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身子,眸光里掠动着她自己才知道的情绪,片刻后,江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夫人的院子。
她走后,秦夫人盯着那张信封良久,终还是拾起拆开,里面有一张信笺,她展开一看,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还有一串手链,红色的绳子,穿着一颗金珠,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
秦老爷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的空间。
鼻间隐约浮动着一股腐烂难闻的气息,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头:“这是哪里?”
黑暗中,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很陌生么?锦城官府的大牢。”
秦老爷陡然警惕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谁在那里?!”
然而室内实在太黑了,他压根儿看不清。
只听得噼啪一声,过道两旁的篝火猝然燃起,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大牢。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秦老爷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他看向牢门外,不远处坐着一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织锦袍,比墨还要浓的黑,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无端显得贵气逼人。
再往上,是劲瘦的腰身,如玉雕成的手,凌厉的下颌……
目光停在那人的脸上,秦老爷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
这人瞧着,怎么那么眼熟?
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他脱口而出:“是你!”
鸣玉坊,他曾招待过的那位来自盛京的客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老爷眯了眯眼:“是你把我抓来的?你和那个季明轩,你们是一伙的!”
他回忆起昏迷之前看到的季明轩,脑子里忽然连成一条线。
傅凛知轻呵一声:“看来还不算太笨。”
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在经历一系列的情绪变化以后,秦老爷忽地冷静下来,摆出了谈判的姿态:“你想要什么?钱,你开个价。”
傅凛知眸光掠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心情谈条件,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到了谁手里。”
“你什么意思?”秦老爷眼里忽生警惕,他不死心,“你应该知道我是锦城的首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不止是钱,美人,权势,我都可以给!”
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疼了,先把他稳住再说。
等他出去……他必让这人知道,什么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
秦老爷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不急。”傅凛知脸上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轻轻抬起一只手,“你先看看这个人。”
只见季明轩押着一个人从暗处走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
秦老爷定睛一瞧,心中大骇:“唐知府,你怎么在这里!”他打量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眼里满是震惊,“是谁将你绑成这个样子?”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唐知府嘴里被堵着一块破布,眼神惊慌恐惧,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秦老爷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抄手站在一旁的季明轩和坐着的傅凛知:“你们,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唐知府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听到这话眼里流露出绝望之色。
季明轩轻轻笑了一下,看向秦老爷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不想活了?我看真正不想活的人是你吧?”
他说完,轻嗤一声,俯身将唐知府嘴里塞着的布条取下来:“你还是亲口听听他怎么说吧!”
嘴上刚得到自由,唐知府便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也没顾得上秦老爷的眼色,颤颤巍巍看了眼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傅凛知,头磕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下官,下官唐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秦老爷被这句话砸的当场愣在原地!
宛如一张面具生生割裂在脸上,他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脸恍惚地看了傅凛知:“唐知府,你管他……叫什么?”
陛下?!
是他知道的那个陛下吗?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是陛下?
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的!”秦老爷连连摇头,“唐知府,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当成陛下!”
唐知府肩膀颤抖的不成样子,连忙又磕了好几个头:“陛下,陛下恕罪,锦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这个秦狩一手所为,下官,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天知道他从被窝里被提起来,看到独属于皇帝的印信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更别说他上任的时候见过傅凛知,至今心有余悸,当看到对方顶着一脸天寒地冻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唐知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阎王!
当然,这会儿的情况也不一定比见到阎王好多少。
在看到秦老爷之前,唐知府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明白了!
一定是秦狩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被发现了,如今东窗事发,陛下要秋后算账!
若说那些事情唐知府完全没有参与是不可能的,然而如今打死都不能承认,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啊,真要追究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秦老爷不防唐知府就这样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时愣在原地。
见对方如此作态,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那男子十有八九真是当今陛下。
想起自己犯下的那些滔天大罪,一记响鼓敲在心头,秦老爷眼神涣散。
不,事情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秦老爷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迅速振作起来,他俯身行了个大礼,姿态诚惶诚恐:“草民秦狩,拜见陛下,恕草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他看了眼唐知府的背影,咬了咬牙,假惺惺抹了把眼角:“至于唐知府刚才所说的,恕草民愚钝,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知府暗暗咬牙,几乎在心里破口大骂,这秦狩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陛下既然把他们二人抓来,肯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否则不会无凭无据拿人!
他竟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实在是愚不可及!
傅凛知看够了这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眸光冷淡地打断:“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逼向秦狩,后者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坠冰窟,硬着头皮开口:“恕草民愚钝,陛下此话何意?草民醒来就被抓到这里,至今还未弄清缘由,实在惶恐……”
“呵,惶恐。”傅凛知唇角一松,神色骤然阴沉,甩下一本账册和几张信纸砸在地上,“瞧瞧这个,眼熟吗?”
两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唐知府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秦老爷看到那熟悉的账本,瞳孔顿时惊惧地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季明轩在旁边看着,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哼了哼:“看着眼熟吧?这可是从你家书房拿出来的!”
秦老爷脸色青白,却还想硬撑:“草民,对此不知情……也可能是旁的什么人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什么人能随意进出你的书房?你莫不是把别人当傻子?”唐知府闻言呸了一声,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似的,“陛下,下官从前就劝过他别沾手那些,可他偏不听,一意孤行啊!”
傅凛知冷冽的眸光掠过来,季明轩噗嗤一乐:“知府大人你也别急,你里面还有几封你与他往来的书信,里面可是详细记载了你们二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
头一回见到这么积极跳出来的。
唐知府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秦老爷可能是觉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倒了你就能好过?蠢货!”
唐知府一听这话就是怒了:“秦狩!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年我替你遮掩的那些丑事还少吗!”
这两人太过愤怒,竟然狗咬狗起来。
傅凛知也不急,递了个眼神示意季明轩拿笔记下,人证物证俱在,两人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
从极乐坊救出来的那批少女,由惊蛰和游京负责安排人手给她们家里递消息来接人,与此同时,秦老爷和唐知府这些年做过的丑事也被揭露了出来,举城皆惊!
众人先是不敢置信,一向广结善缘乐善好施的秦老爷私底下竟然从事拐卖人口的买卖!
可那些被拐卖的少女站出来一一举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于是墙倒众人推,平日里有多感谢,如今就有多痛恨。
被愚弄的大众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堆积,秦家俨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秦府门口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砸臭鸡蛋,府里的人都不敢出来。
秦老爷和唐知府被判了死刑,不日斩首示众,这一消息一出,街头巷尾都在拍手称快!
阿苏回到秦家十分低调,如今的秦家今非昔比,她这时候回去,无疑不是什么好选择。
虞甜叹了口气:“百姓的愤怒没那么容易平息,她这时候回去,会成为他们撒气的对象。”
这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阿苏了,可是没办法,只要她顶着秦狩女儿的名头,众人的仇恨就一日不会停止。
对此,阿苏反倒表现的十分平静。
秦家被抄家,家业散尽,早就不是以前富甲一方的锦城首富。
“这是我的命,也是我作为他的女儿应该承受的。”阿苏眼里闪过一抹黯淡,“比起我,那些被迫离散的家庭才是最无辜的。”
阿满撑着下巴盯着她:“你就没有一丝怨言吗?”
阿苏勾了勾唇角:“没什么好怨的,陛下已经格外开恩,留了我和娘亲一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捧着一个盒子,郑而重之地递给虞甜:“这是抄家之前,我在我家库房里找到的,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虞甜抬手接过盒子,打开盖子一瞧,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株火红的莲花,只有巴掌大小,周身散发着淡淡莹光。
众人围上来,小心翼翼发出惊叹。
“这就是赤莲草?真漂亮!”
“似莲非莲,我倒是第一次见。”
“太好了,有了它,姐姐的毒就能解了?”
“可是只有一株,解不了两个人的毒……”
这话一出,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虞甜轻轻勾唇:“总比没有的好。”她抬起头来,看向阿苏,语气认真,“谢谢你,阿苏姑娘。”
阿苏耸了耸肩:“你们赢得了比武招亲,这东西按理说本来就该给你们,再说了,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了。”
虞甜合上盖子,将盒子交给惊蛰收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苏看向窗外,屋外一片寂静冷清,良久,她露出一个笑来:
“我应该会带着我娘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目光落在季明轩身上,突然道:“最初见面,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有那么一点……爱多管闲事。”
季明轩:?
突然怼他怎么回事?他招谁惹谁了?
见他一头雾水,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容里多了点释然:“不过这样挺好的。”
她后退两步,看向屋里的众人,转过身,酷酷地摆了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后会有期,诸位。”
季明轩盯着她那一抹逐渐变淡的影子,摸了摸下巴看向众人:“她什么意思?怎么又夸又骂的?”
阿满摇了摇头,一脸感慨:“芳心错付的意思。”
第294章 生疑
离开锦城的路上。
“表哥,你这个月已经吐了四回血了,你还要瞒表嫂到什么时候?”
季明轩眼神担忧地望着脸色冷白的傅凛知,他闭着眼,苍白的唇上沾了一抹殷红,旁边的手帕还浸着血。
旁人不知道,季明轩却再清楚不过,傅凛知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光是他知道的情况,就吐了四次血。
为了不让虞甜担心,每次还只能强忍着不露出异样。
这些日子为了处理锦城的事,更是日夜操劳,休息也顾不上,身体状况愈发糟糕。
他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找借口要商量事情把虞甜打发去了另一辆马车。
傅凛知眼皮微动,神色平静,嗓音透着一丝哑:“管好你的嘴。”
季明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你也就知道威胁威胁我了,有本事到表嫂面前逞能啊!”
傅凛知眉头微蹙,大概是实在难受的厉害,这会儿也顾不上训斥季明轩了,他额角慢慢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看就知道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季明轩看在眼里不由心疼,一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一边埋怨:“你说说你,逞什么能?反正咱也拿到一株赤莲草了,表嫂目前还活蹦乱跳可以忍忍,你却是忍不了啊,不行咱就把那株赤莲草先……”
傅凛知忍无可忍,睁开湛黑的眸冷冷觑他:“闭嘴!”
季明轩梗了梗脖子,壮着胆子:“我就不!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你说说你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交代?”
傅凛知被他嚷嚷的头疼得厉害,正要出声,突然听到旁边的马车传来一声惊呼,脸色一沉,想也不想的起身。
……
马车里,抱着汤婆子,阿满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不由叹了口气:“锦城虽好,待久了却也觉得有些腻,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那些美食,还好走的时候捎上了点儿。”
她说着,捡起一个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往嘴里塞:“实在是太美味了!”
虞甜看着堆满案几的小吃,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傅明礼:“这一趟好玩吗?”
傅明礼矜持地点点头。
虞甜逗他:“与盛京比如何?”
小孩儿眉头纠结地蹙起,半晌迟疑道:“那还是家里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的银的……”
阿满接过话茬:“那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咂了咂嘴,眼神谴责,“您那叫狗窝,让普通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傅明礼噎了噎:“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虞甜掩唇笑了笑,眉尖忽地一蹙,傅明礼留意到她的不对,疑惑出声:“怎么了?”
虞甜按住胸口,勉强扯了扯唇角,正要开口安抚他,呼吸一窒,一口血蓦地吐了出来。
其他两人瞪大了眼。
“娘亲!”
“姐姐!”
雪青衣裙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红,她眼前发黑,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头一歪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