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福看着他,心想:还真让皇后娘娘猜对了。
皇后娘娘当时翘着唇,语气意味不明:“临安侯一定会走这一趟,不必过分拦他,让他来便是,来不来是他的事,见不见得到陛下却不是他说了算了。”
皇后娘娘果然料事如神。
李有福笑起来:“侯爷既然执意如此,奴才只好带路了。”
虞甜昨夜在软榻上将就了一晚上,今早起来有些腰酸背痛,她活动着筋骨,看了眼更漏,吩咐拂月:“替本宫梳妆。”
拂月下手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多扑点粉?”
她可没忘,自家娘娘受了惊吓,自然要“憔悴”些才好。
谁料虞甜却摇了摇头,她指尖把玩着一根白玉簪,那玉成色极好,却不如她的手指葱白细腻,只见她勾了勾唇,慢悠悠地道:“化的明艳些,看起来越招摇越好。”
拂月闻言有些惊讶,摸不准虞甜的意图,不过却没有多问,自家娘娘是个有主张的,她便动起手来。
虞甜梳整完毕,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明艳如同灼灼芙蕖。
外头蓦地响起一道悲痛的声音:“臣顾煊赫,求见陛下!”
李有福走进来,压低了声音:“娘娘,临安侯来了。”
第165章 杀人诛心
虞甜不慌不忙,稳稳坐着,甚至还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就说陛下不见。”
李有福如实去回复,临安侯脸色阴了阴,咬了咬牙掀袍往地上一跪,李有福脸上一阵惊讶,故作不解地后退一步:“哎呦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再抬起头来,临安侯脸色惨白笑了笑:“有劳公公去回禀陛下,若是陛下不见,臣今日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您这又是何必呢!”李有福一脸为难,心里却不屑极了,这时候摆出这副姿态,早干嘛去了?
他心里门儿清,临安侯倒不一定真有多害怕,不过是想用这法子逼迫陛下见他罢了。
可他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
“有劳公公!”临安侯垂着眸掩去眸中晦暗,他自视甚高,连皇帝也不曾放在眼里,何曾对着一个奴才这么低声下气过。
狗皇帝今日如此折辱他,来日他必叫他悔不当初!
李有福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杂家便再走一趟。”
虞甜听了李有福的话轻嗤一声,不紧不慢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声音懒洋洋的:“他要跪,那便让他跪。人家有这份心,本宫怎好不成全他?”
李有福眼里含了几分笑意,拂月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娘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临安侯在朝中积威已久,还有太后那边……”
她怕太后来找娘娘麻烦。
虞甜唇畔浮起浅笑:“太后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插手这事?况且,临安侯如此行事,不见得真有几分愧意,为的就是逼迫陛下妥协。”
她面色一冷,话里含着讥诮:“陛下是君,他是臣,为人臣子当到这个份上,他倒是好大的威风!若是不给他几分颜色瞧瞧,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娘娘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李有福再赞同不过了。
这些年他眼瞧着临安侯在朝中作威作福,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早就看不过眼了。
陛下心思深想的远,是以一忍再忍,可这无疑是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皇后娘娘此举可谓是大快人心!
就算不能对临安侯造成实质伤害,挫挫他的锐气也是好的。
李有福看向虞甜的眼神越发柔和:“奴才这就去回了他。”
“等等。”虞甜叫住他,李有福不解地回眸,就见她笑得跟只狐狸似的,轻哼一声,“外头日头大,给侯爷撑把伞,省得中了暑气,回头还得赖到陛下头上,咱们陛下爱民如子,可容不得什么玩意儿都来碰瓷。”
临安侯想卖惨,虞甜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李有福一点即通,忍不住在心里给她竖大拇指!
杀人诛心!
还是皇后娘娘狠啊!
李有福顶着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出去,临安侯在外头等的焦急不已,瞧见了人可算松了眉头:“公公,陛下如何说?”
李有福摇了摇头,神色纠结:“侯爷,不是杂家不帮您,可陛下铁了心不见,任谁劝也没用啊!皇后娘娘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儿心口还疼着,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侯爷不妨听杂家一句劝,赶紧回去吧。”
临安侯垂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皇帝小儿这是铁了心要下他的脸,什么皇后受了惊,八成是托词罢了。
他心中愤懑不已,勉强扯了扯唇:“多谢公公,本官就在这里等着,等陛下愿意召见再起来。”
人来人往的看着,他就不信小皇帝还真敢让他一直跪着!若是跪出个什么好歹,哼!
李有福摇了摇头,朝小福子递了个眼色,小福子连忙撑开伞遮在临安侯头顶,后者皱了皱眉:“本官用不着。”
既是卖惨,不弄惨一点怎么卖?
李有福却笑眯眯道:“侯爷宽心,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到底是心疼臣子,怜惜您年纪大了,在外面跪着也不容易,万一跪出个好歹,那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临安侯:“……”
他被这句“年纪大了”气的心头一梗,听了后头的话,又忍不住一阵恼怒,真的心疼怎么不让他进去?
皇帝小儿,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浅!
然而这话他又实在不知如何反驳,铁骨铮铮拒绝?
李有福那老狐狸,可不管他的意愿。
临安侯心中憋了口气,总觉得事情有些超脱意料,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李有福那是丁点儿都不给他卖惨的机会,日头逐渐偏移,小福子便跟着挪动,让他半点太阳都晒不到。
李有福还时不时关切地问他“侯爷渴不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不若您就回去了吧”,贴心的不得了。
表面做足了功夫,然而也只是口头上意思意思,比如说给他端水来,临安侯咬牙拒绝后,他便提都没提了。
口干舌燥的临安侯:“……”
眼见着跪了大半个时辰,里头都没动静,临安侯有些熬不住了。
他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如年轻时候,跪久了有些头晕眼花,一开始还沉得住气,到了后来,便有些心浮气躁。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临安侯心里暗讽:终于来了,皇帝小儿到底还有些分寸,不敢做的太过分。
他打起了精神,抬头望去,瞥见一片绯色裙摆,顿时察觉到不对劲,视线上移。
传说中受了惊吓心口疼的皇后娘娘,雪肤花貌,唇红齿白倚着门,眉眼间透了几分懒散,气色极好,完全看不出来受了惊吓的模样。
临安侯心头一梗,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恼怒。
他知道这可能是傅凛知不见她的托词,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明目张胆,连装都不屑装一下!
这已经不是无视他了,简直是把他的脸放在脚下踩!
虞甜居高临下睨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咦,临安侯还没走呢?”
一股怒气上涌,直冲天灵盖,临安侯脸色有些难看:“皇后娘娘不是凤体欠安么,可有请太医瞧过?”
虞甜眼里闪过恍然,后知后觉捂着胸口,眉头轻蹙:“有劳侯爷关心,自是请过了,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临安侯:“……”
第166章 什么是喜欢
临安侯气的胸口直起伏,这是把他当傻子唬弄呢?!
他脸色变幻莫测,虞甜吓了一跳:“侯爷还好吧?可是跪太久,身体不适?瞧瞧这脸色,多难看呐,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临安侯深吸一口气,神情努力维持平静:“还请娘娘代为通传,微臣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他想:这下皇帝用找不了借口不见他了吧?
谁料说完这话,虞甜却没有立刻应承,而是神色犹豫。
临安侯不禁皱了皱眉,语调微扬:“娘娘?”
虞甜眼神欲言又止:“这恐怕不太行。”
临安侯脸色微冷:“娘娘此话何意?”
虞甜眉尖稍蹙一下:“陛下昨夜为了照顾本宫,一宿没合眼,刚刚才睡下,侯爷确定要这时候去打扰陛下么?”
临安侯噎了噎,有些怀疑地端详着虞甜的脸色:真有这么巧?
后者任他打量,神色坦荡的很:“侯爷既然执意要见陛下,那本宫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说着,她转身往里走。
“娘娘留步。”身后传来临安侯略显僵硬的声音,虞甜唇飞快翘了一下,回过头来,眼神不解。
临安侯脸色几经变化,不甘地咬紧后槽牙,慢慢俯身:“既然陛下在休息,臣还是明日再来。”
他自然不可能真把皇帝从床上叫起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虞甜看着他撑着地起身,身子晃了一下,李有福连忙上前扶住:“哎哟喂,侯爷可要小心呐!”
临安侯脸色难看,不着痕迹推开他,抬眸深深看了眼虞甜:“皇后娘娘,微臣告退。”
虞甜神色淡定,甚至还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来:“临安侯慢走,恕本宫不便远送。”
临安侯眼神微变,在心里暗讽:他还真是看走了眼,本来以为这丫头是个好控制的,如今瞧着却不尽然!
目送临安侯离开,虞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
拂月从殿里走出来,脸上明显松了口气:“娘娘,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虞甜却摇了摇头,眼神意味深长:“等着吧,还有人要造访呢。”
拂月微微睁大了眼。
虞甜也没解释,转身进了门。
菩提老道开了方子,惊蛰捡了药去熬,没敢假手于人,药呈上来,褐色,苦味冲天。
惊蛰眨了眨眼,瞥了眼床榻上的傅凛知,语气试探:“奴婢来喂还是……?”
虞甜犹豫片刻:“还是本宫来吧。”
惊蛰立即把药碗递给她,生怕她反悔一样。
虞甜将还有些烫的药碗放在旁边晾了一会儿,盯着傅凛知的侧脸微微出神,她很少能看见他这样安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睁眼便是大喜的婚房,傅凛知悄无声息躺在喜床上,出气多进气少。
吓得她还以为自己杀了人。
转眼大半年过去,他们的关系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想想还挺神奇。
她勾了勾唇,端着药仔细给他喂了。
喂完了药,傅明礼没忍住又偷偷跑了过来,虞甜看着小孩儿黑沉沉的大眼睛,就那么一言不发瞧着她,她也不好赶人,招呼他过来坐着。
傅明礼乖乖坐到她旁边,望着父皇苍白的脸,他怏怏不乐抿了抿唇:“父皇怎么还没醒?”
虞甜摸了摸他的头:“很快就会醒了。”
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沉默了一会儿,仰着小脸看向她,突然问:“你喜欢我父皇么?”
虞甜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心里掠过微妙的不自在,她挑了挑眉,语气玩味:“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傅明礼鼓着腮帮子,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无知,他一脸认真地琢磨:“小六子说,喜欢就是,想把所有好吃的都分享给对方。”
然后他顺口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孤么?”
小六子陷入了沉默:“……”
傅明礼黑着脸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虞甜啼笑皆非,还真是小六子的作风。
“那殿下觉得,什么是喜欢?”
傅明礼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愿意伤害对方,也不愿意看到对方受伤吧。”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就是看到昨日虞甜奋不顾身回去救傅凛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他不应该相信耳朵听到的,而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虽然虞甜身份成谜,很有可能是刺客,可她好像,真的没做过什么伤害父皇的事。
听到傅明礼的答案,虞甜罕见地愣了一下。
这样就算喜欢么?
她仔细想了想,她好像……真的不希望看到傅凛知受伤。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是她儿子的父亲。
虞甜不愿意深想,她托着傅明礼的下巴仔细瞧了瞧,饶有兴味地道:“这么说来,我也挺喜欢殿下的。”
傅明礼闹了个脸红,又羞又恼地瞪着她:“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傅明礼也说不上来,气鼓鼓地别过了头。
见揭过了这个话题,虞甜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留傅明礼在乾清宫一起用过了午膳,消了会儿食,虞甜问他:“要午睡一会儿吗?”
他一直这样守着傅凛知,也怪无聊。
傅明礼瘪了瘪嘴:“孤不困。”
虞甜眼睫微垂,可怜兮兮地盯着他:“我困,昨晚都没睡好,殿下就陪陪我嘛。”
他怔了怔,干巴巴地道:“那,那好吧,真麻烦!”
虞甜笑起来,不理会他的心口不一,拉着他到软榻上一起休息。
傅明礼没想到她要和他一起睡,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耳尖都是红的,几次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虞甜假装没看见,让他躺在里面,自己躺外面。
“殿下睡觉不会打呼噜吧?”她故意逗他。
傅明礼眉头一皱,板着脸下意识反驳:“孤才不会打呼噜,我睡相可好了!”
虞甜不知道信没信:“那就好。”
傅明礼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动都不敢乱动一下,鼻翼传来清浅的药香,有风穿过半开的窗户,轻轻拂了进来。
刚刚还说不困的人,没过一会儿呼吸声就均匀起来。
虞甜盯着小孩儿的睡颜,瞥见他眼下淡淡青色,唇角翘了翘。
第167章 家门不幸
虞甜没能睡多久,被拂月轻轻叫醒,她是有点起床气的,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秀气的眉毛蹙起,拂月正一脸欲言又止瞧着她。
她便知道应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拂月可不敢来打搅她午睡。
怀里多了个脑袋,虞甜低头,自称睡相很好的傅明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她怀里,头发微卷,翘起一缕呆毛,看上去又软又萌。
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她勾了勾唇,轻手轻脚下了床,给傅明礼盖好被子。
拂月瞧见这一幕,别提有多惊讶。
她知道自家娘娘的性子,每次午睡没休息好,便会心情不好,倒也不至于骂人,就是会坐在一旁静静发会儿呆。
今天倒是有些稀奇。
原来太子殿下还能治娘娘的起床气。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拂月恍然大悟。
二人出了内殿,虞甜神色淡淡:“什么事?”