看着他咕噜咕噜大口喝奶的模样,开始思索这个小阿哥的序齿。
李侧福晋那里是三阿哥,宋格格那里的是四阿哥,那怀里这个应该就是五阿哥。
兜兜转转还是五阿哥。
耿清宁用指尖轻点五阿哥的额头,“若是你以后天天办丧事,额娘非揍你的小屁股不可”。
还在吃奶的五阿哥皱了皱小眉毛,也不知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孩子吃奶能促进排恶露,等五阿哥吃饱,耿清宁换了个细棉布做的垫子,这个是接恶露的,又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才清清爽爽的躺回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去,还熏了果子香,等四爷来的时候,屋子里不仅干净清爽还有淡淡的香味。
四爷绕过屏风,先看了睡着的五阿哥,见他小脸肉乎乎的,握着小拳头睡得正香,屋子里也是处处都好的模样,才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
只是,他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上便勃然变色,她的脸色未免也太红了些,一团红晕虚浮的飘在脸上,红的很不自然,让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